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作家新干线·中篇小说」王长英|老乔的晚景(上部)

作家新干线

老乔的晚景(上部)

<<<<<<<<.

    

天空湛蓝湛蓝的,只抹了几缕淡淡的云。老乔觉得自己像鸟一样,在天上飞。俯视的感觉就像在村后山顶朝沟里看。飞着飞着就慢慢落到了村前的小河边。他飞快地朝家跑,一看街门却关着,便使劲地敲。他大声喊着:妈——快开门!好一阵,门开了,他扑进院子,找遍了所有的屋子也没见妈妈。他着急了,大声喊:妈妈——

猛然,抬头看到妈妈竟然飞在天上,他张着手说,妈妈,等等我——脚一蹬地朝妈妈飞去。听到喊声,妈妈扭头恼着脸,扬扬手里的棍子:柱小,听妈话,快回去! 再撵妈,打断你的腿……说完一下子消逝在云彩里……妈妈--妈妈,他边喊边哭……

老乔被自己喊醒了,睁眼一看,头上是窑洞弧形顶,才想到这是在老家,不是城里的楼房。细心回想刚才的梦,妈为什么不让自己跟她走?……他一下醒悟了,妈妈去世几十年了,不让跟她走,是要让他活下去!老乔抹一下眼角的泪,一股凄凉涌上来:妈妈,我都七十多了呀,我还能有几天活呀……老乔侧身朝窗户外看去——天空与梦里的一样,蓝的有些刺眼。院里的桃树有几枝斜伸过来,花蕾像突然绽开一样,粉红粉红的,枝条上嫩绿的叶子闪着晶莹的光。艳艳的花朵勾扯着老乔的心,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针刺般的疼痛从心尖漫过,老乔干脆闭上了两眼……

不一会门响了,邻居赵嫂乃秀端着一杯奶进了屋。她把盛奶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轻声叫道:乔叔,喝奶吧!老乔睁开眼点点头。赵嫂弯腰上前把胳膊伸到老乔背后,托住腋下扶靠到床后背,用被子把胸前苫好,端了奶用汤匙盛了在嘴上先吹吹,像喂婴儿一样伸到老乔嘴边。

老乔张开嘴,汤匙一翘,却戗出了口。赵嫂把缸子放下,右手拍着老乔后背,好一会才换过气来。赵嫂再喂时老乔却摇摇头。赵嫂问咋不喝了?老乔下巴点点。那意思是:我要尿。

赵嫂再次放下汤匙,把盖着的被子朝侧面一翻,从墙角拿过一个大口瓶子来……接完尿后,在脸盆上洗了手,再次来喂。这一次没戗口,喝完了所有的奶。赵嫂脸上漾起笑意,乔叔,这才好哩!想吃啥,就告俺!好生歇一会,俺扶你在院里走走。

老乔嗯嗯地应声。

赵嫂扶老乔躺下。老乔说:乃秀, 手机充好电,给叔拿过来啊!


    

躺在床上的老乔已没了睡意,扭头看到床的靠背上烫着几朵牡丹花,感到一阵亲切。身下这张双人床连同靠墙的四件套的组合柜,是他在刚结婚成家后制作的。组合柜的门、床后背都烫着画,一律是淡黄色。搬到新楼后新置了家俱,原来旧的便从城里旧宿舍搬回了老家。

现在放床的这个地方,是原来土炕的位置。他与两个姐姐先后出生。母亲在他还没成家就离世,那年因饥饿,母亲偷了集体的两穗玉米,被发现后怕队里抓去斗争,就在那天夜里跳了井!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把他们拉扯大,他是家里唯一读书到初中的一个,毕业后便到了水泥厂。

人生如梦,真是太短暂了!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去了……一个月前,就在这张床上,妻子刚刚告别了这个世界;现在,我又在这张床上,以后呢……老乔蓦地想起了微信群里传看的一首诗来。那诗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给他印象很深。他曾与在公园做操的人一起议论过人活一辈子到底什么陪伴自己的时间长。最后一致认为:人是老伴;东西是床。

俯卧撑足呈坦荡,展身献体为安康。

婴来世界偎温热,叟赴苍冥送瑞香。

载重承压积誉辱,察忠鉴孝刻卑昂。

与人半世贴肤爱,地老天荒伴梦长。

就说身下这张床吧,与他相伴了几十年。这张床还在水泥厂宿舍时,就已经陪伴了他与妻子二十多年。也正是在这张床上,老乔听到妻子翠林说过的一句话,给他后半辈子蒙上了一层如影随行的隔膜与冰凉,直到临回老家才得以完全消解……

那是在“天上星星亮晶晶,下岗工人数不清”的时代。他从水泥厂下了岗,厂子被卖掉,猝不及防的工人们像失去娘的孩子作鸟兽散,四下找关系寻工作。他像现在的农民工。焦急、愤懑、难熬。惊讶社会的变化、痛恨变色龙似的小人,把集体财产以各种形式倒腾承包到自己的口袋,挣得盆满钵满后,戴着发家致富大红花在台上慷慨激昂地介绍致富经验……

