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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中篇小说」石国平|请君为我侧耳听(中)

作家新干线

请君为我侧耳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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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往往就是一种阴差阳错。

齐可苇幼师毕业后,本来是临时到残疾学校当实习老师的,谁晓得三个月的实习经历,却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那个最初创立残疾学校的魏校长,突然查出了乳腺癌晚期。魏校长在手下七八个老师和保育员当中,认定齐可苇可作为她的继任者。魏校长的病情在手术后出现急剧恶化,在她弥留之际,拉着齐可苇的手,要齐可苇答应自己,把她创办起来的这所残疾学校给继续办下去,把那三十几个残疾孩子给看护好。那时候齐可苇才刚满二十岁,魏校长认定齐可苇作为“法定”继承人,让她接盘这所残疾学校,似乎不容齐可苇有别的选择。

一位绝命之人的嘱托,是一种信赖,更是一种责任。齐可苇既然满含热泪答应了魏校长的请托,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之后的无数次的选择机会,就像她当初选择那段她认为充满期待的爱情与婚姻一样,即使充满了变数也得维系下去。

齐可苇曾经设想过,等这一茬孩子送出了校门,她就可以卸下这副担子。可这副担子一旦扛在肩上,就再也难以卸下。由责任而转化为喜欢,由喜欢而成为自己的事业,齐可苇经历了一个艰难的蜕变过程。

一干就是十几年。由最初的不足三十名学生、不分班次的一所残疾学校,发展到现在拥有近百十个孩子、六个特教班的特殊教育学校。可是,齐可苇的婚姻,却从最初的期待走向了落寞。说是落寞,是因为他们现在还维系着这段半死不活的婚姻。

齐可苇常想,一个男人的好坏究竟是不是由一个女人塑造出来的?

那时候,齐可苇还是残疾学校的一名实习老师,王小波却是有着正式编制的国营水泥厂职工。但真正吸引齐可苇的,并非是王小波的正式工编制,而是一个后来让她觉得十分荒诞可笑的戏剧化情节。

他怎么就叫王小波?王小波是齐可苇心心念念喜欢的一个作家呀!可眼前这个沉默不多言的男人,在他宿舍的床头,却摆放着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齐可苇跟着她的一位闺蜜去水泥厂的集体宿舍找她的男朋友时,齐可苇竟然惊奇地发现,在闺蜜对象室友的床头竟然摆放着一本她特别喜欢而没有弄到的书籍。这给齐可苇一下子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视角冲击。齐可苇自然是借走了室友王小波的那本书。那段时间,齐可苇每天都在作家王小波营造的故事当中荡漾徘徊,她甚至混淆了此王小波还是彼王小波,是书里还是书外。一借一还,你来我往,他们聊的内容一旦可以延伸拓展,一切就皆有可能。

齐可苇认为王小波的文字十分独特,就好似一个迷路的人在沙漠中突然遇见了一片绿洲,不仅仅是解渴,而是预见到了对未来的某种期待。

也许是爱屋及乌,水泥厂的王小波没有费吹灰之力就跟齐可苇结了婚。

现在,齐可苇把自己婚姻的失败归结为当初是她看走了眼。

爱情在婚姻琐事中往往不堪一击。齐可苇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老公王小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沉默寡言的性格在恋爱时期是稳重的表现,是优点,在婚姻生活中它又容易成了缺陷。即使是当初,王小波也并非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而是随便弄到了一本当时的“禁书”而引发了文学女青年齐可苇的关注。当初,生活中的王小波对这本书的兴趣点并非是书中对人性的描写,而是书中的一些性描写情节。只可惜文艺女青年齐可苇深深地陷入一种情爱至上的憧憬当中不能自拔,她并没有在意这个水泥厂的王小波与作家王小波有多大的不同与区别。生活中的王小波喜欢喝酒,甚至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作为女人,要么适应男人的某种现状,要么改变男人的现状。齐可苇都尝试过,只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最让齐可苇不能接受的,是老公王小波生性多疑的偏执性格。王小波不喜欢齐可苇跟别的男人交往,对齐可苇的行踪充满种种猜疑,并喜欢尾随齐可苇的行踪。王小波的这一嗜好,让齐可苇绝对不能接受。王小波要翻看齐可苇的手机,对她手机里的每一条信息都要予以“政审”。齐可苇觉得这是对她极大的不信任与不尊重。齐可苇气愤地质问王小波:你凭什么偷看我的手机?王小波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心里没鬼,何必怕我翻看你的手机!

