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龙
一
二十年前，在一个小镇上，有几个店铺，一个五金店，一个小卖店，一个餐馆，一个面条加工店。
五金店的店主是本镇人，排行本家老大，和本家的几个堂兄弟一起合伙张罗起这个店，生意马马虎虎，因为老大人高马大，说话硬气，本家弟兄又多，在镇上没人敢欺负。
五金店的旁边，是小卖店，小卖店的祖上曾是本镇的大家户，只是现在没落了，房子挺多，只开的小卖店，主要是没有本钱，买卖做得一般般，家里众多子女还成天闹分家，嫌家长主持不公，天天吵吵嚷嚷，结果越闹越穷，光景过得可怜兮兮。
小卖店的旁边，是个面店，一个外乡人就着小卖店的墙盖了一间小房子，带着老婆和一个儿子开着一个面条加工店，因为身处异地，无依无靠，每天起早贪黑、勤奋劳动，短短几年下来，竟有了相当积蓄，慢慢心比天高，打起隔壁小卖店房产的主意，一开始打着“合伙发展”的旗号，到小卖店里东瞅西看，被拒绝后，索性每天寻找理由欺侮小卖店的人，并趁机占些小便宜。
小卖店的正对面，就是那家餐馆，餐馆的老板是村长儿子，人活泛，交际广，所以开业以来生意一直不错，让村长儿子唯一不痛快的就是对面五金店的几个兄弟，虽然现在钱比他们多多了，但有他们在，自己就总还不是镇上的老大。
这时候，面条店老板越来越猖狂了，仗着钱多了，变本加厉地欺负小卖店，不但把小卖店门前的地方全占了，摆上自己的东西，还常常进到小卖店里面挑三捡四，拿东拿西，有时趁小卖店老板一转身，还要对他老婆动手动脚，就想什么时候把小卖店的房子和老婆都给霸占了。小卖店老板也和他吵过几次，但每次吵架，面条店老板就操刀拿棒的，小卖店老板挨了几下，原指望儿女们给出头，谁想儿女们都只惦记分家的事，生怕自己在前面出头，受了伤不说，还把后面的财产少分了，都装着看不见，老子指不上儿女，只有忍气吞声了。面条店老板因此愈发得意，顺着小卖店的门口一直占到五金店边儿上了，还找事端和五金店吵嘴，五金店老板这两天也因为生意上的事和别人正打官司，顾不上和面条店多理论，面条店以为五金店也不敢惹他，更加洋洋得意了。
对面开餐馆的村长儿子不太乐意了。他想：“你面条店才来几天，让你站住了脚，你就不得了，一只猴子想当大王，你以为山中真的没有老虎了！不等哪天教训你一番，你还真不知道谁是老大了！”有个这个想法，虽然暂时没有亲自上手，平时也没少给小卖部出主意，还给他们提供了棍棒，鼓励他们勇敢反击。
终于有一天，面条店老板又在小卖店里滋事，小卖店老板显现出了英勇奋战的一面。但面条店老板成天干活，身强力壮，过去还练过几下拳脚，几下就把小卖店老板打倒在地。小卖店老板的儿女们见状也勉强上阵帮忙，但面条店老板儿子闻声提着棍子冲进来，见人打人，见物砸物，不一会儿就把小卖店砸了个七零八落，当然看着钱或值钱的东西也随手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村长儿子见状赶紧进去劝架，没想到自己也挨了面条店老板两拳头。这下村长儿子终于急眼了，拉上刚赶到门口的五金店老板，一起上手打面条店老板父子俩，父子俩当下落了下风，老子被小卖店一家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儿子抱住自己脑袋疯了似得乱撞一气。村长儿子索性自己闯进面条店，一顿乱砸，面条店老板老婆上前阻拦，也被打得满脸流血。在隔壁小卖店里打架的面条店老板已经精疲力竭，听着自己的家被抄了，知道就是出了这个门，也再没有力气和村长儿子以及五金店老板打了，只好求饶和解。
这样一来，这场打架以村长儿子、五金店老板和小卖部的胜利而告终。架打完，杂货店老板回家吃饭去了，村长儿子说：“不能这么放过面条店，咱俩一起把他们看住！”
小卖部老板看了看自己东西是一片狼籍，家人都瘫在地上，顿时没了骨气说：“我没那个精力了，还是赶紧收拾我家里的烂摊子吧。”然后一瘸一拐地进店收拾东西，还一边教育孩子说：“看着了吧，人穷就要受欺负，你们将来一定要给爹争口气！”
面条店老板的老婆在隔壁，一边给儿子裹伤一边哭着对老公说：“都怪你，早说咱们开好咱们自己的小店就可以了，你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村长儿子看看面条店里能用的家当都已经被自己刚才砸烂了，对面条店老板说：“干脆你也不要做面条了，那能挣几个钱？不如给我餐馆里加工卤肉，我教给你技术，提供你设备，你给我供货，我用不了的你还可以卖给别人！”
面条店老板捂着伤口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二
二十年很快过去了。
原来五金店的几个弟兄们已经被村长儿子挑拨得分了家，各自务着营生，但老大还是继承了五金店，生意也进步了不少，虽然外表上还硬气，但他知道自己事实上是外强中干，外事尽量不去参和。