他到铁厂翻砂车间铲过沙,在氮肥厂里替人当包装工,还扛着铁锹到火车站御过煤,到物资局带锯厂搬木头……每天干活回到家,累得端饭胳膊也抬不起来,后来甚至想回到村里去承包地。家里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呀……

大概是老天垂青吧,机会来了。建筑行业兴起,临近县城的东关村决定要建水泥厂。他被请去当指导,工资是原来的十倍,他负责全程管理。把全付精力投入到新建的厂子,每天吃住在厂里。千辛万苦的三年呀,终于迎来了点火开业的那一天。他就像看见自己生下的孩子一样高兴。那天,县、乡、村、的领导、水泥厂的书记、乡镇局的局长都来参加开业典礼,敲锣打鼓地庆贺,台上挂着红色横幅,还请他讲话,领导都连续几次鼓掌……但是,在饭店吃完饭刚走出餐厅下台阶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人们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诊断是脑梗塞!感谢他遇到了一个好医生张太夫。这是个而有着多年治疗经验的医生,北京医科大学毕业后,放弃了留在城市而是回到了老家的医院。工作后多次参加北京医疗队培训,艺术精湛。在他的精心治疗下,老乔出院了。张医生叮嘱他,必须坚持经常锻炼定时用药。主动联系北京协和医院的老师,买到了当时奇缺的进口药……当时东关村的领导、亲戚朋友都来看他。一个好好的人,突然间变成这样,老乔心里痛苦不堪。按照张医生的嘱咐:他每天坚持步行锻炼。这天上午,他在院子里来回走,觉得左腿仍像是长在别人身上,走了半天浑身冒汗。快到中午时,实在是累了,便回卧室躺下,闭着两眼,痛苦地思考他的未来。那一段时间,他非常厌烦有人来看他,不愿意听那些重复多遍听腻了的问候话。见了熟人,他会觉得自卑。

妻子已与别的老师调了课,上午三节课后就赶回来做饭。老乔躺下后便听到妻子回来。她开门后见他在床上躺着,以为他睡了返身去厨房。不一会,有人敲街门,妻子哎了一声就去开门。老乔为回避与来人说话,闭眼装睡。他听到脚步声在卧室外停下,妻子与另一个女人说话。

女人问,乔师傅的病咋样?

妻子说:唉,成天就是这样,从医院回来快一个月了,走路左腿站不稳,起床下地一撇趔一撇趔……家里人也帮不上,我代着毕业班,课多……

女人说:翠林呀,全凭你伺候哩,千万注意休息,不要把你也累倒了啊!

妻子叹一口气哭了:不是是甚,家里家外忙着一大摊……他要成天这样,真还不如死了好哩…… 

女人的声音压低:翠林,可不要这样对老乔说啊,看他受刺激……对病不好……

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妻子的这句话,直戳他心窝!他在床上闭着眼,咬着双唇,任由疼痛恣意蔓延。

不一会,门外传来了街门的响声,女人走了,妻子没再进屋,去厨房做饭了。

床上的老乔想,不是我亲耳所闻,真不敢相信妻子会这样说。

他长长地舒口气,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劝自己冷静、平静、安静。脑子却异常活跃,快速回忆他结婚后伤及妻子的言行、甚至争吵、矛盾;教育孩子的分歧、争执、过错、误解甚至对立……怎么能一下子想起来……再怎么也都不至于她能说出这样伤心切肺话呀!

要是别人告诉他妻子说这话,老乔也不会相信。真的不相信!不仅是猝不及防而是从未料到!

可见,这是这是妻子心里话,而且是早憋在肚里的话。她以为我睡着了才这样说!底线是没当着他的面说。多亏我没睡,要不这心里话会一直瞒下去!说明她对我的嫌弃、厌烦或者是憎恨不再回避那个女人。她还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一股透骨的凉弥漫全身。

老乔开始换位思考:站到了妻子的角度寻找说这话的原因。我的病确实让她累得够呛,里里外外的忙。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可能是着急话?俩口因病就这么说,老乔想不通。这太伤人了!在一块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没波折的?人常说锅碗还有搕碰的时候。俩口子正吵嚷,朋友来敲门,吵嚷立刻停止。因为 “家丑不可外扬”。真到了离婚也不至于说这么刺骨的话呀!连那个女人听了都怕刺激他,把妻子引出卧室……

“好事不出门,坏事一溜风” 。这话不是“坏”字就能概括。一下子就掂量出自己在妻子心里的份量。那个女人是谁?她会不会把妻子说的话再度传开?一旦别人听到,他与妻子的关系、以及这个家在别人眼里的印象会变味坍塌、声誉扫地。以前在老乔看来,他的家还是幸福的,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还没有老,伴就嫌弃了,嫌弃到了没活下去的必要的程度。老乔心酸地想:活一天就要拖累一天;既吃又喝,吃药……老乔想到了出院时张医生的再三叮嘱:你现在的体质很好,但必须坚持锻炼、吃药,才会恢复得快些。我虽然没有收入,可厂里还给生活费,只要不死,活一天,就接近退休一天,退休就会按月领全额退休金。再说,村办水泥厂给他工资相当于以前几年呀!住院村里也给全报销……老乔尽可能地寻找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用善意理去解妻子:她一时着急,只顾发泄,哪管说话轻重……谁还没有个失口的时候?不能与她一般见识。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一想到死,老乔冷静下来。不能与她计较,一激动,脑血管会膨胀,这样出事的例子还少吗。这样想来,老乔心就平静了。他提醒自己:我是个男人,别把它当回事。既然她以为自己睡着了,我也就当作没听见一样。日子还要过下去。关键是自己要坚持锻炼,走稳路,不用妻子搀扶……