齐可苇不理解王小波的反常行为,就像她始终不理解王小波为什么会染上酒瘾一样,觉得不可思议。虽然齐可苇从来都拒绝承认自己男人酗酒,就像她不肯承认自己依然渴望拥有一份爱情一样。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可苇习惯了与一个似乎不存在的男人对话,而她对话的方式就是在手机备忘录上给那个男人写信。到底在跟谁写,齐可苇说不清楚。更多的时候,齐可苇觉得,她是在自己与自己对话。

婆婆给她打来电话说,医院又催费了。齐可苇眼前顿时闪现出电话那头婆婆那种苦大仇深似的表情。婆婆生怕自己被拴在医院里不能离开,即使病床上躺的是自己的儿子,但她也许觉得跳广场舞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多。轮到自己为儿子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地会退却。齐可苇心想,你自己不是也有工资么,怎么就不能给自己儿子垫付一下?齐可苇是这样想的,但她不能这样说。也许婆婆有婆婆的道理,可齐可苇也有自己的委屈。

到了晚上,齐可苇还是跑了一趟医院,到缴费处续缴了五千块钱。这五千块钱是齐可苇从学校财务帐上借支的,她已经没有了办法。

病房是五个人的大通房,五张床位并没有占满,有两张床空着。也许是病人晚上就回家了,现在一些轻病症住院者并不在病房过夜。

婆婆不在病房里,齐可苇知道婆婆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她猜想婆婆可能是下楼透风去了。齐可苇走到王小波的病床前,王小波似乎是睁了一下眼,或者仅仅是眼皮子翻了一下。也许王小波感觉到她来了,但王小波的表情始终处于了一种疲倦和懒散状态。

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彼此心照不宣。你怎么想,我不知道,我怎么想,你也未必知晓。

直到齐可苇离开病房,两个人都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个时间段,病房里的任何一个人似乎都处于一种静默状态,一种异乎寻常的安静。

老公生病了,老婆应该不应该守在这里?应该!可是,齐可苇突然觉得此刻自己呆在病房里就是一种多余。女儿王宇菁在私立学校封闭着,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但她知道,女儿是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女儿多次跟她表态说,妈妈,要是你跟爸爸离婚,我站在你这边。女儿曾多次主动跟她谈论离婚的事,她不晓得女儿为什么对她与王小波离婚这件事竟如此冷静与决绝,甚至在这件事上,女儿比她还坚定。齐可苇并非像一些做妈妈的那样,平时爱跟女儿讲爸爸的种种不好,齐可苇从来不曾这样。女儿也许是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思想。也许女儿看到自己的爸爸在家里的种种劣迹,看不惯爸爸的酗酒行为?最近两年,王小波不仅不再承担家里的任何开销,而且连女儿的学费都从来不曾主动出过。作为爸爸,王小波甚至没有到过学校看过女儿一次。

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只有女儿才是齐可苇最大的安慰。女儿学习成绩不错,将来女儿考一个好的大学,成家立业,她就跟着女儿。这是齐可苇很早以前就做好的打算。想一想,总有一种悲凉由里而外毫不留情地袭扰她。

来的时候,是做好在医院守一个晚上的。可是,在医院仅呆了一会儿,齐可苇就改变了主意。

回家的路上,齐可苇把车窗玻璃打开,她需要一些风,她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

回到家里,齐可苇把室内重新打扫了一遍,把那些垃圾作了清除。她担心家里还会有异味,把这些垃圾和王小波的脏衣物全部扔掉,跑下楼,再回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累了。过去从来不曾有过困乏的感觉,这一段时间她却明显感觉到了。

