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短篇小说」王长英｜香椿街的疼痛

作家新干线

香椿街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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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故事发生在梁平县的香椿街。

下面我分别介绍的出场人物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到达香椿街。自然同时到达香椿街的人不只是一个，我在此作专门介绍的目的最后读者会知道。

上午十点，在香椿街两边行走的人流中，走着一个年轻人，他中等个头，相貌英俊。他来自乡下，名叫爱科，今年25岁。今天早晨他接到了两个电话。爱科所在的建筑工程队打电话问他能不能上班。如今建筑工程队哪还缺个干活的？是因为他的技术一流才特意叫他。二是城里的姑姑打来电话，要他与对象见面。爱科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爱科兄弟姐妹两个，他是大，妹妹上高三。爸爸跟着一个私人小煤窑主干活，被瓦斯熏死，赔偿不到五万块，妈妈着急一下子便病倒在床。到医院检查，是心脏问题，为了伺候母亲又不耽误妹妹学业，爱科辞掉了建筑队的营生。在他精心照料下，母亲的病渐渐好转了，也能下地走动了。

接到电话后，爱科非常高兴，可谓双喜临门，他先到了单位，定好他上班的时间，然后便到了姑姑家。

姑姑介绍的对象也是搞修建的，爱科到姑姑家时，对象也已经到了。姑姑专门腾出一个屋子让两人见面，因为两人都是搞建筑的，有共同的话题，半个钟头后，女孩、爱科都出了屋。姑姑把姑娘拉到屋里，不一会俩人满脸笑容地出来。姑姑对爱科说：快去送送人家……

半路上，女孩领着爱科到了她家。同样的，姑娘让父母见了爱科。不过，姑娘是主动要送爱科坐车回家的。农村公交车站不远：从姑娘家出来的胡同可直接通到香椿街边的停车场。两人边走边把对方号码存到诺基亚手机里。也就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停车场，一辆黄蓝相间的公交车果然停在那里。爱科回说，你回吧，车还没开，我去给俺娘拿点药。

女孩子笑笑，去吧，我等你。

爱科心里滚过一阵幸福，朝马路对面的药店走去。

很快，爱科从药店那扇玻璃门出来，朝马路这边走来，女孩掏出手机一看时间，是四点刚过……

　　　　　　　　　　　　　　　

二

　　

又一个来自乡下名字叫碧玉的女孩也来到了香椿街。

人们好用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来形容女孩子。女孩的名字是中学教书的爷爷给起的。爷爷现已退休，是县城中学老字辈的语文教师。爷爷生了三个儿子，近七个孙子六个是男孩。碧玉是唯一女孩。自然是他家的碧玉！孙子辈的孩子中，有四个大学生，学的都是理工科。碧玉却喜欢文科。在上高中的三年时间里，就显示出独特的文学天赋来。语文成绩在全校出类拔萃，次次在重点文科班考第一。高一就在全国新概念作文比赛中获得第二名，碧玉喜欢古诗，有一次还拿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让爷爷看，虽有些稚嫩，但让爷爷惊讶的是孙女在诗中透出的灵气，对韵律平仄的熟稔……最令爷爷高兴的是碧玉今年高考，成绩下来时，是全省的文科第一名，被复旦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录取，其实她的成绩已超过了北大录取分数线！爷爷在他过生日时，把三个儿子都叫到县城的家，专门为碧玉考上复旦而庆贺。

今天，碧玉是到城里来拿自己的身份证的。早上，她的在县城的同学告诉她，身份证已经办妥，在城关派出所。碧玉便与村里另一个被录取同学领到身份证后便在展览馆的大门前分手，碧玉的同学要到他姨姨家，而碧玉则要到爷爷家。俩人约定，在下午四点钟，在国贸那里碰面，然后坐车回家。

　　　

三

　　　　

一个叫喜莲的女人也来到香椿街。喜莲老家是在乡下，她在香棒街后头小胡同的女儿家住，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她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俩口在村里。闺女与女婿都在县城打工。她在女儿家住，捎带看一个六岁的外甥。

喜莲的村学校撤点后，上一年级也要到离村十多里远的村子住校。儿子便让喜莲带着孙子住到妹妹家。孙子与外甥是同岁，人托人进了城里的幼儿班。喜莲接送，捎带做着女儿女婿的饭。没想到，在一个月前，她竟把外甥给看丢了！

