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短篇小说」朱海红｜王老先生有块地

作家新干线

王老先生有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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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阿莲还清楚的记得师范毕业时的情景。

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抱着一只玩具毛绒小熊，挤在公共汽车的车厢里。人太多了，没有座位。城里到乡下的路也不好，颠簸得厉害。要命的是，只要一动，怀里的小熊就唱开了：

王老先生有块地

伊阿伊啊呦

他在田边养小鸭

伊阿伊啊呦

呱呱呱 呱呱呱

呱呱呱呱呱呱呱

……

这是熊还是鸭子啊？怎么有点烦人！旁边的大婶给她说，把小熊玩具的声音关掉。可是她找来找去，愣是找不到开关在哪里，甚至她也怀疑，到底有没有开关。由于站在车厢里，为防止跌倒，不时要用手抓扶手，她也无法仔细的搜寻。好在车厢里声音太嘈杂了，发动机的轰隆声，汽车的喇叭声，人们的说话声，多少掩盖了小熊的声音，使她不至于太尴尬。

毛绒玩具是同学阿杰在她临行前刚刚送给她的。

阿杰在教室里坐在她后面，两人都爱好文学，在学校文学社团里一个是社长，一个是副社长。不过两人交流并不多，阿杰生性腼腆，很少和女生说话。有一次阿杰的笔掉在了阿莲脚下，央求阿莲捡起来。阿莲拿着笔要挟阿杰叫姐姐，阿杰比阿莲小一岁。阿杰窘得脸红，就是叫不出口。就是这个看见女生就害羞的阿杰，竟然在毕业那天破天荒和阿莲开起了玩笑。那天阿莲送走了好几拨外地的同学，眼睛都哭肿了。两人在校门口碰到，阿杰就取笑阿莲，眼睛和熟透的桃子一样，不就是毕业分手嘛，至于那么伤心。阿莲很生气，骂他是铁石心肠。阿杰说别哭了，要分别了，送你个礼物，希望看到它就能想起我：

王老先生有块地

伊阿伊啊呦

他在田边养小鸡

伊阿伊啊呦

叽叽叽 叽叽叽

叽叽叽叽叽叽叽

……

阿杰摇一摇小熊玩具，清亮的童歌响起，真好听，阿莲的心都要融化了。她接过小熊，小心翼翼的捧着，左看右看。“我老乡喊我一起走，我就不送你了”。阿杰红着脸，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那个”，阿莲欲言又止。

毕业后不到一周，阿莲收到了阿杰一封信。信里也就是聊聊自己的工作生活，询问阿莲的境况。信封里竟然还装了一副电池，叮嘱阿莲在小熊玩具没电时换上。好像我买不起电池似的，阿莲咕哝了一句，狠狠地摇了摇眼前的小熊：

王老先生有块地

伊阿伊啊呦

他在田边养小羊

伊阿伊啊呦

咩咩咩 咩咩咩

咩咩咩咩咩咩咩

……

又不是小孩子，送这么个玩具，真是幼稚。阿莲有些烦躁。

阿莲要结婚了，对象是学校老师介绍的，阿莲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好多同学都赶来参加婚礼，阿杰没有来。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听说阿杰结了婚，又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

阿莲和老公吵架回了娘家，在柜子里看到阿杰送的小熊，似乎因为受冷落很委屈的样子。阿莲抱起小熊，轻轻地摇了摇，没有声音。阿莲忽然想起什么，她找来电池，开始研究如何换。还真找着了，原来就在小熊屁股后面，有个小拉链，因为藏在厚厚的绒毛里，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阿莲拉开拉链，里面掉出个小纸片。不会是说明书吧？阿莲捡起来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我喜欢你”。

阿莲在同学群里找到阿杰的微信号，发出了加好友的邀请。时代变化太快，他们毕业的时候，还很少有人使用手机。

阿莲和阿杰聊起了各自毕业后的生活，彼此感慨良多。阿莲问阿杰毕业纪念册是否还保存着，阿杰说保存的好好的。阿杰翻出了纪念册，掀开最熟悉的那页。这里有阿莲的毕业留言，还有一张阿莲的照片。别的同学也在纪念册上贴有照片，但都是二寸的毕业证件照片，唯独阿莲的是一张大照片。穿着一袭红裙，梳着长长的辫子，一双大眼睛，潭水似的黑亮，长而黑的睫毛向上微翘，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分别后的日子里，阿杰记不得多少次亲吻过这张照片，靠着它度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别人的照片都是胶水粘上去的，阿莲没有使用胶水。她在册页上用小刀划开四个小口子，把照片的四个角塞进去。照片太大太重，口子太小，一不小心照片就会掉下来。阿杰用胶带贴住四角，这才把照片固定起来。因为经常翻看，这些年，换过好多次胶带了。即便再过多少年，这张照片还会好好的待在那里，就如佛龛上的佛像一样，不容动摇。

阿莲打开视频聊天，让阿杰把那张照片从纪念册上取下来给自己看。阿杰小心翼翼的揭开胶带，这么多年第一次取下这张神圣的照片。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举着照片给阿莲看。那照片的背面上赫然出现一行清秀的英文字母，“Iloveyou”。

阿莲把手机镜头对准了小熊，她轻轻一摇，换好电池的小熊又唱了起来：

王老先生有块地

伊阿伊啊呦

他在田边养小狗

伊阿伊啊呦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

歌声还是那么的欢快悠扬，悦耳动听，让人想起春天的草地。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