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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梁银娥丨小说/守家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梁银娥:山西省文水县人。世界汉语文学作协会员,世界汉语文学高级作家,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燕赵文学》签约作家。自幼习文作诗,主要创作小说、电影剧本、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山西日报》、《山西晚报》、《山西农民报》、《三晋都市报》、《太原日报》、《火花》、《吕梁文学》、《文学月刊》等省内外报刊杂志,并多次获奖。出版有散文集《守护心灵》,小说集《梦境疯长》。数十部中短篇小说入选全球手机阅读。担任微电影好人系列剧《孝子狗则》的编剧及导演。

守 家

梁银娥

起床时间已过,楼道里的脚步声陆续响起,由上而下,邻居们上班走了;不上班的女人们可能又聚集到小区门房外,东家长西家短地说闲话去了。门房外面有一排石凳子,女人们习惯坐在这里营造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

也许,说三道四是女人们的特性,三个女人一台戏,也许是乐趣,说别人不好的同时,也发泄了自己的不满,我认为这是排解心里怨恨的一种渠道。如果女人们没啥营生干,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我,别说是出去跟人闲聊,连起床的心事都没有了,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可是躺下又睡不着,你说我本该睡不着就起床做做家务,或者看看电视打打电脑什么的,可就是打不起精神来。你说我起是起不来,睡又睡不着,成啥人了?

我无法界定自己到底是寂寞、苦痛、困惑,还是绝望?不知自己到底接近那类,会不会这四类都有呢?

一个被老公不要了的女人有几个能正常的?你说说。

我坚守了十几年的家,人家说撵就非得让我走不行。

刚开始我老公想跟我协议离婚,说孩子他管,不用我承担抚养费;房子归他,因为是他掏钱买的。说我又不挣钱,一直靠他养活,吃吃喝喝了他这么多年,没资格分财产。

儿子十七岁了,我跟他结婚后的第二年生的。就是说老公养活了我十八年,这一点我承认。当时我说不出有利于我的理由来。邻居们在背后为我打抱不平,说我给他生儿育女,给他传宗接代,细细算算一日三餐给他洗碗做饭,每天不计其数地收拾家、洗衣服,跑出来跑进去忙忙碌碌,一天走的路万里长征也快走完了。她们还火气十足地说:“一句话就想把你打发走,美得他!你跟他算一算,你从一个黄花姑娘变成一个黄脸婆,给他当了十八年的保姆,请一个保姆得多少钱?还有跟他同床,找一次小姐又得花多少钱?他给你高工资都不让。金钱有价恩无价,应该孩子给你,楼房给你,他的存款也都得给你,不想过了让他一个人滚蛋!”

后来我把这些话说给我老公的时候,他却说:“谁家的女人不生儿育女?谁家的女人不做家务?你给老子举个例子!”

我举不出例子来,我只反问了他一句:“谁家的老公撵老婆?”

这时他的手机来电话了,他顾不得理我,接了电话,我听出来是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哭诉着什么,我听得不太清楚,他边接电话边穿上鞋出门匆匆地走了,他又被那个勾死鬼勾走了!

第二次老公又跟我说离婚的事时,我就跟他吵了起来,我骂他说:“树怕烂根,人怕坏心,你这样对我不怕遭雷劈……”从来不骂人的我竟然开口骂他了,他有点接受不了,就打我,他的腿跪压在我身上,用拳头砸我的头,还撕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撕。他还威胁我说:“再不离打死你狗日的!”

