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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王秋英||小娥的风光事儿

作家

         新干线   

ZUOJIAXINGANXIAN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且写作,你就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王秋英:山西太原人,北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退休前系省城某中专学校语文高级讲师。1985年获全国首届教师节 “太原市优秀教育工作者”奖章和证书。山西省作协会员、省女作协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省市诗词学会会员、万柏林诗词学会会员、九九文学社社员。2012年出版《灯下漫笔》和《课余偶作》文学自选集。

小娥的风光事儿

今天是小娥出殡的日子。

长期闭塞、冷清的李家庄异乎寻常地热闹起来。满是黝黑粗糙的村民中间,偶有细白皮肤的人,便很招人眼目,何况一二十号人呢——他们衣着简洁华贵,头发波纹粼粼,一丝不乱,脚蹬轻便的耐克旅游鞋。城里人在院子里频繁地进进出出。院子外面的空地上停着三辆黑油油的小轿车,还有一辆叫做蛋蛋车的客货两用车。从县里雇来的两套响器班子轮流“呜哩哇啦”地吹打着,唢呐的声音更是霸道地弥漫于村庄的空中,甚至犄角旮旯。

李家庄位于吕梁山深处,住着百十户人家。因为海拔高,这里常年缺水,交通又不便。所以谁家来了客人,四邻八舍都要假装借家什来串串门。虽不缺瓜桃李果,却不好外销。但凡遇到外面来了客商,即便价钱很低,便也三不值二换点油盐钱罢了,核桃也是近几年销路才好了些。剩余的晒些杏干果干,索性给了山外的亲戚,还显得稀罕些。不然,烂在屋里怎么是好。说到蔬菜,特别是绿叶的,贵得能赶上“广州水果店里的胶菜”。人们采办日常用品,也得走出六七里,到镇上的供销社去买。因此,这里的姑娘长大后,很少嫁给本村,已经是多年的老习俗了。

小娥是我们的表姨。昨天一接到电话,母亲便催我们动身。

先乘火车,再坐县里的公交,赶到舅舅家已是傍晚。

第二天麻麻亮,舅舅带我们就出发了。二三十里山道得一路爬坡,好容易走到村口的牌楼,便远远飘来阵阵心酸的曲子。一行人加快脚步到院外时,门洞里已是肃穆一片。四合院里搭了灵堂,黑红色的棺椁安放在里边。十几个花圈分两行肃立着,白色的飘带上显示着孝子贤孙们的身份。穿白孝衣裤的、带黑纱的、上衣扣子上系红布条条的男男女女,正在人丛中急火火地穿来穿去。一群女人们高一声低一句“妈妈呀,我的妈妈呀”的嚎着,哭得好恓惶。

 小娥是他们的后妈年纪轻轻就嫁给了我表姨夫——个地地道道的山民,头年刚死了老婆,留下五男女。大儿已参军,老姑娘还穿着开裆裤小娥一进门就当后妈,五年后升任了奶奶——专业到广西的大儿成家后,因机关工作忙,千里迢迢把襁褓中的婴儿送回老家,交给继母喂养。

六个儿女要吃喝要穿戴,又添个嗷嗷待哺的小孙子,还得做饭洗衣,割草拌食,喂猪喂羊。小娥许多年,忙了炕上忙地下,没个空闲时候。这个闺女的棉衣该拆了,那个儿子的鞋又不能穿了。家门口的阳面墙上,总趴着几张布袼褙,那是做鞋剁底子用的。孙子今天吐了,明天老闺女又高烧了……农活忙不过来时,还得背上小孙孙和丈夫下沟里去收果子、摘核桃。口干舌燥回到家,顾不得喘口气,就得赶紧系上围裙去灶房。她没明没黑地干活,常是黑着眼圈。偶然跟人站下说句话时,总有呵欠陪伴。

孩子们终于长大了,连最小的女儿也出嫁了。小娥更是一颗心都在宝贝孙子身上,走到那里都带上。小娥的娘家,就在十几里外梨花镇跟前的村子里。赶集累了,顺便歇歇脚,也看看娘家人。一次吃晌午饭时,小娥被兄弟叫走商量事,二姥姥给她孙子专门做了一碗好面条,见他就一根根地夹着吃甜面条。二姥姥问,怎么不上调和呀?这个半大少年说,我不会上,平时都是我娘娘给调。二姥姥赶紧帮忙把饭调好,搅拌起又递给他。