冲了澡,上了床,拿出手机,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了她另一端的“行走”。

亲,网上有一本书叫《君生,我未生》。看到这个书名,是不是隐隐包含着一种忧伤与遗憾,还有一种爱慕与尊重?我觉得有。春天就要结束了,夏天又来了,校园里五棵歪脖子油松每逢在严冬里就会缩成一团,在瑟瑟的冷风中任由风雪的侵袭。我曾经也在寒冬季节看到它们时怀疑过,这么冷的天,它们会不会冻死呢?今天我才不经意间发现,她们嫩绿的枝条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一簇又一簇,一条又一条,它们用丰满的枝叶舒展着生命的盎然,让我不禁感叹四季的轮回就像一曲曲生命的乐章,起伏而跌宕,不再凋零而怒放。冬天里这五棵树从视觉上只是一条直线,而这个季节却变成五把绿油油十分饱满的“大伞”。暖阳下,微风中,它们嫩绿的枝条在五月的光泽里傲然地颤动,仿佛在用蓬勃的生命告诉我,冬天的那段寒冷是那么的短暂而肤浅。由此我想到,生命独特的感受是多么重要:一个人的生活首先尊重的应该是自己,那些或好或坏的感受只是一个过程,重要的是自己在历经磨难之后,仍能让生命之花绽放,外界的纷扰只是擦伤。坐在办公室,透过窗户,仍能看到那几把“大伞”郁郁葱葱的枝条在明媚的阳光下倾泄着金色的光芒,它们互相问好,热情地欢跳,而经历了什么,还将经历什么,它们仿佛在告诉我:且行且吟,今天如此,明天也许亦会如此。有些事,原本就没有答案,何必耿耿于怀?

还有一个场景,特别想告诉亲。今天,透过办公室的窗口,远远望着门房那对老夫妻,让我一下子跟校园里的那几棵油松联系在了一起。奇怪不奇怪,亲?我一下子觉得这对老夫妻就似校园里的那几棵油松一样,成为校园的一个整体。身体瘦弱的胡师傅,他的老婆却长得那么饱满健壮,虽然没有了让人艳羡的体型,她却活得那么幸福真实。他们每天生活在一起,看门、做饭、吃饭、扫院子,他们守在那里,就似守着自己的家院一样虔诚。当初,老俩口随着我们学校从热闹的主城区搬迁到这个冷清的新校区,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犹豫。我不知道他们是舍不得学校,还是舍不得这份工作,抑或是舍不得我们学校百十个孩子和二十几个老师。无论怎么,他们是随着我们来了。有时候,好羡慕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情景,心里着实为他们而高兴。喜爱着他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场景,就觉得自己也十分幸福了。真希望他们的幸福永不散场!他们跟我说过,他们要给小孙子攒一部分学费呢。他们的小孙子比我家王宇菁还大几岁呢,据说已经是一所大学里的大三学生了。他们的工资微薄,工作也很辛苦,但他们从不叫苦叫累,他们活得充实,且没有丝毫怨言,最主要的是,他们之间不相互猜忌,即使有一些争吵,也是一种锅碗瓢盆的磕碰,一种家长里短的争吵,也许这才是生活的常态。我好羡慕胡师傅一家,你羡慕不,亲?

杨落枝走在大街上总会引来一些人的目光。不要以为她长相出众,而是因为她的装束“别致”。她可以秋天穿着一件红色羽绒衣招摇过市,春天里穿一件红裤子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行走。人们看她一眼,势必会生出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而杨落枝要的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有人说,杨落枝是一个长相困难的女人,也有人说,杨落枝的丑跟她的能干一样让人折服。

杨落枝总是将一件别人认为不可能做成的事情给做成,这才是杨落枝与众不同的地方。

杨落枝第一次来找齐可苇说她想把自己的凉枕厂搬到学校的时候,齐可苇的头摇成了拨浪鼓。齐可苇说这怎么可能?我不会同意的。

杨落枝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小齐你一定会同意的。

齐可苇坚定地说,不会,绝不会,我不同意!

杨落枝一走,好几个电话打过来,都是为杨落枝说情的领导。

齐可苇依然不为所动。齐可苇的理由是,校园里,绝对不能建一个凉枕厂!校园里怎么可能有一个企业存在?

第二天,副区长吴一凡亲自给齐可苇打电话,让齐可苇到他办公室一趟。吴区长是从省厅下来挂职的,而且据说他挂职前就已经是处长了。吴区长下来挂职自然有组织的考量和自身的需要,最主要的是,吴区长十分重视齐可苇的特殊教育学校。吴区长曾几次到齐可苇的学校视察工作,并给予学校极大的帮助。当初学校从主城区搬到现在的地方,就是吴区长极力促成的。齐可苇觉得,在任何事情上吴区长都是向着学校的。齐可苇纳闷,为什么在杨落枝的凉枕厂这件事上,吴区长要站在杨落枝这边呢?