我被他打得很疼,很疼,但我没有流眼泪,也没有答应他离,我舍不得我的儿子呀!儿子是我的命根子,我来世一趟,就留下这个独苗苗,总得看到他长大成人,等他有了能养活自己的本事,我就歇心了。死我不怕,就怕我死了孩子的日子不好过。

其实,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乳腺癌,已经做过两次手术了,第二次手术刚做了不多的日子。我现在正在养病期间,我妈妈来看过我了,可下午老公就把我妈送回去了,他不让我妈住下来照护我。我娘家是庄稼人,他看不起。他说如果我娘家人来了不走,他走。后来,我姐姐也看我来了,正赶上我在家里输液,姐姐不忍心丢下我走掉,就留下照护了我几天,老公就躲得不回家,连买菜的钱也不给我留。我在县城里,姐姐的家在村里,她来前又没有准备住的打算,所以身上也没多带钱,住了一星期。姐姐每天都出去给我买营养品,其实姐姐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姐姐说她一看到我的活相,心里就不痛快。她自己舍不得花的钱都给我花了。我的身体瘦得顶多有八十来斤。姐姐身上带的钱没用了一礼拜,就花光了。最后连买菜的钱也没有了。

我与姐姐将就了两天,吃了几顿没菜的饭,我给老公打电话要钱,他不接。姐姐意识到她的到来给我造成了不便,也不想再住就回去了。

我手里也没有钱,以前我花一分问老公领一分。老公是做生意的,他在外面挣的钱从来不交我,我也没有这个要求。觉得老公在外做生意总得有流动资金,钱放在他手里方便些,免得他需要时问我要,所以现在老公手里有多少钱我一概不知。以前,我总是往好处想,觉得儿子一天比一天长大了,老公不会有二心,他的钱不给儿子会给谁?

可是我走眼了,老公有了相好的。以前我还不知道实情的时候,有邻居们提醒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妇女们可得多长个心眼防老公。那时,我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认为女人们坐在一起,正经话说得没有了,就胡说八道开了。其实,外面传得纷纷扬扬,只有我还闷在鼓里。

等我知道实情的时候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那是冬天的一天,老公领回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女人高挑的身段,顺直的披肩发,白白的皮肤,穿着一件高贵的灰色貂皮大衣。老公告我说,这女的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到我们家认一认。

我说:“认吧!”

那时我半点儿也没往斜处想,真当是老公的正当朋友了。还错误地思考如果他们真有不正当关系,老公绝对不会把她领回来。谁家的男人不是东瞒瞒西掩掩,被老怕老婆发现了?那时我还傻乎乎地对那女的说:“我老公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想吃啥喝啥随便些。”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因为我当时发觉那女的老有脸红不自在的反常现象,我还以为是她因生疏感导致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公下楼买了些肉与蔬菜回来,我就开始张罗着做饭。那女的也跟我进厨房帮我洗菜,切肉。她一边切着熟牛肉一边还大口大口地吃,她没有了刚才的不自在。当时美得我还蛮有成就感地自夸自:肯定是自己刚才说的这句“我老公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想吃啥喝啥随便些”的话起了好作用。

这个女的没有走,住在了我家。第二天,我还领上她到我们小区、妇女们坐的群堆堆里凑热闹。还把她介绍给人们,说她是我老公的朋友。我把她当成我的荣耀,我特别欣赏打扮入时的女人。可能是因为我这方面欠缺的缘故吧。觉得她的亮丽,给我的脸上添了光。可几个妇女根本没回接我的话,只是嘴一撅,冷冷地笑。后来我才醒悟过来,妇女们是冷笑我的傻,人家把我卖了,我还跟着数钱。

晚饭时我又炒了几个菜,老公跟她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吃。我给他们炒一个菜往桌上端一个,第四个菜炒好了,我准备再端上,就在我端着菜碟子从厨房转身往餐厅送时,我看见那女的正夹菜喂我老公吃。当时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好像要爆炸了。我的身体颤抖起来,特别是端菜的手抖得控制不住,真想扑过去打那女的一顿,或者把桌子掀翻,让他们吃屁。可我根本指挥不动自己,我的身体软得拖不起来,半点力气也没有。我转过了身,把菜放到灶台上,呆立在灶台旁,想哭哭不出来,想骂骂不出来,想离开厨房躲开这场面,可就是意动身不动。

在一番挣扎后,我走了出来,还理智地端着刚才炒的菜。当时我想不理智不行,把事情闹大,让他们两个撕破脸,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我更招架不住,遭殃的还是我自己。所以我想用宽恕加诚意感动他们,想让他们分开。我认为世间不可能有打动不了的人和事。