老乔心里涌起一股特有的力量,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右手搓着发麻的左腿,胳膊支撑起身子,两腿绕到床下,两脚套到拖鞋里,然后往起站。脚却无意碰响了床边的痰盂,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妻子。她慌慌地走过来,非常惊讶:呀呀呀,你快躺下,张医生不是说再要跌倒就麻烦了?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扶他的胳膊。

想到妻子刚才说过的话,老乔嘴角挤出一丝笑,心里的怨怒就湧上来,但还是很快按了下去,话到了嘴里就变成:没事,你放心,跌倒也死不了,真死不了!边说边看妻子的表情。

妻子不在意他的话,扶他往床上坐。他甩开她的胳膊!谢谢你呀翠林,快去做饭吧!我活一天麻烦你一天!死也死不了,说不定拖累到哪天呢。

妻子有些发愣,继而马上笑了:今天是咋啦?倒客气起来了,你刚在院里走过,快坐下……

老乔问:翠林,我刚醒的那会,听到街门响来,谁来咱家了?

妻子平静地说,爱棠来过,看你来。见你睡着,就没叫醒你。

老乔长出了口气。爱棠是妻子同事,同在一个学校教过几年书,后来调到了乡下初中,妻子与他走得近。

老乔问:你俩聊的功夫大吗?

妻子边朝厨房走边说,大什么大,她也忙着哩……

                 

    

老乔每天坚持走路,他为自己规定的步数一定要完成。为防止摔跤,换了新拐杖,先是在屋里、院里,然后再到街上。

妻子怕她半路跌倒,说在院里扶着墙来回走就行,被他拒绝了:不要怕,就是跌倒也立马死不了,半死不活也比死了强!他看着妻子:我不愿意死,不是一般不愿意,而是非常不愿意死!这是真心话。想死还不容易?一下跳河里用不了一分钟!以前老人们常好自己说,我可啥时候能死了?现在才知道这统统不是心里话!瘫了十几年的病人也不愿意死。你看,我只是一条腿略拐些,不是不能动。让我死我也不肯,除非是把我推进河里,翠林,你说是不是这样?

妻子大声喝住了他:我没空给你胡说啊!说完跑进了厨房,传来水壶外溢的响声。

老乔在街上走再也不怕碰到熟人。他现在理解了那些与他一样的病人在街上走路为何不怕别人议论,原因与动力是求生欲望!走着走着,就到了厂边的小路上,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块上歇会儿,晚上睡觉前用手揉搓外撇的腿、用热水泡脚……他不敢有一丝放松与懈怠。

那时已普及了电话。进口药快吃完时,张医生就主动打电话联系北给他买。她逐渐增加走路的步数。不到三个月时间,他扔掉了拐杖。行走自如,先是看不出左腿发趔,后来,他完全恢复!张医生说,你是我见到过恢复最好最快的为数不多的病人!恭喜你!那天夜里他偷偷哭过!他想这是老天爷垂青于他!静下心来细想,这是锻炼与进口药共同作用的结果。他笑着对妻子说,我总算活过来了啊,总算没死了!然后像举重运动员获胜一样紧攥拳头大吼一声,继而十指交叉伸过头顶,伸着懒腰感叹道:还是活着比死了好!好死不如劣活着,活着可真好啊!死了谁,苦了谁,没见世上少了谁!边说边看妻子的表情:全凭了你啊翠林,要不,我早死了!他甚至唱起了歌来:“天大地大,不如老婆恩情大,爹新娘亲……”他唱不下去了,那是文革一首歌,后面是“不如毛主席亲”。

妻子收拾屋子,扭过头后脑勺冲着他,再乱唱,小心把你抓起来啊……

老乔笑了,文革早过去了!我是真心感谢你哩啊!

妻子平静地回应:我是第二回听到你学会感谢人,谢谢你的谢谢!