小卖部经过这一劫，不再闹分家了，全家人打理生意，有了很大的发展，现在已经开成中型超市，虽然利润不高，但每天营业额不少，勤勤恳恳，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隔壁的面条店早已在村长儿子的支持下改成了卤肉店，因为不愁销路，加上老板父子俩干活也尽心卖力，精打细算，早已经重整河山，收入和超市差不多，但家里人口少，所以日子过得比超市和五金店都好多了。
至于村长儿子的餐馆，已经变成了集餐饮、住宿、娱乐为一体的大饭店了，村长儿子也成为镇上的首富，镇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须经他过问，他不同意的，你们做了也做不成，如果谁家里有不听话的人，他也敢进门就打。因为企业大了，得罪的人也多了，为了多赚钱，乱丢垃圾，把环境也破坏了，镇上多有人不满意，方方面面需要摆平，少数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出面，其它事情经常派饭店里的保安队长去办，当然，每次还是需要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卤肉店和饭店也不是没有矛盾，有一段时间卤肉店很不配合，结果被饭店在经济账上狠狠收拾了一下，现在就乖巧多了。从总体上看，卤肉店还是符合饭店利益的，一个是饭店里的客人总要吃卤肉的，品质价格还不错，另外，自己常派着一个膘肥体壮的保安监视着他们，名义上是保护他们不受欺负，其实是控制他们当做自己的一个棋子，偶尔去和超市、五金店找点事，自己可以隔岸观火，实在是痛快。
原来小卖店老板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完全执掌了超市的生意，孙子们也都上中学了。面条店老板的儿子也负责着卤肉店——并且悄悄让孙子学跆拳道，他们之间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一场打架一直不太和睦。
小卖店老板的孙子们说：“你家老子当年到我们家打我们，不说赔钱，你们都还没有赔礼道歉呢！”
面条店老板的孙子说：“二十年前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们烦不烦呀？”
小卖店老板的孙子们说：“你老子被我们打输了，你还敢嘴硬！”
面条店老板孙子说：“我们是输在饭店老板的手上，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们参加，你们早就输了！”
小卖店老板的孙子们回去生气说：“咱们家以后谁要再买他家卤肉吃就不是人！”但实在吃惯了他家的卤肉，当天晚上就有人偷偷去买了半斤回来。
面条店老板的老婆说自己孙子：“别再和人家争了，当年是咱们不对！”儿子瞪她一眼，气呼呼地说：“你少参与！”孙子说：“当年咱们家也是受害者，又不欠他们的！况且他凭啥他们家房子那么大？”
面条店老板孙子悄悄找村长儿子说：“大大，你们保安队的防暴枪不错，给我弄一支耍耍行不？”
村长儿子拒绝了，但晚上让保安送来两支电警棍。
三
超市和卤肉店又掐上了。
卤肉店说超市当年倚着小卖店盖房的墙是卤肉店的，并拿出从自己店里一个临时员工手里买来墙的购买合同。而超市的人说是超市的，要让镇上的老村民给做证明。这些老人们都赶紧看村长儿子的脸——他们五保户的养老金是村长儿子代发的，虽然从来给不全，也给不多，但有一点总比没有好，特别对那几个穷家来说完全是救命钱。
村长儿子当众表态这个事情他不参与，但悄悄支援着卤肉店，不但晚上送去警用头盔，和朋友一起吃晚饭时还说明天上午要在饭店门口组织保安和卤肉店员工们一起训练防暴射击，当然要强调的是，这只是为防劫匪，超市里的人千万别多想。其实自从村长儿子发达起来，村子里从来没有过劫匪——能当匪徒的都来给饭店当保安了，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合理的。
镇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过去事情多，常见有人吵架辩理，后来吵架的少了，大家没吵几句就都看着村长儿子的态度，总是他的态度决定着事情的对与错。其实很多人对这个现象不满意：长期这样总不是回事，没有个公平了！
但近来有的人看出点新门道：超市一家和隔壁的五金店关系一直不错。
一天清早，饭店老板——村长儿子站在饭店门口，眼瞅着对面的超市和隔壁的五金店家，嘴里狠狠地抽着烟，然后摇摇头回去自己的饭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