当初特殊教育学校从主城区搬迁到这里的时候,吴区长跟齐可苇讲得清清楚楚,学校搬迁到开发区,对学校发展是极其有利的。起初齐可苇不同意,坚决不搬,自己在主城区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不能因为棚户区改造,房地产开发,就把我们学校挤走吧?吴区长苦口婆心地给齐可苇做工作说,你现在的地方确实是一块寸土寸金之地,但对你们学校来说,就没有多大的价值,何况这地方也不是你们学校的,仅仅只有使用权而已。你们去了开发区,那里有现成的教室、宿舍,还有学生课外活动场地,还有了操场,何乐而不为呢?

副区长吴一凡把学校未来前景展望的一片光明:你在主城区是租借,一年要出十万块租金,学校搬到开发区,就是无偿使用了,就跟是你自己的没有两样。齐可苇说,吴区长你得给我们保证。吴区长笑嫣然一笑,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你还用啥保证,难道你不信我?吴一凡跟齐可苇是同龄人,齐可苇感觉到年轻帅气的副区长吴一凡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充盈着一些柔光,那种成分若隐若现,但足以让齐可苇产生一种安定与依赖。齐可苇微笑着说,不是不信你,总得有一张纸认可吧。齐可苇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就有了一种撒娇的味道,吴区长却似乎视而不见,避开了齐可苇直视过来的目光。吴一凡说,你们的事已经上过政府常务会议了,有会议记录的,就是无偿让你们学校占用五年,以后视情况,要能给你们批地最好,不能批,就租用嘛。你是学校,又是特殊教育学校,不仅有政策扶持,还是朝阳产业,有啥可担心的?

话说到这份上,齐可苇也不好再固执已见了。齐可苇是相信吴一凡的,吴区长的话深得她的认可。吴一凡还领着齐可苇去见了区长。区长没有什么承诺,但等同于吴区长的承诺是经过区长认可的。

之后的搬迁事宜在吴一凡的亲自关照下,一切推进顺利,政府兑现了吴一凡说的三十万搬迁补偿。这里与原来的地方相比,宽敞、僻静,适合封闭管理,优势自然明显。只有一个美中不足,就是校园里有一个旧教堂,据说这里最早曾是教会活动场所,后来在旧教堂西边二百米的地方盖了新教堂,这旧教堂就废弃不用了。在旧教堂东边不远处,有三排平房,还有一个储粮库,这里曾是乡里的粮站,后来粮站搬走后,这里又改建成了村里的学校。前些年村小学撤并后,这里就一直空闲着。当初新教堂建成后,旧教堂也没有撤,听说是作为文物保存了下来,但教堂的钥匙并不在教会手中,而是由粮站站长转交给了小学校长,直到齐可苇的特殊教育学校搬进来,这把钥匙又从原来的小学校长手里交到了齐可苇手里。小学校长悄悄告诉齐可苇,教会一直想要回旧教堂的钥匙,但这把钥匙一直不曾给了他们。小学校长说,有钥匙在,所有权就在!现在这里又要开办学校了,我就放心了。小学校长说,这把钥匙在我手里差不多二十年,我从一个小姑娘成了中年。小学校长的话让齐可苇感动的热泪盈眶。齐可苇想,这把钥匙自己到底能拿多久?

齐可苇喜欢新校区的幽静。

在吴区长办公室,吴一凡亲自给齐可苇沏了一杯茶。吴区长说,杨落枝的凉枕厂属于草创阶段,她需要得到政府的扶持。你们学校旁边那个储粮库,可以暂时作为凉枕厂的生产车间。主要是你们学校目前也用不着那些地方。齐可苇争辩说,学校是需要安静的,凉枕厂能没有机器?能没有工人?