    

    

按理,老乔恢复后,心情会跟着好起来。不过,一闲下来,说不定是在什么时候就想起了那句话,愉悦的心情立马就罩上了阴影,如同挽了个结。哪怕是与妻子讲着半截话,或是谈起别的什么来也会倏然冒上来。还有一个特点,每逢早上想起它来,整个一天的心情就低沉,他与妻子之间无形的疏离隔膜与冰冷就会飘过来,似乎遮上毛玻璃,空气也如同有了雾霭一样,他就显得没精神。

后来一段时间,老乔特意用审视的心理与眼光仔细观察妻子对他的态度、脸色、语气、表情与以前有何不同。确实没发现什么。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屋子还是屋子,生活还是生活……老乔一次次地告诫自己:我想与不想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何苦要自己折磨自己呢?如果那天我真睡着了,现在岂不是与以前一样样的吗?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别这么操心了,挺累人的。将就过吧!人常说哄死人不偿命,她瞒我,我也让她以为我睡着了吧!除了我,没人会去戳穿!即便揭透了又有什么用呢?只能给两人间增加尴尬隔膜,那疙瘩会越缠越大,何苦呢……

对那句话的忽略与纠缠在老乔心里起伏着。他看妻子的言行与举止,酷似“金人攫斧”的故事。他期盼妻子主动亮出那把斧子来,他会原谅她,隔膜就会冰消雪化、云开日出,一切归于正常。又一想,这可能吗!隔着的双层纸,我捅破一层,且已经拿话试探过她,她绝不会自我捅透。那话杀伤力太大了!它也许承认老乔在得病以前对这个家的付出,而对得病后生存价值给予了彻底否定……有时夜里老乔会静静地想: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你一个床睡了这么多年,难道没一点情?孩子坐月时,我排队买鸡蛋,那时大冷的天,我的耳朵因此而冻伤,落下了天一冷就要发痒的毛病;每年冬天取暖拉炭,我托人找车,到几十里地的煤矿拉碳,运到门口一筐筐往回背……你当民办老师,别人都转正,你成天叹气,我厚着脸几次晚上饭时去敲局长的门,有一回还给狗咬伤打了狂犬疫苗。三番五次送礼,最后才转了正的吗……本来,这一切都不该、不值得讲,哪家俩口子不是为了自己的家同甘共苦的呀……退一步讲,如果我病了在床上一躺几年,要你喂饭,你接屎送尿,用不着你说那话我也会自行了断,就像子弹打到心脏边,当下死不了,我也会大声喊:快给我补一枪来个快心!

想着想着,老乔便记起在电视里看到的真实事例。一个警察瘫在床上,二十几年里,妻子天天坚持按摩,在他耳边讲话。丈夫被唤醒了,恢复知觉,并站立起来……我没有那个警察那样值得你那样对我,可我还没有成为植物人呀!

老乔眼前便常常浮现出他结婚后的日子,如同一帧帧照片在眼前浮过……

老乔有时真想干脆把话捅透,看妻子如何自圆其说。又一想,无非是承认、否认两种可能。即便寻找千百种理由终究也是裂痕!日子还不是照样过?现在只有我知道,起码她没有顾虑,生活得以正常进行。

老想它会伤人的。生活就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就这样过吧……

日子是慵常的。病愈后的几年里,老乔就在这看似庸常的岁月里庸常着。世界如同万花筒一般变化着:与他一起在水泥厂的职工们和各色人等在奔涌的时代河流中沉浮挣扎起伏升降着。慵常的日子里上演着人间喜剧悲剧闹剧荒诞剧。他们这一代人比那些五六0后出生的人与时代拉下的距离更大。改革开放后,人们的观念与县城面貌一样在渐次更新改变着。楼房像种下的树苗一样,长得飞快。他们家住的旧宿舍越发寒酸,像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萎的灌木。三个孩子都长大又成家各过各,都住上了新楼,两个女儿没花他们的钱,儿子买楼给了十万。最后他的旧宿舍被拆,补偿的款项加上平时的积蓄,又贷了些款,便买了新楼。

退休后的老乔了经历了又一番忙碌,他却是异常兴奋,开始为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奔波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小时候描绘并向往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图景。老乔忙着找工匠装璜。铺地板、买热水器,安装厨具,从阳台到两卧室,从灯具到家俱、电视、床……老乔计划着,尽可能节约,有时还守着工匠。工钱料钱仔细斟酌,常跑建材公司。自己能做的尽量自己做,在别人眼里自然显得有些扣门,但老乔会算帐,有在管理水泥厂的经验,这是小菜一碟。有头一次劳累得病的教训,他心里始终绷着一股弦,特别注意休息。张医生说的话时刻在提醒他,这病再要发作,那就等于一条腿迈进阎王店。

前前后后,基本用了两年时间才搬进新楼,只叫了双方家里的亲戚吃了顿饭,走了个过场。因为他怕劳累。

楼是全县第一幢高层,有电梯。他住十五楼,视野开阔,从窗户望去,县城一半景致尽收眼底。河流、公园、鳞次栉比的楼房,景色优美!尤其是那条碧溪河,经过治理后,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两岸柳条拂堤。晚上,灯火灿烂,流光溢彩……

老乔真像是年轻了六、七岁,他想这不是共产主义吗?电脑、智能手机哪个皇帝用过?

小区毗邻几个公园,跳舞唱歌打球踢毽……老乔徜徉其中,涌起的第一个感慨就是:多亏我没死,也没有落下什么残疾!这是老天赐给我的最大的礼物,让我享受了如今的好世道!想想他这么大年龄的人,不少已经离世,比起他们来,我应该满足了!