我把菜碟子放下后就坐下了,坐在他们的旁边。我先给那女的夹菜,边说:“你是贵客,第一次来我家,很不好意思,没有山珍海味款待你,只有粗茶淡饭,但希望你吃好喝好。”我给她倒了一杯饮料。

见她露出点儿歉意来,红着脸不好意思点头,没有言语。可能她当时真的有点感动的倾向吧。

我又给我老公夹菜,我说:“老公,你也多吃点儿,平时总是忙忙碌碌,连顿舒心饭也吃不上。”

老公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了我,一再说:“你吃,你吃吧,不用管我。”

后来那女的反倒给我夹菜了,还妹长妹短地称呼我,吃完饭还帮我洗锅刷碗。

第二天,我与那女的去了趟服装店,那女的出手很大方,还给我买了八百块钱一件的套裙。当时我还真美得不行,蛮感激她。我活这么大,这是我穿过的衣服中最贵的一件。后来慢慢醒悟过来,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给我买裙子的钱还不知是用的那个王八蛋老公的钱买的,我被人家当王八耍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他们的感动并没有落实到行动上,他们没有断,我该收回那句“世间不可能有打动不了的人和事”的话了。应该改口为:“世间真有感动不了的人与事”!

 他们更加放肆。他们竟然不避讳我的感受,不避讳世人的眼光,经常一起逛街,一起逛商店,一起旅游,像一对正式夫妻一起参加亲戚朋友们家男婚女嫁的活动,把我灭得无影无踪。他们这是在杀我呀,杀我的精神,杀我的肉体,杀我的骨头,又杀我的脑子!不,我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杀掉,起码还与心有连接,因为我还能想问题。只是行动不方便了,我的反抗力没有了。明知道他们正在一刀一刀地砍杀我,却不还手,不自卫,任其宰割。

实际上我不是不想自卫,而是自卫不起,我的乳腺癌复发了,我病得连自己都顾不了。仅仅半年时间就得又做第二次手术。临住院时,老公不让我通知我娘家人。他说如果我通知了他们,他就不管我了,也就是说不管我住院期间的全部费用,不照护我。

我无奈地哭了。父亲已经不在了,剩下八十岁高龄的老母亲,哪有能力管我?兄弟姐妹们都是庄稼人,生活过得都不富裕,就算全家人凑钱给我看病,我哪能忍心把他们平时舍不得花积攒下的几个钱用给我?无奈之下,我妥协了。

人常说得病想亲人,我真的想见见亲人呀,想见见我八十岁高龄的老母亲、还有我同胞兄弟姐妹们,万一我从手术台上下不来的话,我怕我的亲人们受不了。想到这里,我后怕起来。我所面临的是一条死亡的路,我爬住院部的楼梯时,呼吸困难,腿抖动起来,我瘫坐在楼梯上。不过,在最短的时间里,我站了起来,并且来了精神。一股神奇的力量托起了我。

有个成语叫急中生智,我觉得气中能生智,痛中也能生智,特别是受到侮辱后更能生智。我所说的智就是力气——

老公领我来住院,还带着那女的,说让她伺候我。与其说让她来伺候我、还不如说她是陪他来了。我的老公就是这么的风流倜傥,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放不下她,或者说那我都这种情况了,她还跟着他。这可能就是我老公不让我娘家人知道我生病住院的真正原因。他怕我的亲人们侵犯他们。

我能迁就他们,宽恕他们,容忍他们,我的亲人们不可能原谅他们。其实,这样的耻辱换成谁也接受不了。我也一样接受不了。是实属无奈。现在我的身体消瘦得只有八十斤,我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有了。可眼下的我突发了一种力量。

正在步履艰难地爬医院楼梯的我、突然不甘心了,我视线的前方,我老公与那女的正并排走着,还一边亲热地低语着,那女的还一边挥动着手,好像比方着什么,他们只顾他们两个往前走,根本不在意落在后边生病的我。