吴一凡笑笑说,这些我们都为学校充分考虑过了,你们是各站一边,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再说,杨落枝的凉枕厂类似于手工作坊,也不产生大多噪音。而且,她的凉枕厂也可以作为学生的实习基地。

吴一凡紧接着又补充说,我跟区长建议,考虑到你们资金仍不宽裕,再给你们学校延长三年的免租金优惠。就是说,在原来五年免费使用基础上,再顺延三年。

与其说是被吴区长给说服了,倒不如说是被吴区长的真诚给感动了。

最终,齐可苇同意了。

杨落枝再一次来见齐可苇时,跟齐可苇拉家长,说自己开办凉枕厂是多么的不容易。杨落枝说,咱一个农家妇女,为啥要离开家办凉枕厂,还不是想给家里挣点儿钱补贴点家用。一个家庭,男人没本事了,女人就不得抛头露面。

杨落枝跟齐可苇说这些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

杨落枝说,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做凉枕,我的手工活儿那可是响当当,硬梆梆,没人敢比。我年轻的时候,就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开办一个厂子,可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

齐可苇打断杨落枝的话说,吴区长跟我说了,要我顾全大局。咱丑话说在前边,你的凉枕厂不能影响学校的教学。

杨落枝拍拍胸脯说,你放心吧妹子,我的凉枕厂不会影响学校教学的。将来凉枕厂要是发展壮大了,我会到别的地方去建新厂房,就会搬走。

一个厂子,还没有搬来,就有了搬走的打算。齐可苇觉得杨落枝的口气真是大。

闲下来的时候,杨落枝喜欢找齐可苇胡侃。

杨落枝说,男人是什么?男人是女人的一副鞍。一开始,女人坐着舒服,大小适中,慢慢地,女人的臀变大了,鞍就不适合了。所以许多幸福的夫妻,过着过着就感觉没有原来那么称心如意了。

杨落枝的比喻让齐可苇觉得十分新鲜。这个女人,看着五大三粗的样子,却似乎什么都看得那么透彻。

杨落枝说,咱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遇过坏男人,也没有哪个男人跟咱使过坏。

齐可苇禁不住笑了。齐可苇突然想起有一个笑话。

杨落枝不知道齐可苇为啥会笑。杨落枝说,小齐你笑啥?

齐可苇就笑得更厉害了。

星期天晚上,校园里没有了学生和老师,杨落枝看到齐可苇的宿舍里亮着灯光,就大声喊齐校长出来凉快凉快。过了一会儿,齐可苇才从宿舍走出来,然后走到杨落枝对面的排椅上坐下来,两个人隔着一些距离。杨落枝见齐可苇没有跟自己坐在一起,就说,小齐,咋不跟我坐一块,我又不是坏男人。

齐可苇笑笑说,我怕热。

杨落枝说,嫌热,你还穿得这么严实。

齐可苇说,校园里有蚊子,我怕蚊子。

齐可苇这才发现杨落枝只穿着一件两股襟背心,像男人一样,八叉着两条腿坐在排椅上,随意而安然。

杨落枝悄悄问齐可苇,小齐,我发现你很少回家,你老公不提意见?

齐可苇避开杨落枝的话说,我看你每天为凉枕厂的事东奔西跑的,你也不回家呀。

我们是老夫老妻了,又不亲热了。你跟我可不一样,你还年轻呢,可不能没有夫妻生活。

杨落枝竟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让齐可苇一下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停了一会儿,杨落枝又补充一句:有你这么漂亮的老婆,老公怎么能容忍你整天不在他身边。

齐可苇“呵呵”一声,没接话。

一阵晚风吹过来,闷热的夜晚一下子有了一些凉意。

两个女人坐在校园的长椅上,夜色寥寥,安静得让人生疑。

杨落枝起身走过来,靠近齐可苇坐了下来。

小齐,你这么漂亮,老公之外,有没有遇到过喜欢你的男人呀?

一只蟋蟀的鸣叫声突然传来,齐可苇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杨落枝的。

离学校不远的国道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人被碾死了,尸体被碾压成几段,只剩下残缺的几块模糊状的东西,根本看不出人的模样了,估计是多次碾压所致。但从现场判断,被碾压致死的人应该是一个年轻人。

交警部门发出通告,周边村子都反馈说没有人失踪。

公路上压死人,会不会是失踪的黄子威?有人说衣服像,有人说单看衣服根本不能确定。小邢老师去现场看了一次,说黄子威根本就不是穿着这身衣服。小邢老师胆子小,她不敢靠近去看,她是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远远看的。后来小邢老师又说,也许黄子威穿得就是这身衣服。

究竟死者是不是黄子威,一时难以确定下来,可黄子威的父母却来学校闹事了。

黄子威父母来到校门口的时间正是学生上课时间。门房胡师傅把闹事的黄子威父母给挡在了校门之外。

黄子威父母隔着校门大声哭喊着说,学校没有看护好我们孩子,现在孩子出车祸死了,你们还不让进校门,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

胡师傅隔着伸缩门劝说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学校的。

黄子威父母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学校没有把孩子看护好,才发生了被卡车碾死的事故。现在你们学校不闻不问,是何道理?你们校长在哪儿,怎么不敢出来 见我们?