可真是怪了,这些年里,只要忙着有事做,那个阴影就被忘却,如同一个葫芦潜在心底,可不知什么时候,一说到提到想到死这个字眼,葫芦就会浮上来……唉!人世间生死是常事,没有生哪来死?他见到的听到的老年人各种各样的死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想活的活不成,想死的死不了……生生死死组成了这个世界。毛泽东时代人定胜天,人多力量大,不限制出生;改革开放后计划生育造成了生育的不公平,现在又提倡生育……变来变去,死却是天下最公平。要是能走后门不死,阎王收的礼地球也快盛不下了。正如人们常说的:死了谁,苦了谁,没见世上少了谁。死而无憾根本没有。穷人有穷的遗憾,富人也有富人的遗憾。离了谁地球照样转。装璜新楼期间,老乔心无旁骛,那个阴影很少出现。忙起来哪还顾得去想,即便闪现也很快掠去。他把自己提到一个高度,就像过去电视中的广告:山高人为峰。立在峰上,如同我住的十五层新楼,周边的窗户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太阳从东边楼尖升起,西边的窗户外山头落下,真是像在云间观赏风景一样,哪还理会山脚的枯枝败叶!

楼房真好!再不用去冒烟生火炉,再不用在冬天操心去拉煤运炭,供暖提前到了十一月一日,比过去早了半个月。冬天下雪,零下十四五度;一回到家里是二十四五度。不由想起父母们那一辈来,他们要是能在楼里哪怕住一天,该有多好呀!

在新楼里妻子的感觉与他一样,当坐在屋里看电视抑或在窗户前朝外俯视时,妻子也会对他说,咱可是从来没想到这辈子能住上楼。唉,要是早住上几年,该多好!

老乔说,咱多活几年就有了!说完,不由地又想起那句话来。

儿子、闺女、孙子外甥们在星期天到新家来,可以看到妻子脸上满足愉悦的笑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呀!老乔又会想,要是妻子没说那句话,该是多么完美,我的心情会更爽……念头勾起来老乔又按下去,他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它的时候!应该考虑如何保护好身体,如何安度晚年,多活一天,就能在新楼里多住几年。晚年是多么重要呀,人的一生有一个好的晚年是上天赋于人的福份!住上再好的楼,要是没个好身体,有什么用!夫妻二人总有一个要先去,把孤独抛给另一方。而两人离世间隔的时间越短越好,尤其是后一个,最好是说死就死,不要粘床卧病。有儿有女虽然能够伺候,可他们都在忙,哪有时间照顾老人!报纸微信上说到多过好多例子,儿子到了国外念书,俩口子在养老院里受保姆虐待,其景凄惨!他真羡慕国外养老机构对老年人的人性化的服务;安乐死是多么值得推广,它是在保护人死亡的尊严呀……老乔越想越远了。

    

刚搬来收拾摆放家俱,所有的墙上都空着。总得挂上一些什么吧?他也看过别人家的装璜,大多新潮而豪华,客厅做了电视墙,有的挂书法条幅、装饰画,大幅彩照……各有所爱,花样翻新。他却不羡慕。这花的都是钱呀!他还贷着款,与妻子商量狠了狠心买了一幅桂林山水的大幅照片挂在客厅,几百块呢!阳面卧室挂上了地图;阴面卧室一面墙空着,挂什么好呢?

妻子说,挑一挑,挂上些以前的照片吧。

从旧宿舍里搬来的像框子太且旧,好多照片就放到了一个袋子里。妻子拿出来说先挑挑,再买个大的像框装上,把家里的照片多装些。

老乔非常高兴,戴上花镜把照片铺在大茶几上认真挑选起来。一看照片,以前的岁月如同风吹来的云彩飘在眼前,勾起一股股沧桑。上小学时的,与父母亲、哥哥妹妹在一起的、儿子上学、全家福……不过都很小。他一张张地翻着,把需要挂的都捡到一边,还真是不少哩……

无意间,看到了一张年轻时候在厂里宣传队的合影。照片上写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1969年留影”再看上面那些人时,其中一个姑娘正面看着他。老乔的心便荡起了一股温柔。啊,这不是赵月梅吗!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右嘴角靠下有一个痣,腮上还有一个酒窝。她旁便是老乔自己,匀称的身材,修长的腿,我当时也挺帅气的!

啊!下面还有一张是月梅与他一起演出时在台上合照的。暖洋洋的甜蜜漾上来,一下子勾起那段特殊日子:那是在文革时期。他与月梅曾在厂里宣传队里演出。俩人共同表演的节目是:《参军》。内容是全家人送一青年参军,他饰演年轻人,身穿没领章帽徽的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母亲与未婚妻一一上前叮嘱。饰演未婚妻就是厂里化验室的赵月梅。唱词现在还能想起来:

“到了部队,你可别想家……

带上这个针线包,

缝缝补补全靠它呀。

得儿呀们伊呼嗨

缝缝补补全靠它呀……”

还有一个节目是老俩口学毛选。他与月梅分别扮演老俩口,曾经引起了厂里轰动,在县里进行表演……

回到厂里后,有人就跟他俩开玩笑:你俩干脆成了真俩口吧!

