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晶
社区保健站的输液室面积大约四十多平米，仅有的五张床位已经全部被病人占满，而且，每个床位的旁边又都有或坐或站的陪侍人，五个输液架上的吊瓶都在滴答着混了药物的液体，时而还有护士往来穿梭忙碌着，让人感觉有些空间狭窄和嘈杂。
大概是一冬无雪，天气干燥的缘故，最近好像患感冒、咳嗽的病人很多。我的小外孙女妞妞也凑热闹正赶上了，咳嗽又有些发烧，好在经过治疗已经基本好了，今天是最后一天输液。本来是女婿带她来输液的，我不放心，又没什么事情，早早就赶过来看看，顺便带了些她喜欢吃的零食。由于她的病情已经好转，精神很好，坐在病床上，虽然手腕上扎着针不方便动作，可眼睛却总是不停地左顾右盼，嘴巴也在不停地问东问西。我刚坐下，她就凑到我耳朵边，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悄悄地对我说：“姥姥，那边的那个老奶奶怎么没有人陪着呀？她多寂寞呀。”
这时我注意到靠西面墙的五号床上，一位老人大约七十来岁，一头稀疏的白发有些零乱，眼睛半眯着，偶尔发出几声干咳。旁边真的是没有陪侍人。我安慰妞妞说：“可能她家的人有事情，过一会儿才来呢。”
妞妞转过头又小声告诉我：“姥姥，这个阿姨刚才和那个男的生气了，还吵架说他来晚了。你看他俩又和好了。”
原来紧挨着我们左边的四号床位，看来是一对小夫妻。女的躺着输着液，闭着眼睛，撅着嘴巴，冷着脸一声不响，那男子紧挨着她贴在背后半躺半坐，一只胳膊紧搂着她，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旁若无人地逗弄着，嘴巴也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一副卿卿我我、甜甜腻腻的样子，在讨老婆开心呢。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啊！我心里不禁暗笑。
我用食指压在嘴边，对妞妞说：“嘘，小孩子不要管闲事。”并有意让她扭过头来。正在这时，我们左边二号床位的小女孩的妈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苹果apple，递给女孩让她先玩，并托我关照她女儿，她要出去方便一下。女孩也就四岁左右，挺漂亮又乖巧，很是招人喜欢。我们两个床是靠在一起的，只隔着矮矮的一截床帮，妞妞也一下子就被那玩意吸引过去了，两个小家伙挪动着屁股凑近了，各自把那只输着液体的手放好，一起安静地看起了喜羊羊与灰太狼。女孩的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说了声谢谢，便坐在床头一直低头专心地玩着手机。过了一会儿女孩的爸爸也来了，几句闲话后，似乎没事可做，就躺在孩子身边闭目养神。
这时我突然发现五号床那位老人的液体就要没了，而老人侧躺着竟没有注意到，我连忙叫护士来换了液体，见她又干咳一声，我问要不要帮她接点水，老人稍一迟疑，摇摇头笑了一下，很客气地向我道谢，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刚换上的液体瓶，似乎放心了，翻过身去，脸朝墙自顾休息了。我心里想，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也没个人来陪侍，她的儿女呢？
我回到妞妞的床前时，二号床女孩的奶奶也来了，女孩靠在奶奶怀里，边吃着零食边和奶奶撒娇。爸爸依然躺着，两只手抚摸着女孩的小脚丫，一会儿闻一下，一会儿又亲一下，几乎要把那个小脚丫塞进自己嘴巴里了，小女孩蹬着小脚丫，嘻嘻哈哈笑着。她妈妈则正在给她晾水，还轻轻地用嘴吹着杯子里的热气。一家人把个病床围得满登登的。
我不由得又扭过去看一眼五号床脸朝墙静卧的老人。忽然一阵悦耳的手机铃盖过了输液室所有的嘈杂声，四号床那位正在哄老婆的男子一激灵，赶紧起身边“喂、喂”着边往外走，那女子刚刚转晴的脸马上又阴了，迅速抬起头，质疑的眼睛跟随着男子的后背直到他出了门去也未收回。