虽然是隔着大门闹,但他们闹的动静很大。这时候,杨落枝出现在了现场。

杨落枝让胡师傅开了小门,走到黄子威父母跟前跟黄子威父母交涉。杨落枝说,国道上卡车碾死人,这是交通事故,赔偿也应该是找肇事车主,你们怎么来学校闹了?

黄子威妈妈擦拭一下泪眼说,我们孩子是从学校出去的,是学校老师没有看护好,学校就应负责任。

黄子威爸爸也是急了,对眼前这个长相难看的女人说,看你五大三粗的样子,哪有你说话的份!我是找校长,又不是找你,你算哪根葱?

黄子威爸爸的话显然是人身攻击了。杨落枝一下子被黄子威爸爸的话给惹火了。杨落枝叉起腰高声说,我就是这里的一根葱,你想怎么吧?要是讲理,咱就讲理,你要是不讲理,我比你还蛮横。

杨落枝得理不让人似地说,人有人道,猫有猫道,你孩子不服管教,趴墙出去,出了交通事故,你们做父母的没有责任?

杨落枝这句话也太武断了,你怎么知晓黄子威是趴墙出去的?人都有私心,杨落枝这么说也是出于一种私心,她这么一说倒是把自己的责任给撇开了。杨落枝也是把黄子威当成正常孩子了,对正常孩子的父母你可以这么说,可黄子威是一个智障孩子。杨落枝这么一说,黄子威妈妈不干了,你们看见我孩子从墙头趴出去怎么不阻拦,你说老师有没有责任?黄子威妈妈也像杨落枝一样两手往腰间一叉,大有不取胜不罢休的架势。

杨落枝据理力争:学校有责任,你们当家长的就没有责任?别的学生又没有从学校跑出去,偏你们孩子从学校跑出去了,这难道只是学校的责任?简直岂有此理!

不知什么时候,刘彩云拖着一只扫帚站在了杨落枝的身后。虽然刘彩云平时总是跟齐可苇叨唠杨落枝的种种不好,但遇上学生家长来学校闹事,刘彩云自然选边站在杨落枝这边。

刘彩云拖着扫帚说,黄子威不经过老师同意从学校溜出去,你们当爸妈的是怎么教育的?你们来这里胡搅蛮缠个啥?再胡闹,我们报警了。

黄子威爸爸一看现场又多出一个拖着扫帚的胖女人,十分不屑地说,你一个打扫卫生的,在这里吆五喝六个啥?

刘彩云一听这话,这明摆着是看不起人呀,于是冷笑一声说,拿扫帚的怎么了?学校是讲理的地方,任何时候都得讲理是不是?你们有本事去跟交通肇事方闹!来学校闹什么闹!

人就是这样,不管自己是不是一个讲理的人,有时候嘴里说出的话却比真理还要硬气。

火气往往就是这么点燃的。

本来黄子威爸妈是针对杨落枝的,谁知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黄子威爸妈立马把火气撒在了刘彩云身上。黄子威爸爸狠劲儿地吐出一口痰,虽然没有吐在刘彩云身上,却明显是朝着刘彩云吐出去的。

刘彩云岂是好惹的茬儿,刘彩云也朝黄子威爸爸吐一口痰,谁知黄子威妈妈恰好跨前一步,正好就吐在了黄子威妈妈的一只鞋面上。

竟有人朝自己身上吐痰!黄子威妈妈立马伸出手去揪刘彩云的头发。刘彩去没料到黄子威妈妈会对自己来这一手,一下子处于了一种被动和劣势。杨落枝眼看刘彩云被黄子威妈妈揪住了头发,立马冲上前去护刘彩云。女人拉架跟打架一般很难区分开来,黄子威妈妈一看又冲上来一位,就丢开刘彩云去抓杨落枝,两个女人顺势就扭打在了一起。这边刘彩云一看杨落枝危难之中显身手,也不甘落后,奋勇上前,出手相助。黄子威爸爸一看两个女人围攻自己的老婆,这还了得!黄子威爸爸想都没想,飞起一脚,就踹在了刘彩云的小腹上。