医院里上下楼的人很多,谁见了都不会相信前面的那个女的不是我老公的老婆,谁都不会怀疑无力上楼的我,竟然是前面那个男人的老婆。如果他们真正知道谁是谁的话,肯定会停下脚步,好奇地盯看一会。甚至会表示一下对他们的谴责,对我的同情。或者会用鄙视的眼睛告诉我:“你太窝囊了,人家都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了,你还美得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或者用羡慕的目光告诉那女的,你太有魅力太强大了,把别人的老公耍成这样。”

也许人们谁也想不到,一个离奇的故事正在他们面前上演。一个女人正在承受着非常人能承受了的伤害。

看着有老公搀扶着生病的老婆上下楼的场景时,我心里的痛在涌动,胸脯也开始不正常地起伏。此刻的我真像一条跟在主人身后的狗……一条可怜的狗,一条受伤的狗,一条长着人心人肺的狗,不会咬人,反而让人咬我。而我老公与那女的不像是一个长着狗心狗肺的人吗?我已经遍体鳞伤了,他们还不松口。

我受不了,受不了,我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身上冒出了一阵热汗,牙齿抖得像抽风,感觉有种声音逼迫我,站起来,往前冲!

我回应着“忽地”一下站起,腿上来了无穷的力量。我跑着爬了几个台阶,我追上了他们,我“嗖”地一下挤在他们中间!我说那女的:“你快滚回去吧,谁让你伺候我,我有我的亲人们伺候,你凭啥代替他们?”

我的举动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我老公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撕住我的领口,怒斥着我:“你疯啦,恩将仇报,人家是免费来伺候你的,不识好歹你又欠揍吧!”

楼梯上的行人一下子围攻过来,他们听不懂我老公骂我的话,我老公用的是我们家乡的土话。人们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老公撕我领口的手松开了,用普通话告诉人们:“我老婆有精神病,我领她看来病,她发作起来会打人。”

我喉咙里堵了一股气,我的委屈被堵在里面发不出来。我不是来看精神病的,我是看别的病来的——他在诬陷我,诬陷我呀!

我真的被逼疯了,汹汹的怒火在胸膛燃烧,我一双委屈的眼睁得快要溢出血来,我死死地瞪着我老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人们很真诚地指点我老公,说:“既然她是精神病,就不该到这里来治疗,该送精神病专科医院。”

我老公装出一副感谢的表情说:“计划下一步再往精神病医院送。”

我的心在颤抖,下一步要送我到精神病医院?不知是我的老公应付人们,还是吓唬我,或者他已有这个打算?

前段时间,电视上报道过这样一件事。妻子怕老公与他争夺财产,正好老公病了,她借此理由说送老公到外地的医院治疗,却将他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一个精神非常健康的七尺男儿,只因得了点小病,被闷骗到精神病医院,而且被关了整整两年。尽管他好多次地用很正常的思维,正常的沟通方式,正常的表达手段向医生声明自己是正常人,是遭恶人陷害,但一切都徒劳。利欲熏心的医生竟然昧着良心,不放他。

人们“哗”地一下散开了,他们可能把我当做真精神病了,他们怕我真的去打他们。

我被老公的话吓得毛骨悚然。我相信我的老公会像那个男人的老婆一样,真的会把我弄进精神病医院。我相信世间真有那样的女人,也真有我老公这样的男人。

我住进了四楼六号病房。这是个小病房,放着两张床,左一张右一张靠墙摆放。我的床位在左方,右方是位老大爷,他的儿女们在收拾东西,准备给老人办出院。

那张病床空出来,正好供我们家享用。不,我又犯错了,这个女的不属于我们家的一份子,她有老公也有孩子,她属于另一个家庭的一份子。一个男人不能拥有两个女人,我接受不了她,永远也接受不了。她像一个涂上了胶水的异物,粘贴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瞳仁被划刻得难受。

她与我老公双出双进我的病房内外。一起出去给我拿药、买饭、买日用品。本来一个人能办了的事,非得两个人去办。他们形影不离。

我老公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绷着脸横眉冷对,跟那女的说话时死皮笑脸含情脉脉。他看我的眼神用阴天的态度,看那女的时就变成晴天了。老公就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地转换着。他与我做了十八年的夫妻,我当牛做马伺候了他十八年,而他对我却没有感情。与那女的不知相处了多久,总之次于我与他相处的时间,而他却这样笑脸对她。我老公在我面前是冷血动物,在那女的面前是痴情种。他用无情将我击的自卑苦恼,他用痴情把那女的捧得自信开朗。