当小娥的孙子十五六时,被他父母接回广西上中学去了。从此小娥就很少到梨花镇赶集了。这时,表姨夫也老迈了,先是不能下地干活,没几个月又躺到炕上。小娥不仅要照顾老伴,料理家务,还得忙田间地头的一应活计……那双灵巧纤长的双手变得像松树皮,手指头关节硕壮粗大,一天到晚疼痛难忍。这双手,照顾表姨夫活到九十高龄。

        小娥这辈子有过三次婚姻。

她在娘家是老大,在她八岁后,陆续有了三个妹妹。二姥爷很不满意,在四姨一岁时,执意要了个男娃来养。因生活拮据,把小娥提前送到定了娃娃亲的婆家。

小娥睡半夜,起五更,生火,做饭,收拾家,做针线,侍奉公婆起居。农忙时,还得和家里的男人们一起下地劳动。原本细眉细眼,樱桃小嘴,红润的圆脸,高挑个儿,累得脱了形,还小产两次。

再怀孕时,连一向威严的公公也有时招呼她上桌吃几口荤菜。婆婆嘴上仍然厉害,但隔天总给她煮个鸡蛋,并特许不用到地里了,只在家做些轻省活计。小娥的脸颊渐渐有了红润。未及临盆,婆家早早就请了接生婆照应。

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小娥终于一朝分娩。看见婴儿的一刹那,公婆脸上布满铅云。一阵“电闪雷鸣”后,这团粉红的血肉被丢弃到村外的乱石冈。然后,一纸休书,将月子里的小娥赶回了娘家。 

半年后,媒婆来给小娥提亲,山里有个核桃老板相中了她。说这家上无公婆,下无小姑,进门就顶家过日子。二姥姥家很快应允了这桩婚事。亭亭玉立、秀眼蛾眉的小娥,此时身穿红色嫁衣,再略施粉黛,新娘子像从画里走下来的仙女。长袍马褂的新郎官,头戴礼帽,胸挂红花,好个魁梧高大的汉子——多般配的一对!依小娥的乡俗,她是在晚上被一顶花轿悄悄抬走的。

婚后,丈夫到城里做买卖。一走好几天,进了家门先打开双门立柜,将钱扔进柜槽,由着她花。家里的酒肉从此没断过,小娥吃羊肉像吃粮食那样随便,山药蛋只吃大的,小的就喂了猪。无所事事的小娥学会用摸纸牌打发时间,有时骑着毛驴到梨花镇赶集,只往娘家绕一遭,晌午饭自己到集上饭馆吃饺子。

小娥没再能生育,二姥姥张罗着抱养了一个男婴。儿子未满十岁时,小娥丈夫被一风流寡妇缠上,村里人都知道俩人勾搭成奸、明铺暗盖,只把小娥蒙在鼓里。这天深夜,那寡妇提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闯进她家,气势汹汹地说,再也不能等了,现在就要当这里的女主人,不然就要杀人了。话音刚落,菜刀就在小娥面前挥舞起来,年幼的儿子吓得哇哇乱叫。

小娥和丈夫次日一早,就去公社办了离婚,儿子被留在前夫身边。

二次遭到抛弃的小娥,没脸回娘家,暂住村里一朋友家。十天以后,就直接嫁到了大山更深处的李家庄。第三任丈夫年长十几岁,个子矮她一头。老婆死了,留下七个孩子……

表姨夫过世很长时间,小娥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模样。她终于可以跟自己的亲儿走动了——儿子在她离婚后,其后母撺掇他父亲不准他与母亲见面。自己再嫁后,丈夫也不同意她和儿子来往。儿子是怎么长大的,小娥几乎不知道。到儿子结婚时,前夫托人通知,她才参加了婚礼,之后又没了联系。当她辗转打听到儿子的下落时,彻底摧毁了她的最后一丝念想——儿子的家庭一直不太平,几个月前又因家务纷争,人到中年的儿子实在看不到希望,趁喝过酒寻了短见。