黄子威爸爸这临门一脚,可是捅了蚂蜂窝。刘彩云一骨碌躺在地上呼天抢地喊“打人啦,打人啦。”

这个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更多的人,除了杨落枝和刘彩云,门卫胡师傅、教导主任岳仙凤,还有几个老师,听到校门口的吵闹声,也都站了出来。

正在紧要关头,警车鸣笛开到了学校门口。很快,三四个民警出现在了现场。

警察一到,及时制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斗殴事件。

黄子威父母向民警提出赔偿一百万的要求,在场的民警都笑了。还没有鉴定出死者是不是你家孩子呢,怎么就提出赔偿了?

黄子威爸妈这是给气糊涂了。黄子威妈妈哭着说,我看到那只鞋子是我家黄子威的。

后来交警提出一种处理意见,建议黄子威父母做一次亲子鉴定。黄子威爸妈也同意了。其实, 黄子威父母已经生育了二孩,智障的黄子威早已成了他们的累赘。听到别人的质问,黄子威爸妈也觉得现在提赔偿有些牵强,就不再提赔偿的事了。因为刘彩云还躺在地上不停地叫喊“肚子疼”,黄子威爸妈也觉得理亏,在民警劝说下,赶紧离开了现场。

校门外发生的一幕,齐可苇始终不在现场。她一个人躲在自己办公室,透过窗子,目睹了校门外发生的一切。黄子威父母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教导主任岳仙凤告诉齐可苇不要出面。岳仙凤说,遇到学生家长闹事,校长不出面,比出面更好控制。

事后齐可苇从岳仙凤和其他老师叙述中,还原了杨落枝和刘彩云在这次学生家长闹事过程中的突出表现。齐可苇对二人挺身而出的行为大加赞赏,对于刘彩云被黄子威爸爸临门一脚的遭遇深表同情与谴责。齐可苇及时让学校老师领着刘彩云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

在这件事上,刘彩云觉得自己是有功之臣。她跟齐可苇说,自己就是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的麻烦起因于学校要翻盖那一排旧教室。

一排瓦房,三个教室,一到雨天就漏雨。外面下大雨,室内下小雨,外面不下了,教室还在漏雨,严重影响到学生上课。齐可苇决定动工翻修这一排教室。可是,学校施工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要求学校停工。

来找齐可苇的是教会的马主教。

马主教说,教堂是教会的财产,教堂东边的这排教室也是我们的资产,学校不能想拆就拆,想建就建。

齐可苇说,我们学校搬来之前,村小学就在这里二十年了,这里的财产是不是你们教会的,你说了不算。你可以去找政府,不能找我们学校。主教听齐可苇这么一说,也没再说啥,就灰溜溜地走了。

主教一走,齐可苇觉得自己赢了。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二十多个信众围在了学校门口。

齐可苇猜想这是马主教背后的唆使。她赶紧给马主教打电话,马主教竟不接她的电话了。她给教育局打电话,教育局说,涉及宗教方面的事情,得跟宗教部门说。齐可苇给宗教局打电话,宗教局答复说,他们需要逐级请示。

一件火烧眉毛的事,还需要等领导答复。齐可苇赶紧又给开发区打电话,开发区领导说应该给派出所打电话才是。她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很快过来两个民警,可民警到现场一问与教堂有关,他们说这事他们不好插手,最好跟主教协商。

事情就这样转了一大圈儿,又回到了原点。

校门口的信众越聚人越多,他们大声叫喊着“停工停工”口号,后来竟有人用力去推学校的伸缩门,动静闹得越来越大。

门卫胡师傅坚持不让闹事的人进入学校。闹事的人进不了校门,可他们形成的人墙,挡住工程队不让进料,工程队不得不停工。

齐可苇想不到事情变得这么棘手。

齐可苇只好亲自找到宗教部门领导寻求解决办法。宗教局的刘主任皱着眉头说,校园里的那个旧教堂确实是一处文物。当初建了新教堂后,要是撤除也就撤了,现在不仅撤不了,教会还一直要求归还旧教堂。

齐可苇说,我们这次是翻修教堂旁边的教室,又不是撤除教堂,也没少它一砖一瓦,他们来抗议,让我们停工,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刘主任苦笑一下说,我也给马主教打电话了,他就是那么一个固执的人。不过,也不能说人家完全没有道理。

齐可苇想,你这是什么理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似是而非的答案?齐可苇心里嘀咕,连主管部门都持这么个态度,哪里还有说理的地方。要是吴区长还在,一切就好办了,可惜吴区长已结束挂职回了省城。

这么小的一件事,开发区管不了,派出所管不了,教育部门管不了,宗教部门也管不了,真是不可思议!