我被安排第二天做手术。医生要让家属在手术书上签字,这个女的连个招呼也没打,拿起笔来就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她的名字。她剥夺了我老公的权利,这字应该我老公签,她应该征求我老公的意见呀!可她没有。我老公也没有反应,她好像就是应该这样做。说明他已经将自己的权益也赠给她了,他习惯什么事都让她来做主了。

我想不通那女的怎么就这么胆大,如果我手术中出现了意外,如果我的亲人们怪罪下来,她不怕后果、不怕担责任?

我甚至很愚蠢地希望自己手术上真出事,想让我的亲人们收拾她,给我出口气。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仍然还在左边的床上。我希望我老公来我这边睡,让那女的一个人在右边床上睡。我再软弱也不能看着他们同床。左边的床我已经躺了一天了,白天我输液时就一直躺着,晚上液体输完了,腾出了许多空间,再加上我瘦骨嶙峋的病体,我只占床位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空位足能睡下我老公。

我向右侧挪了挪身子,我给老公让出了位置,左面是墙,我想让老公睡在我与墙的中间,我想堵住他的自由。我说,老公快睡吧!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老公与那女的正在我对面的右床上坐着呢!

那女的用藐视的眼神瞟了我一下,大概是她反感我让我老公睡我这边吧!

老公也不高兴地暼了我一眼说,急啥呢,你先睡吧,等一会儿我再睡。

我才不先睡呢。还怕我睡着了,他俩在一起鬼混,我至死也不让他们在一起。

我睁着一双跟牛眼一样大的眼睛,监视着他们。我的眼本来就大,再加上我的身体越来越消瘦,显得眼睛就更大了。大的有点空洞,有点无神,所以造成我看物时眼神呆板与僵直。但我的一双眼睛却很听话地受我心灵支配,我让它们看啥就给我瞄啥,像两盏探照灯,紧紧地监视着我对面坐着的我老公与那女的。

后来,我老公骂我的眼是死光眼,就是人死时发出的光,直愣愣,阴森森。我想大概是当时让他恐怖了,所以他“啪”地一声关灭了病房里的灯,就在我旁边睡了。我一直等到我的我老公睡着并鼾声四起时,我才有了睡意。

半夜三更,我心惊肉跳地突然醒来,发现我老公不在我身边。我像触了电似的,“忽”地一下侧过了身,看对面的床。病房里的门没有关,楼道里的灯光射进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老公的怀里抱着那女的,他们睡得那么的自然、贴切、安详,不带一丝的羞耻与不自在。

这一幕,是人都接受不了,而正在生死边沿上挣扎的我却束手无策。我忘掉了吵,忘掉了闹,萎缩在床上不敢动。我羞涩地把头埋在胸脯里,不敢再看他们。羞耻已将我击得无地自容。好像做坏事的不是他俩,而是我本人。我没脸再抬头看他们。

我把呼吸声控制到最低最低,怕惊醒他们。我闭着眼睛在床上待了半个晚上,没有一点睡意,清醒得很,只是装睡。肚子里还憋着一泡尿,不敢起床,后来憋着憋着就没有想尿的感觉了。

到天明的时候,我听到床上有轻微的响动,说明有人醒了。又听到有人穿鞋下地的声音,后来又蹑手蹑脚走出了病房。

我继续装睡,不敢抬头睁眼,怕他们发现我醒着,怕他们知道了我看见了他们丑陋的场面;不是怕他们羞耻,而是怕他们看到我的羞耻,我替他们羞耻。

刚才出去的人又回来了,大概是到楼道里的卫生间方便了一下,也可能是出去了一趟又返回来,想转换一下气氛,找个台阶先下场,然后又重上。这人回来的时候,不像刚才出去时的蹑手蹑脚,而是专门把脚步声弄得很响亮,诚心想惊醒我。是在有意的证明一下自己是从外面回来,不是从另一张不光彩的床上下来的。还大声地喊着:“你们俩还没起床?”