其实排节目之前,他与月梅只是一般认识,虽然同在一个厂,吃饭开会能碰面,却并未多打过交道,只听别人说月梅的父亲在县里当着一个领导。月梅是家里最小的,性格外向看不出什么娇惯痕迹。是后来的一件事给他印象突出。那是在文革初期,厂里人以支持与反对陈永贵分成两派。晚上开会进行大辩论,老乔当时非党非团,家庭成人是中农,两派人都不愿意吸收他加入,被当成了逍遥派。不过厂里的批判会、辩论会却不敢缺席。有一次,不知是哪派人突然提出要批厂里的逍遥派。论点是说中间派最反动。有人提出来要揪老乔上台挨批判。这让老乔很紧张。没想到台下的李月梅一下子冲上台,对攻击中间派的人进行了反驳。月梅的记忆力真好,用毛主席语录一条一条朝对方论点开火:你们凭什么说柱小是逍遥派?无非是想让他参加你们的派别与另一派进行对抗!你们这是挑动群众斗群众。是国民党、是地富反坏右才用的办法!厂里没参加你们俩派的全是革命群众,毛主席说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对你们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清楚楚。不管你们的观点是什么,反正今天的这个看法就是反动的!是彻头彻尾的公开诬蔑群众!不是造陈永贵的反,而是造群众的反!你的立场站到了哪里去了?企图要我们参加你们那一派。呸!我们今天看清了你们的臭嘴脸!我们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我们坚决听毛主席的话,决不会听你们的挑动……末了,月梅带头喊起了口号: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

台下的人们跟着喊起来,自然逍遥派人喊得最用力,当时的老乔看得热血沸腾,对月梅的行为深深感激与折服!

月梅的行为传遍了县里,有好几个组织要月梅参加,可月梅全部拒绝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在县里召开批走资派大会,厂里的积极分子们都参加了,留下了他们的逍遥派留在厂。除了要害部门,厂里一下子显得很空。因为没有什么事,他们便在厂区那里打篮球,打完后便回宿舍玩,他刚要开宿舍的门,身后传来了叫声:那声音是压着嗓子:柱小哥,一扭头,是月梅,她紧跑几步过来,她怕人看见推开柱小宿舍门很快关上,柱小哥,求你个事?

柱小说,什么事?

我刚才回来听传达室的人说,有人打电话要来揪咱厂里的老邝!救救他吧!躲上一两天就行!

老邝是一年前被造反派押到厂里改造的。他原先是副厂长,从部队转业地方的。在县里打游击,抗战时期担任武工队队长,神出鬼没打击日寇汉奸,半夜在县城城墙上捉住一伪军活舌头;带领武工队端掉鬼子岗楼,击毙鬼子小队长。日寇曾悬赏三百块大洋抓他。后来跟随部队南下屡建战功。传说,在一天夜里,一人用刺刀杀死三个鬼子,缴获三支枪,救出了营长。因身体还残留着弹片,解放后就回了老家……没想到竟因历史问题而送厂里来烧锅炉。

柱小问,告诉了老邝没?

月梅说,没呢!

两人赶紧朝锅炉房跑。

两人推着倒渣的小推车靠在厂里的后墙上,扶着老邝跳了出去。老邝临走时不忘嘱咐柱小,为锅炉房添好炭,因为食堂要用开水。

不一会,造反派开着车四下里寻找老邝,空手而回。后来听说,第二天批斗会打人很凶,陪斗的竟然被打拆了胳膊!

老邝躲过了一难!

再后来,工宣队进驻厂里,老邝的问题得到了落实。担任了厂里的副厂长(当时任革委会副主任)。

厂里组织宣传队,老邝派他与月梅俩去。

他俩在表演节目只是一起排练,老乔可没有想到谈恋爱的事,只是觉得月梅对他特别好,柱小哥柱小哥地叫着,衣服脏了主动给他洗,还给他带来馒头。有一回演出前,月梅提前约他到后台,悄悄地对他说:咱俩的事你要是有心思,我就跟俺爸妈下话!

他一下子胀红了脸!咱俩的事?他可从未有过这个念头更没有向月梅表示过呀!他自觉家庭条件配不上她呀。而听月梅这话却早有了这个主意!柱小的心扑扑地跳着。

月梅见他不吭声就说,能有啥事?我等你拿主意啊,到时候给我回话。

他回家把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说,家庭条件总是个坎,你娘死得早,也没人商量,结婚过光景是两人的事,人好是头一条,主意要你自己拿,大人管不了你一辈子。

他把父亲的话转告了月梅,月梅听后,脸上闪着兴奋的光扭头就走了。

这下轮着老乔等着月梅的消息了。他觉得时间真是漫长,几天过去不敢直接去找她,几次路过化验室故意停下脚想让月梅看到自己;晚上在宿舍门外来回走……与月梅同在化验室的几个女职工笑着与他开玩笑,他只能胀红着脸离开。

那一天傍晚,他正走着半截,身后扔过一块小石籽来。扭头一看是月梅。她对他一摆手就扭头走了,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两人在厂后面的小树林里相见。她哭着扑向他的怀里,说她不能不听他父亲的话,母亲更是用死来威胁她。他们已经为他挑好了人,是父亲战友的儿子,那人比他大一岁,在部队当兵。他们提前向人家打了招呼,说是明天回来,要见她的面。

他的心由热变为凉,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他说,月梅,说实话我真的不配你。你妈有病,你不能硬扛!月梅哭着,朝左右看看,说对不起你柱小,是我先提出的,让你……边说边把手伸给了他,我真想与你一起跑了!没想到家里还包办婚姻,说着紧紧抱住了老乔……

俩人在小树林里被厂里的人看到了,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在搞流氓……他当时狠不得地下有条缝钻进去。

不过,老邝给他作主,他在大会上宣布:两人是找对象自由恋爱,谁也无权干涉!更不能泼脏水!