那是个星期天，两个孩子在家里玩。孙子把外甥的汽车玩坏了，外甥感冒了哭着要。喜莲说等你妈回来买，外甥不答应。为了哄住她，喜莲去买。也就一会的功夫，等她买了回到家，外甥却不见了，孙子说一个叔叔拿着彩色气球带她出去玩了。喜莲一听着了急，四处找，找不到，惊动了公安局，公安局判断是被人拐走了。喜莲、女儿女婿快急疯了，两人辞掉了工作出门寻找。一个多月没有音讯。

就是在这天的下午，女儿女婿给喜莲打来电话，说外甥找到了，很快就能到家。喜莲一听呜呜哭了，她等不得了，赶紧拉着孙女到街上接。孙子一听，哥哥要回来了，拿上了那个玩具汽车，跟了奶奶朝了香椿街走……

　　　　　　　　　　　　　　　

四

　　　　

第四个，不，应该是一对夫妇，也开始朝香椿街走。男人叫邓晓飞。在工商银行工作。他与妻子从县中医院里来。妻子身穿一身漂亮的浅蓝色连衣裙，高跟鞋。卷曲的头发与电视中的模特儿不相上下。她在县中学任教，特级英语老师。夫妇俩脸掩饰不住的兴奋。男的问，你想到哪里转转？

女的笑盈盈指指香椿街：到玩具商店里看看。

男人马上意识到了女人的意图了。

他俩已经结婚三年了，还没有孩子，这让双方大人都很牵挂。两人专门在外地询问过医生。按照医生的叮嘱，两人定期到医院作检查。今天医生告诉他俩：女方怀孕了!两人激动心情可想而知。男方已经是三代单传了。

他们到了玩具商店，挑了一个熊猫布娃娃。两人断定，未来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对这个玩具一定很喜欢。

他俩走出商店，妻子停到了飘浮的彩色气球前，那艳丽的色彩夸张的纹饰勾起了她的童心。他回头看了一下丈夫，丈夫朝她笑笑点点头，两人便开始挑选。当挑了一个俏皮的大头娃娃气球后，俩人便朝了马路对面走，此时也正是四点多……

　　　

五

　　　　

第五对也是一对夫妇!男的开着摩托车，带着他的未婚妻在发廊烫过发后，便从红旗街朝香椿街驶来。

女方家在城里，条件不错，但从不在他面前显示优越。她不嫌弃他是农村人，真心爱他。她的父母在城里搞买卖，不怎么在意她挣的几个钱，却对她找的对象极力反对。不过，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父母认可了。她在为一家菜店打工，每月拿五百元为男方在城里上学的弟弟出生活费。他推辞不了，非常感动。他最近托人在煤窑上找到一份工作。她以为是在第一线采煤，坚决反对！当他告诉她是在明场干时，她长长地出了口气。相处一段时间后，双方商定，明天她要到男方家看家。她姓易，我们姑且叫她易妹吧。

男人骑着车，易妹搂着他。他不敢开快，从红旗街下来，在“菜篮子”蔬菜店停下。小伙子对易妹说，我进去割肉，我妈特意说要你挑，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易妹说，也不要太浪费了，以后还要过日子，你娘也不容易哩！

不一会，小伙子提着鼓鼓的一袋走子吃食出来。他把袋子递给了易妹，自己跨上了摩托，嘱咐易妹坐稳，然后插上钥匙，打着火，他看看手上的表，不迟哩，才四点多一点……

六

　　　

让我们介绍最后的一对夫妻吧。这要先从香椿街前的停车场说起。今天在停车场一排停着的出租车中间，有一辆面的格外引人注目。车身为浅蓝色，车体长，茶色玻璃，开车的司机等着一对夫妇与他们家的六七个人。

这六七个人正在马路对面的好来坞婚纱摄影店。这对夫妇均是百岁老人!男的105岁，女的101岁。两人的长寿在全县甚至在全省也是少见的。因此他儿孙们便想出一个主意：在老人过生前一天，特意拍一张结婚照，然后住到县里高级宾馆，将近百个从儿子到重孙重外甥集中起来，为老人祝寿。店里免费为二老照相，为照片起了“富贵百寿”的名字。他们要将照片放到临街的橱窗里……老人姓付，付、富谐音！

从婚纱店里出来，孙子辈的人扶着百岁老人，朝面的走去，其中一个孙子接到了电话，说老人玄孙刚刚出生……

上了车后，发现一个孙子未上车。他正在与好来坞的摄影师们商量照片的数量。 车上的人就等着。司机透过玻璃朝那边马路看。点燃一支烟，看看表，四点多，然后摇下玻璃，胳膊伸出窗外，以便让烟散到外面……