是我老公的声音,正经的本事没有,这些小聪明满脑子都是。

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还揉了揉眼,假装被他惊醒的状态。我问他几点了,他说:“快七点了,今天你做手术,更得早起。”

我与那女的几乎是同时坐起来。她対着我说:“你手术前不敢吃饭,连水也不能喝。”她虚情假意,如果她真关心我的话,就不会搅和在这里的。

我没搭理她。这还用她告,昨天医生都告我了,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的头很眩晕,身体在忽悠悠地颤动,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也可能是体虚造成的。我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到卫生间洗漱自己。我要干干净净地上手术台,我怕自己是最后一次的洗漱了,怕自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洗漱完毕,我开始给自己化妆。我用的是她的化妆品,跟我的洗漱用具都放在床底下的旅行箱里。刚才我拿我的洗漱用具时把她的化妆盒携带出来,我要用她的化妆品打扮一下我自己。她用的化妆品都是韩国进口的,我也要打扮得像她一样漂亮。

我先拍上她的柔肤水,接着用乳液、保湿霜,最后涂了一层BB霜,最最后涂的口红。

我拿起镜子一照,我的脸又白又亮又有光泽,再加上红红口红的衬托,变得很漂亮。化妆品把原来枯黄暗哑的皮肤遮盖住了,一点也看不出是有病的。我恨不得跑回病房让我老公领略一下、化妆也能让我变美,不比她差;想让他辨别一下化妆后的我与没化妆的她到底谁好看。

可我不想再返回病房面对他们。我想出去走走,临出洗手间时,我把她的化妆品全部扔在垃圾箱里,想让我老公、还有这里的人们看看她不化妆时的真面目,又老皮肤又黑,是韩国的化妆品把她变美的。我把这些能给她美的东西全扔掉了,让她现出原形。

我下楼走出了医院,朝我家乡,我亲人们住的方向那边望了很久。我抬头对天祈祷,我说:“老天爷爷,我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我放不下我十七岁的孩子与八十岁的母亲,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佑他们。我知道少年丧母,老年丧女的痛苦有多么的大,我怕我八十岁的母亲伤心过度,出问题,期盼老天爷爷一定保佑她老人家平安无事。”

我问了一下旁边的一位男士说几点了,他告我说快七点半了。八点钟做手术。我有点紧张。半个小时一会儿就到了,不知我该做些什么呢?我想给我母亲和我儿子打个电话,跟他们说说话,想听听他们的声音,也让他们听听我的声音,可我没带手机,旁边倒是有公用电话,可我身上又没钱,看见面前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有许多刚打完电话,空出来的手机,很想走过去借用一下,可始终迈不出这一步。

半个小时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恐惧,想对亲人们说的话没办法说,连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垂头丧气中突然迸发出一个想法,我返回了病房,老公跟那女的正坐在床上、吃昨天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食品。他们只顾吃没有理会我。看来那女的还没发现她的化妆品被我偷走并扔掉的事,如果知道的话我老公肯定会又对我行使一顿暴力。

我走到那女的旁边,声音颤抖但却很有气势地怒斥她:“你还不赶快滚,在这里吃住不怕传染上绝症?这是医院,又不是妓院,当婊子也不看看啥场合!”

他们被我突然的谩骂惊呆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乘机先溜了,我悻悻地走出了病房。我比刚才轻松多了,心里的怨恨发泄了一下,让那女的慢慢地消化我骂的那些话吧。在平时,我说什么都不敢这样出口大骂,怕老公会对我大打出手。临住院前,也是因为他与那女的事情,我打电话骂她了,他回来后一进门就把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一顿,至今身上的淤青还没散掉呢!