人们哪里知道,这是他与月梅在分手啊!

后来听说月梅找了当兵的,议论自然平息了。但还是有不少人眼里朝他射来特别的目光。不过,月梅很快调到了氮肥厂,又过了几个月,月梅结婚了,厂里有人都送了礼。他专门买了一个被面托人捎给了月梅。再后来,听说月梅丈夫提了干,月梅到了部队,从此月梅便在他心里消逝了。

两年后,有人为老乔介绍了对象-老乔邻村当民办老师的翠林。

他与妻子结婚那天,月梅却托人捎来了礼物——一个双人大床单,上面是印着牡丹花。

月梅结婚后他再也没见过,岁月与年龄扫去记忆中的落叶,只有在闲遐时,偶尔从心头泛起一丝涟漪——他与月梅的这张照片。

老乔看得出神,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啥像片,看得这么入神?还是你那相好吧?

在结婚后整点礼物时,妻子问床单是谁送的,他说是厂里的同事。妻子又问叫什么?他便说出了名字。没想到妻子却这么称呼月梅。老乔笑笑说,你说算就算是吧!谁知道人家现在到了哪?

妻子不理他话茬:想她了,你就拿出来瞅瞅啊!睡觉贴在脸上亲亲;不过,千万不要得了相思病!

老乔一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哪辈子的事了,我相思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相思我哩!老乔这时真想说,我要是死了,想相思也相思不上了!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看来我在你眼里还有魅力?

妻子哈哈地笑道:真不真,试试你心!魅力?掂量掂量自己吧!

老乔说,你别门缝里瞧人啊!当年,爱我的人可多哩,虽然这会老了,说不定还有黄昏恋、婚外恋!

妻子说:呀呀呀,有那能耐,我还祝贺你哩!

老乔笑笑,口气变了:唉!年轻时也没风流过,如今,七老八十了,只落下个人嫌狗不爱了,活一天算一天吧,死不了就算赚下的!

老乔这话,无意间与妻子说的那句话联系起来。他瞅着妻子的表情。

妻子不理他的话茬,接着刚才话头:猫改不了吃腥,这可不说年龄大小,吃腥的猫才不叫唤呢!

老乔说,看来,我还能当个猫!吃不了野食吃家食吧!

妻子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呀,真是老不害臊……

这话与眼神让老乔心里热了起来,很快联想到了什么。他很兴奋,他把这股热流保持到了晚上睡觉时。

铺好了被子,洗过了澡,妻子躺下,老乔关了灯,打开了床前的台灯,他笑着有点央求的样子把胳膊伸了过去说,翠林,这、这都有几年没……没,让我就当一回猫吧,边说边伸过胳膊去……

妻子把他的胳膊一拨:你不想活了?真是!说完把后背扭给他,老乔的热流倾刻化为乌有!心底的葫芦又浮上来了……

              

     

来到新楼住,老乔的心情好极了,与厂里的旧宿舍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环境是能够改变人的心情的。想想以前的日子,哪里知道逛公园,哪有时间逛。找个公厕也没有。前几年,来了一个新县长,百姓都称他为小县长,不到四十岁。调来之后大刀阔斧改变了县城的面貌:街道拓宽,新修了县医院、中学、博物馆、体育馆等公共建筑设施,整修了河道,绿化街道,兴建公园,把县城建成全国园林县城。他调走后百姓仍念念不忘。正所谓,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

老乔所在小区,正好处于三个大公园的中点。公园里绿树丛丛,曲径巧布;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林荫道铺上了塑胶,太阳能路灯、健身器材间隔其中。各色鲜花点缀于松柏、桃柳之间……真是人间美景。

老乔在遛达中发现,小区靠东的的由垃圾场改造的国防公园的中心广场上,每天早晨有一伙做操的老年人。中间花坛有音箱播放音乐,四周的人便跟着音乐中的口令做《回春医疗保健操》。这操六十节,大约一个钟头。晨练的或来散步的人慢慢也跟着做起来。老乔便是其中的一个。两月后,拿音箱的胖胖的冯老头要到另一个叫大王庙公园为年轻舞蹈队放音乐了。要带走他的音响。老冯是个热心人,他已为做操队伍放了一年多的音乐了,他怕带走音响后这支队伍散掉,就提前宣布了他的决定。老乔理解了冯老头的意思,主动买了一个随身听接替了老冯头。这不单单是买随身听,主要是还得天天早晨定时到场。大伙自然都非常感激老乔。

每天做完操,太阳从满是松林的山头缓缓升起,人们舒展的筋骨、呼吸新鲜空气;交流着手机与现实中各样新闻、信息,说着笑着唱着在阳光暖融融的照耀下或绕着塑胶道散步,或相跟着回家……心情舒畅极了。

老乔动员妻子早晨也来做操锻炼。妻子说,楼里不少与妻子年龄相仿的几个人早就撺掇她到老年大学声乐班唱歌呢。老乔很赞同说赶上现在的社会,你也趁着乐快乐快风光风光。要不,咱真是白活一辈子!