刘主任无可奈何地说,齐校长你不知道,宗教方面的事情,往往会涉及到更高层级,更复杂的背景。这些信众在下面一闹,说不定会波及到哪一个层级呢。上次就发生过一件事,梵蒂冈教皇那边都提出抗议了呢!

齐可苇惊得张大了嘴吧。梵蒂冈在哪里?老天爷呀,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这怎么可能呢,你可不要吓唬我。

刘主任一本正经地说,这么敏感的事,我能随便胡说?

齐可苇觉得好笑,可她又无法摆脱这种无解的纷争。学校是在对教堂旁边的几间瓦房进行翻修,既不涉及教堂,更不是拆除教堂。本想在雨季来临之前,把破旧漏雨的教室给修缮好,却受到了信众的阻拦。

齐可苇再次找到马主教,跟马主教说了一堆的好话。马主教却始终表现出一种软硬不吃的态度。马主教说,你说的也许没错,可我代表的是广大信众的利益,维护的是他们的权益,我总不能站在你这边吧?

齐可苇说,我们是为了学生的安危冷暖,是拯救生灵,我们做的事情难道不一致么?

马主教“呵呵”一声,我们谈论的不是一个问题。

齐可苇质问道:这怎么不是一个问题?

马教主说,这教堂是我们的吧,这地方自然就是我们的。虽然你们可以使用这里的教室,但你们不能修建,一修建,资产归属就会出现问题。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你和我在这里自然也争不出所以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搁置。

那我们就不要翻修教室了?

这个我管不了,但你们不能在教堂周边动工。马主教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齐可苇说,教会不是向善么?我们做的难道不是善事么?

主教没有言语。

齐可苇又抛出一句:要是教室的瓦片跌落下来,砸着学生怎么办?

马主教不以为然地说,我可管不了这些。

齐可苇一下子感觉到这个主教真的就是一个无赖。

已经停工三天了,修与不修,成了摆在齐可苇面前一个棘手的问题。

晚自习时间,校园里很安静。齐可苇一个人站在校园里,凝望那座古旧的教堂,发现教堂上空一群燕子盘旋着。教堂的窗子上,不断有燕子飞进飞出。齐可苇想,这些燕子,它们的窝一定就在教堂内。不一会儿,齐可苇发现几只小燕子和一群麻雀在一扇窗口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齐可苇心想,这燕子和麻雀,也不知道是谁侵占了谁的领地?这些鸟类,它们与人类一样,在争地盘儿,一刻也不肯消停。

杨落枝见齐可苇一个人在校园里,就走过来跟齐可苇说话。

自从上次黄子威爸妈来学校闹事之后,齐可苇跟杨落枝的关系比以前融洽了许多,齐可苇觉得杨落枝没有过去那么让她生厌了。

杨落枝说,齐校长我看这几天一直停着工,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可以想一个办法。

齐可苇叹一口气说,有啥办法,一动工那些人就会来学校闹。

杨落枝说,咱们可以晚上悄悄动工呀!

杨落枝的一句“咱们”,让齐可苇一下子觉得杨落枝的立场是站在学校这边的。有时候一个人无意间的一句话,可以温暖另一个人的内心。

我咋就没有想到呢。齐可苇转身问杨落枝,要是他们再来阻拦咋办?

杨落枝说,他们来了再说嘛。

工程队大半夜悄悄进了料,校园挂了几盏类似探照灯一样的大灯,夜间施工照明问题一下子解决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那伙人又把校门给围堵上了。

工程队是在校园内施工,这些人也只能阻挡进料,阻挡不了施工。就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时间,一排教室被修缮一新。

虽然让齐可苇觉得很费周折,但通过这件事让齐可苇彻底信服了杨落枝的聪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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