女婿拿出他带来的书，指点着开始给妞妞讲故事。我无所事事，转向靠东面墙的一号床。输液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老伴坐在他身边，正在专心地剥橘子，恰巧她也抬起头来看我，我们差不多同龄人，隔着床互相笑笑，算是打个招呼。我想：老伴，老伴，老来相伴，这才是最实在、最靠谱的。我拿起杯子去走廊给妞妞打点开水，刚走到拐弯处，就听到一个声音：“嗯，妈，你先别急，我这里刚好有点事，现在走不开，要不然你给我姐打个电话，让她去医院陪我爸吧，什么？我姐旅游去了？真添乱！……不行，你的腰疼还没好呢，还是我去吧。嗯……我想办法。妈，你放心吧，没事，就这吧，我一会儿就到。”靠窗户站着接电话的正是四号床那个会哄老婆的男子。我接了热水，回到输液室，给妞妞晾上杯子里的热水。只见那男子趴在老婆身上，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是早晨那个客户，经理都发火了，非让我马上回公司，等我办完事就回家，你看，你已经不发烧了，液体也已经快输完了，你输完液回去休息，等着我给你做饭，啊。好了，好了，我还不是为咱……”
“不行！”那女子拉着脸，冷冷地蹦出两个字。
“乖，别在这里出洋相，回家后等我，啊！”男子边说边穿好大衣往外走。女子毫无办法，输着液不能动，也没有再出声，只是愤愤地把身上盖着的单子拉到了脸上。人们都在各顾各，好像除我之外，没有谁注意到他们这一幕。我在心里说：嗯，小伙子有点意思，是个懂事的小滑头。
那女子很快就输完了液，拔掉针头后，坐了起来，轻轻按着棉棒，仰起头若有所思，然后拨通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你在你家等我就好，我过一会儿就到。”然后起身站在地上用手指拢了拢头，重新很认真地扎好蓬乱的头发，又从包里拿出个小镜子，仔细地打了粉底，描了口红，穿上裘皮外套，很有礼貌地与我们点点头，高跟靴敲着地板款款而去。
马上就又进来一对抱着小孩的年轻夫妇，填充了四号床。护士拿着液体和输液器过来，立刻小孩子响亮的哭声、混杂着护士及夫妇俩哄孩子的声音，充满了整个输液室，输液室也越发显得乱糟糟的了。正在此时，又进来两位中年男女，一个手里拿着缴费单，一个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奶瓶、奶粉之类的一大堆东西，原来是小孩子的爷爷和奶奶，一脸的焦急，走到小孩子床前，探着头，试图挤到正在哭闹的小孩子的跟前……
好一会儿，输液室才回复了平静。接着又进来一位女士，稍稍环顾一下，便径直向五号床走过去。手放在老人身上，低下头轻轻地喊一声：“妈。”老人闻声立即翻过身，有些诧异：“素娥，你怎么来了？就怕你们知道了着急，你们咋就知道了？我没啥事，就是个嗓子疼，输两天液就好了。”
“妈，您就这点不好。有啥事都自己扛着，病了也不告诉我们。今天我上二班，一大早打您手机一直没人接，不放心就赶过来了，正好碰到楼下的阿姨说您在这里输液呢。怎么，嗓子发炎？烧不烧？咳不咳？喝不喝水？”一连串的问题透着一股关切之情。
“不烧了，也不咳了，你看，都已经消炎了。手机又落在家里忘记带了，唉，就是这记性不好。”老人尽量拣重要的事解释着。
那位叫素娥的女士一边按动着手机号，一边说：“妈，我赶紧给大宝打个电话，先让他放心。他听我说没人接电话，也正急着往这儿赶呢。”
老人嗔怨道：“你总是大惊小怪，妈要真有事还不第一个告诉你？！你们工作都挺忙的，小病小痛我自己解决就行了。”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急急地进来也走到了老人的床前：“妈，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犯了？”
“你看你们俩，也不问清楚，就急着忙慌地都赶过来，行了，我没啥事，素娥留下，你就先回去上班吧，别耽误工作。”老人态度挺坚决。
“妈，您总是这样，人老了就别太刚强，有了病还这么自理，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人家会说我这个做媳妇没照顾好您呢。”素娥和颜悦色。
“我就是不想让你们为我的事请假，耽误工作又扣钱，行了，你留下，大宝回去上班。”
看老人很执着，戴眼镜的男人又说：“妈，那我先去上班，今天晚上我回家陪你吧。”男人走了，那个叫素娥的女士打来热水，端着杯子坐在老人身边，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妞妞的液体也输完了，护士拔了输液器。在给妞妞拿衣服时，我无意间看到一号床的那位陪老伴输液的女人，低着头眼睛有些发红，那男人正安慰她：“唉，你老是胡思乱想。儿子不是来电话说好过年就回来嘛……”
妞妞催我，给她穿好衣服，系好围巾。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她爸爸，我们一起走出了输液室，走出了那个正在演绎着一个个故事的输液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