老乔买的随声听是带屏幕的,六十四开大,除了早晨放音乐还可以播视频。要换新的视频或音乐就要用读卡器或U盘下载。换了智能手机后,为上网放便家里安了路由器连通了电脑。老乔便开始学电脑。孙子星期天抽空过来教他上网。开始记不住,老乔没放弃,竟然慢慢学会了。他觉得自己很充实,网络为老乔打开一个新的世界。他在百度搜索各种问题;看书、看电影、电视剧、纪录片、下载歌曲……活到老学到老这话真的一点不假。

妻子每天上午与楼里的同伴们唱歌,精神好多了。

这一年的元旦,小区要他们在春节广场表演节目。其中一个表演唱是《老俩口学毛选》。一听到这个曲调,老乔浑身来劲。年轻时与月梅一起表演的情景立马浮现在眼前。他兴奋地问妻子,你演不演?有了男伴了没?我给你配对行不?

妻子说有三对选手,正差一个男的哩!

真的?老乔兴奋地说,那我上!咱俩配对,实实在在的老俩口。

妻子说,那唱词长,我可记不住。

老乔说,我能记住!这两天你想不起来,我告你。

妻子说,你能记住?那你给我先唱一遍。

老乔便唱了:“收了工,吃罢了饭,老俩口儿坐在了窗前,咱们俩个学毛选……咱们那二小子干活有点懒……怎么样?

妻子说,你还真行!那就先报上?

老乔说,咱先在家里练练,差不多了再报。时间还来得及。

于是老乔在网上下载曲子后,用随声听,边放边练。

到晚上睡觉前还在哼哼。妻子记不清了,老乔就提醒。乐曲可真有联想的功能,那天夜里,老乔竟然梦到了他与月梅在县城的露天舞台上表演,演着演着,月梅就拉着老乔走到后台,月梅一下就扑入他的怀里,老乔说月梅,月梅……

妻子把他推醒了。

老乔睡不着了。便想起了在小树木下,月梅那温柔的前胸顶着他……那么深刻地留在他的记忆哩!唉,人呀,命运真是捉摸不透。要是月梅与他结婚会怎么样?那可是又一种人生景遇……

不知不觉中,他又睡着了,就又梦见了月梅。月梅说,你亲亲俺,亲亲俺……老乔看看周围没人,伸开胳膊竟然抱住月梅……

妻子再次推醒了他。

没得病以前,很少想起月梅,而自从那次看像片后,连着梦!梦到关键时刻,老乔总是退缩。

早晨起来后,妻子说:老乔啊,你哄了我一辈子,到现在作梦还月梅月梅地叫,狠不得把她呑吃了化在肚里!……

老乔不好意思地笑笑:呀呀呀,那是作梦,你较什么真?现在我连她在哪儿、有了几个孩子我都不清楚,你还吃醋?

妻子说,就这现状,你还老梦梦,叫醒了我几回!要是在跟前,你……老实交待,当初你跟月梅睡了几回?

老乔一下站起来:你不要这样糟蹋人家!我与她可是干干净净的!再说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成份是上中农,也入不了造反派,入不了党,被人小瞧,她男人是当兵的,破坏军婚要坐牢的,我有那个胆?

妻子脸上仍挤出讥笑:我是问你没她没结婚前你跟她睡过几回?

老乔竖着脸说:要是睡过,天打五雷轰!

妻子说,柱小,你可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维护她的名声快要超过保卫毛主席了!

老乔觉得自己失态,便笑着坐下。

妻子说,难怪你演节目的兴头那么大,你拿我当她替身!够狠的啊!我就怀疑你跟我办那事想的是月梅吧?现在告诉你老乔,小区节目你该找谁找谁吧!还有,从今天起,你到东面卧室睡,梦里想她,叫她,搂她,亲她……我都不管!

这样,老乔便与妻子分居。

其实分居不分居都一样。老乔自病了以后,不敢有那方面的要求,而妻子则更为冷淡。想想结婚后妻子也从未主动过,他每次要求,总是近似央求,她却总是应付,例行公务一般,有时真让他兴味索然,以至于他总是想起月梅来。

现在好了,妻子下了驱逐令,大闺女上轿头一遭。老乔在心里苦笑了:夫妻分床,地久天长。

(未完待续)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这位建筑师在废弃水泥厂里住得很安逸
童年记忆里的水泥厂
安居之梦 ||汤礼春
邗江记忆(9-1)
穷途末路的理想主义者
陕西老乔教大家那年花开月正圆里面的陕西小吃甑糕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