老迈的小娥从此学会了吸烟,瘾大得很,每天大约两盒烟,买的都是劣质烟。一枝烟快烧完时,只需从烟盒里再抽一支,抠去点烟末,往烟屁股上一插,省得点火了。她边吸烟,边喀喀地咳嗽。白天坐着站着走着抽,夜里躺在被窝里也抽。去年夏天我和哥哥们回去,帮她打扫屋子时,拉开炕边灶台上的鏖子,灶腔里全是捏皱的纸烟盒和烟蒂,掏出了满满两簸箕。

 原本空旷冷清的院子忽然间变得熙熙攘攘。灵堂里,表姨生前的黑白相片被放大并上了色,脸颊和嘴巴总算有了些红色。说实话,自我记事起,她从来没有像这张照片那样漂亮过,我不由得联想到表姨本来就是个美女。

小娥的闺女媳妇们每到整点,就手抄一条毛巾走进灵棚,毛巾往脸上捂去,咿咿呀呀地哭,口里念念有词,边哭边数念说,妈妈呀,你活着时,我今天给你送这了,明天给你买那了,”甚至悲痛欲绝地:“妈妈呀,你好可怜啊,你咋不好好地享享福就走了呀!”云云,耳边哀伤的嚎哭,倒让我想起那年探望表姨的情景。

表姨总是咳嗽、哮喘,时不时要端起那个那绿色的塑料痰盂,那痰盂的边缘已磕得豁了几处牙子,不小心会割破手。因精神不济,表姨两年前就做不了饭了,靠好心的邻居端一碗吃。我们去时,家里米面没有,做饭的家具也找不到,只能到村里那餐桌上苍蝇嗡嗡的小饭铺将就一顿,晚饭买几个饼子,喝点开水了事。

晚上留宿更是活受罪,黑乎乎的诺大窑洞吊盏昏黄油腻的10瓦电灯泡,那摇曳的光将人们的投影拉得老长,能见度更低了,让人昏昏欲睡。老人要从箱子里拿被子,其实是哥哥使着劲往外拖拽。那几床被子盖在身上湿乎乎,凉冰冰,重得累人,我们一夜无眠。早上梳头时,那木梳竟有三分之二是断齿。她穿的鞋子也有好几个洞,不知是老鼠咬的,还是脚趾头顶破的?她针线再好,无奈她老眼昏花,缝不了啦。

         出殡的时辰快到了。

作为“主家”,我们几人被安排在正上窑里。刚刚盘腿坐在小炕桌周围时,那位古稀之年的长子全身缟素、手执丧棒,在我们面前的潮湿地上连续三次长跪叩拜。坐在边上的我,要将他搀起,可他执意要继续完成这个大礼,说:“别看我的后母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我们全家都非常敬重她。我母亲对我家所做的贡献,我们永远也忘不了!”。舅舅不过意,忙发话:行了,起来哇,可以走了。当我扶他站起来时,看到他脸颊流下两行清泪。

要起灵了,两套响器的哀乐“呜哩哇啦”同时在村里炸响。

孝子贤孙和侄儿男女们一身素白,在院里“呼啦啦”跪倒一片。摔砂锅的是那位年近八旬的长子。表姨亲手喂大的长孙抗着一棵壮硕的白杨树苗走在前面,次孙双手捧着表姨的遗照,紧随其后。二十四个青壮年抬着灵柩缓缓向前,儿女媳妇姑爷们、孙男娣女们,还有本家亲戚、生前友好。。。。。。连同我们,形成很长的一个送葬队伍,随后是三辆小轿车,客货两用车上码放着满当当的纸扎祭品,金山银山、童男童女、家用电器、箱柜衣物,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村里沿街的台阶上、土坡上和道路两旁挨挨挤挤地站着看热闹的人们,拄拐杖的白发老娘娘、老汉汉站都在人群最前列。

“看看人家,用的是二十四人抬!”

“看人家老婆家的寿材有多厚!”老汉汉们在用手势给旁边的老者羡慕地比划着。

一个老娘娘举起袖子拭着眼角:“哎,人家倒不是亲儿亲女,能办成这样,真是让人眼红,咱以后能有这老鸿运就烧高香了”。

“这还不是人家小娥一辈子辛辛苦苦挣下的?放谁身上能做到呢?”

表姨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小娥——这个生前默默无闻的女人,总算在身后风光了一回!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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