　　　　

七

　　　　

这一天，香椿街像往常一样，车来人往，熙熙攘攘。也就是四点多一点，在街的东头传来了特别的声响，这声音像是刮风，又比风的声音大而杂乱，蛮横地呼啸着顺着刚才我们已经介绍过的人物的次序刮过来。

1、爱科在那个女孩注视的目光下从药店出来后，他还没有抬头，半个身子就飞起来，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在空中旋转了变形的180度后，撞到了电线杆上，与他一起飞起来的除了他的鞋外，还有手里的药、那个刚刚存了女孩子手机号码的手机……像天女撒花一样四下散开，然后纷纷落到血泊里……刚刚结识的女友尖叫着，惊愕地目睹着这梦一般的破碎……

2、碧玉与他的同学，两人拉着的手，正要朝公路对面的商店走，突然两人被飓风般的力量劈开！她目光还没有朝那个商店看一眼，被一左一右两个轮子弹到两边，碧玉的发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孤线，落到了正在对面防疫站进行街头宣传的太阳伞下。碧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极不情愿地用她年轻生命诗意般的飘逸抛洒出梅花般的落英。此前她正想像着复旦大学彩虹般的校门……而她的同学陀螺一样滚到了轮下……

3、喜莲拉着孙女香椿街马路对面看，她已经看到女婿怀里抱着的外甥了，她的泪流出来，隔着马路朝外甥喊了一声， 女儿听到了，女婿也听到了，朝他招招手，喜莲一手拉着孙子，另一手也朝外甥招手!她不想过马路，便拉着孙子退回来，孙子扯着他的手，扬着小汽车，大声叫着：妹—只喊了半句，喜莲的胳膊被什么扯开，孙子早已经抛向空中，手里的小汽车弹向路过的树枝，而斜对面的外孙已经离开了女婿的怀抱，扑向了广告牌，四只小鞋在路中央打着滚，粘在红色里……那是喜莲最后看到的景象。

4、邓晓飞与妻子，已经挑好了气球，她把气球线拴在手中，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稚气。她在心里计划把它挂在哪里合适，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儿子的笑脸，她已经决定在今天晚上与丈夫商量给孩子起名字，她拉了一把丈夫，朝马路对面走…… 突然丈夫的手被猛然扯动，他还未来得及扭头，妻子已经飞到了马路中央，妻子的手张着，连衣裙像一面旗子，骤然被喷洒成了一半红色!随着一声纯响，萎在了护栏下，血从额头那里流出，那个气球的线缠在路灯的灯杆上……

5、再看易妹夫妇。她在摩托后座上抱着男朋友，手里提着那个塑料袋。刚刚行驶到香椿街，便听到响声，还没来得及扭头的一刹那，摩托后轮已被抬起，车侧向一边，身后汽车前盖张着大嘴，咬着摩托不肯松口，巨大的惯性推着易妹与她的男朋友，贴着地面飞行，车把像犁尖一样在沥青地面划出了一长串火花，其轨迹如花样滑冰运动员脚上的冰刀般流畅，易妹手里的塑料袋飞向一边，与他男朋友的另两只鞋赛跑……

6、最后再看看两位百岁老人。此刻老俩口在众人搀扶下坐到了面的里，他们的儿子孙子们在车上热烈地讨论着刚刚出生的玄孙到底是五世还是六世，边等着好来坞摄影店里的孙子。

随着一声巨响，司机只哎呀了一声后，他窗外的胳膊不见了，面的在震颤中转了90度，飞溅的玻璃顿时像爆炸的弹片，射向了车里的人，老人慈祥的面孔朝下，像是突然睡着了，他在做什么梦呢？百年夫妻为什么在这里告别这个世界？他想问问身后的儿孙们，可是脖子再也抬不起……

窗外的钢铁怪兽像狰狞的“河马”卧在外面!

让我们最后排列一下他们的名字：

A：爱科B：碧玉C：喜莲D：邓晓飞E：易妹F：老付百岁夫妇。

从A到F没有用了十秒钟时间！香椿街惊呆了，浸泡在疼痛中，那疼痛长久长久地弥漫着……

注：那面目狰狞的河马—制造车祸的桑特娜汽车里，坐着俩口子。男人驾驶着别人的车，刚刚参加完一个婚礼，喝了酒，把油门当了刹车沿着香椿街把疼痛一路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