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短篇小说」丝竹雅｜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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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不靠谱的事情。堂嫂子大家叫一嫂，她一边摇着纺车吱呀吱呀响，一边对我说：“你听，新院子那边在骂什么？还剁着砧板骂嘞。”

我昨天到山上砍了两条粗枞树枝，正自己动手在做一副新高跷，还在高跷脚下钉了两个丁鞋钉，在堂屋里试踩。听一嫂说，我从高跷上下来到门口仔细听，果然新院子那边传来一个女人剁着砧板骂人的声音。骂谁不知道，只听清楚一句：“不要脸的吔，想要男人就嫁出去啰！”

一嫂看出来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就说：“听讲是刁小三偷到阿庆嫂了。”着实把我吓一大跳，吓得我心惶惶的。

我看过样板戏《沙家浜》，知道戏里面有个忠义救国军胡传魁司令，他有个参谋长叫刁德一，刁德一手下有个小头目叫刁小三。不演戏的时候刁德一和刁小三是亲兄弟，刁德一是哥。那阿庆嫂嘛是《沙家浜》里开“春来茶馆”的，曾经在日本人来的时候救过胡传魁司令。样板戏是京剧，唱腔太难了，我们大队就把它改为花鼓戏。经常在祠堂里的戏台上排练，我都会唱几句了，比如说“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一嫂说“刁小三偷到了阿庆嫂”，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吧！刁小三算个什么东西，人家阿庆嫂可是一表人才，俊着呢，而且还没结婚的，那刁小三的老婆肚子都挺起老高了。

一嫂看我一脸懵逼，一边纺棉线线，一边继续有点怪怪地问我：“你说偷钱可以买东西，偷东西可以用，偷个人拿来做么子?还要给她吃饭!”这还真把我难住了，我哪知道能做什么呢？那年我才十二岁啊，不像现在的孩子成熟得早。        

但我感觉这不是件好事情，否则刁小三的老婆就不会剁着砧板骂人了。这件事很突然，听一嫂说就发生在昨天夜里，还是在厕所里被捉住的，好臭啊！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上午不就骂开了吗？不骂也许神不知鬼不觉，一骂，特别是剁着砧板骂，那就等于在家家户户的广播匣子里通知了，全大队无人不晓了。

隔壁珍二嫂也喜欢这类新闻，踅过来说：“听讲是山伢子告的密，要不天晓得！他们还讲疤子（刁小三）的老婆已经去娘家搬救兵去了。”一嫂说：“那就有好戏看了啰。”

后来我才知道，疤子跟他老婆是堂表兄妹，也就是现在说的是近亲开亲。演阿庆嫂的姑娘真名叫梅妹子，听说疤子的老婆去娘家搬救兵去了，梅妹子也赶紧挟个包袱走亲戚家里躲去了，她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将来真的没有人给她做媒，她始终还是要嫁人的。如果老大了没嫁出去，那连做爹娘的都没面子。

疤子的老婆叫顺英，剁着砧板骂了半天，又哭又骂，又怀着身孕，骂得实在没有力气再骂了，几个妇女才把她劝回家。刚好她爹娘都气呼呼地来了，她爹嘛，疤子本该叫姨丈，现在又是他丈人。他当着疤子的爹娘“啪啪”就给疤子两个耳光，好多人围着看，疤子羞愧难当，狡滑地趁机喊：“我没人做了，只有去死了算了！”一面喊，一面就往家门口的水塘边跑，跑到塘边“扑通”就跳进塘里。

疤子的哥也就是“刁德一”一看说：“岂有此理！”马上拿根晒衣服的竹杠也跑到塘边，把竹杠伸给在水中挣扎的弟弟“刁小三”说：“抓住竹杠上来，为这事死不值得！”其实疤子是会游水的，他也知道这塘的深浅，哪里就会淹死他，他只不过是做给他丈人兼姨丈看的。既然他哥来救他了，好多人都站在塘边劝他了，他就装着奄奄一息的样子抓住竹杠，由他哥和几个人把他拖上来。

看到丈夫去投塘了，顺英也不哭闹了，她也怕丈夫一时想不开，真的死了，那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啊？简直不敢想象。她爹娘也消了气，疤子他娘做了好菜，留亲家亲家母吃了饭，还喝了一点小酒，再三保证还要骂死疤子，决不会有下一回。谁知道疤子哥也就是“刁德一”突然走进屋里说：“偷个把人算什么嘛！这在领导干部就是生活小节。”疤子老丈人一听，把碗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说：“混帐逻辑！”饭没吃完就回去了。

 此事可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一个老前辈过来说：“这事有关我们新院子的风气，当事人都要惩罚才行。”怎么个惩罚法，大队领导开会，决定扣疤子100分，也就是让疤子为生产队白干十天。那个“阿庆嫂”梅妹子，既然逃走了，就派人通知她，写份悔过书才准回来。大家认为这个处分方案基本上合理。

唯有疤子老婆顺英觉得还不够解气，适逢她地里被人偷了一个冬瓜，她就又带着砧板和菜刀上山，在她自留地边剁着砧板指桑骂槐：“不要脸的贼婆娘啊，你偷了我家的就不得好死！狐狸精啊！”一嫂对珍二嫂说：“这不是骂偷冬瓜的人，是骂阿庆嫂呢。”

顺英骂够了，气也完全消了，回家吃饭时，还夹菜给丈夫疤子：疤子也转气为喜。穷且无聊的时期，人们很是欣赏这种“闹剧”，它简直就是生活中的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