我要准备上手术室了,怕以后没机会骂她,所以临时决定收拾了她一下。

我的病房在四楼,手术室在五楼,护士领着我上手术室,我浑身上下都在哆嗦。临进手术室的门时我停住了,我告诉护士说我好害怕,边说眼泪“哗哗哗”地流。护士很有同情心,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别怕,别怕,坚强些,你不会有事的。”我与护士手拉手进了手术室。

躺在手术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也不会想,好像思维能力散失了,生死已不属于我。不知不觉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昏睡状态中被叫醒,医生告我说,手术做完了,很成功。我不知医生嘴里的成功是什么意思?不知人家是好心好意安慰我,还是我的癌瘤真的被彻底消灭了?可我又觉得这不是医生说了算,还得看以后癌细胞会不会再扩散?

我庆幸自己没有死,我还能见到我的孩子,我的妈妈,我的兄弟姐妹们。

我回到了病房,那女的不见了,肯定是我的骂语还有扔掉她的化妆品把她给气走了。我胜利了,起码不用在这里再看见她。可我的心却烦躁不安,我会不会再遭受我老公的一顿报复,我刚做完手术,我怕我吃不住他的打斗。

老公正坐在床沿上吸烟,病房里的烟雾在缭绕。送我回病房的医生与护士当场批评他,说:“你这人怎么不守规矩,病房是不允许吸烟的。”

我老公没有吭声,只是将烟卷扔在地板上用脚踩灭了。

几个人把我抬挪到床上,护士把我正输得液体摆弄了一下,嘱咐我老公好好地照护我,有什么异常及时通知他们。大概医生与护士也看出了老公对我的态度了。

医生与护士走出了病房。

老公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冷冰冰的一张脸。看不出他为我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而高兴的表情。他到底想让我死还是活?也许他正为此事纠结着,我生我死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可我想生,想活着,想把我的孩子供出大学,找到一个逞心如意的工作,然后给他成家立业——我的任务完成了后再死——那时候我就死而无憾了。

老公没有报复我,大概是他念我弱不禁风的病体。

后来的住院期间,老公为这些事骂过我好几次,最后一次还让我打电话给那女的说好话道歉,还真的用送我到精神病医院威胁我。我怕他真的送我,我就哄骗他回去后我再跟她道歉也不迟,反正我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这句话我说得真委屈,寒酸,我没有错,真正有错的人不是我。这个世界颠倒了,有错者嚣张,无错者却受害。我真窝囊,但纯属无奈。如果我不窝囊点儿,说不准我就会被送到精神病院了。

我在医院待到抽线后,回了家。临出院时,我问我的主治大夫,“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主治大夫告诉我:“对自己要有信心,你的病没问题,保你活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我说:“谢谢您,你是金口玉牙,我得你的贵言了,我非得活到给我儿子成家立业后再死。”

回到家里,老公失踪了几天,我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后来回家后他就吵着闹着与我离婚。我的亲人们来看我时,我把我受的委屈告诉了他们。后来他们给我打听到了,我老公与那女的在她家鬼混时,被她老公当场捉奸,人家不要她了,当然我的老公也不要我了。他严肃地告诉我说他已经向法院起诉离婚。我说:“你起诉你的,只要我不同意,法院判不了离。”我老公嘲讽我说:“法院又不是你家开的,不想离就不离!”可法院也不是为他开的,说离就能办离……

后来,老公找到法院起诉离婚,当法院知道我的情况后,不给受理。

感谢人民法院对我的关照。我多么地不想离开这个家,想继续留在这里度日月。我经营了十八年的家不容易呀!家里的一铺一盖都是我一针一线缝的,一锅一碗是我买的。还有家里所有的东东西西摆摆设设,都是我从外面买回来,一件一件地搬到楼上。我从我老公给我的生活费里节俭下钱,今天够个啥就先买个啥,不够买就继续一点一点积攒,慢慢地我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买齐全了。十八年中的苦苦乐乐都在其中。

我与家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锅一碗,一铺一盖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每当我打扫卫生,收拾家时,我都会小心翼翼,一件件地挪动擦摸,只怕碰碎与损坏。

我不想离开这个家,我怕代替我的那个人糟蹋了我一手打造出来的家。


作家新干线】推广团队
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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