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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李靳丨春桃

作者简介

李靳河北省魏县人。喜欢文学,2013开始写作,四年来,己在《西部作家》《九月》《河北农民报》《河北科技报》《北京精短文学》《中国魂》《东昌月刊》《西楚文艺》《小小说大世界》《邯郸文学》《邯郸文化》《当代小小说》《文化潮》《卫运河》等二十多家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曾获全国和河北省及市级文学大赛奖六项。现为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邯郸小小说艺委会理事。

文学

春 桃


作者:李靳

太阳敛光,月亮生辉,生产队收工了。走在人群后边的生产队长王长江,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唱着不着调的落子腔:

小子大了不可留

留来留去爬墙头

东墙上爬了一条路

西墙上爬了一道沟

闺女大了不可留

留来留去把人丢

……

扛着草箩头的刘大头追上他。“王长江,你经常唱闺女大了不可留,可你的闰女王春桃,咋二十三四了还不给她找婆家?你等着她给你把人丢吗?”

一句话,让王长江吞了口又干又面的煮红薯,噎得他张嘴瞪眼,欢快的落腔调被噎断了,平时伶牙利齿的口才也被阻在肚子里出不来。他有点瞠目结舌,“生活……是生活,戏是戏,不要和我胡掺和。她二姑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家庭条件要多好有多好,她就是不同意,一提说亲她就哭。她娘不在世了,我又不是她亲爹,咋样去逼她?”

刘大头指着王长江的鼻子说:“王长江哇王长江,你和戏文里唱的那个昏君一样,不登极不列位聪明伶俐,登了极列了位糊涂一盆。咱队的王栋,要人材有人材,要相貌有相貌,又是高中毕业,和你家春桃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亲事成了让他来你家也行。我昨天和春桃说了,她扭扭捏捏地说,要我找你说,我看这事准成。”

“这事准不成!”王长江马上反驳,瞬间激动起来,“寻谁也不准春桃寻他,你不知道他爹新升成了富农,天天早起扫街,晚上挨斗。让我和他结亲家,不是住我家里引祸水吗?刘大头说:戴富农帽子的是他爹,又不是他,让他入赘你家,成份也变成贫农了,你也老所有依,不好么?”

“不好,不好。”王长江连三赶四地否定此事,“现在阶级斗争这把火越烧越旺,你不要有事没事往我家引火!”说后头也不回,落子腔也不唱了,气呼呼地扛着他那张破铁锨回去了。

刘大头脸上像西天边的晚霞,红彤彤地带着黑边。他望着前面蹒跚迈着步子的王长江,狠狠吐了一口痰:“你个老顽固,榆木疙瘩,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到时候哭爹你也找不着坟头!”

王长江回到家,比他下工早的女儿春桃也将晚饭做好了,是他最爱吃的绿豆杂面条。一进屋,油煳葱花的香味一下子勾起了他的馋虫。他坐在小板登上,用筷子翻搅了一下,吸吸溜溜连三赶四往嘴里挑,烫得他丝丝哈哈的。不大会将一碗面条送进肚里,又伸手拿个搅豆红窝头,拽过桌边放着辣椒的蒜臼子,沾着辣椒继续吃。他一抬头,女儿忙将望他的目光收起,两眼盯着黑黑的屋角。他见女儿拿着颗大葱,就着红窝头慢慢地嚼着。他大吃一惊:“春桃,你咋没吃面条?”

春桃说:“我现在不爱吃面条了,还没有窝头就大葱好吃。”

王长江一听,心里好不得劲,女儿从小到大最爱吃面条了。生产队里麦子一年比一年分得少,这一年每人才分六十来斤,哪能有白面条吃呢?就连绿豆面条也不是天天能吃的。现在春桃也完全代替了母亲的角色,吃饭先满足父亲,自己吃时,剩多吃多,剩少吃少。因为父亲还要带着一个生产队劳力学大寨,挖渠,平地,净是重体力活。王长江想到这儿,心里一激动,眼泪不争气地淌出眼框。他扭了下脸,面对门外,让贮满的泪水尽情流出,这泪水里,有对逝去妻子的怀念,有对女儿的愧疚,还有对生活的无奈……

夜里,王长江躺在床上,久久打不起鼾声。女儿里间的灯亮着,顺着门缝挤进一缕光来,映得外屋一片明亮,分得清放在这里的农具和杂物。听女儿在里边翻动书页的声音,他说:“春桃,早点睡吧,明早还得上工呢。”

女儿应了声,随着“嘎达”一声,灯被关熄了,屋里立刻填满了夜的深沉。光线暗了,他反倒睡不着了,十几年的住事,像一本破书,他一页一页地翻着……

岁月逆流到一九六一年春末,王长江将埋藏着红萝卜的坑子清理了一下,竟还有多半麻袋。他一个光棍汉,在牲口槽上当司务长,管着十几头四脚劳力的伙食,不缺这口吃的,便找来辆排子车,将萝卜拉到集上去卖,听说一块钱二斤。他撅着屁般拉着车子,嘴还不闲着,唱着那外人不很欣赏的落腔:

年轻寡妇不可留

留来留去把人偷

昨天抱着个大泼小(注:泼小,冀南土话,小伙子)

今晚搂着个小老头

……

忽然,前边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哭声,边哭边凄惨地喊娘。王长江脑子转速有点慢,还没反映出是怎么回事,那哭喊着小姑娘已跪在他的车子前。小姑娘有七八岁,三根脖筋挑着个大脑袋,满脸就只剩下两只眼,往下流着长长的泪道:“叔叔,救救我娘吧,我娘她快要死了。”说罢又哭。

王长江忙上前拉起小姑娘,一同来到路边槐树下。只见树下躺着一个青年妇人,他还没见过这么瘦的人,整个就是个骷髅头包了张皮。那妇人闭着眼,张着嘴,一边喘着,一边说:“水……水。”王长江忙到排车跟前,解下糸在车把上的军用水壶,拧开口,往那妇人嘴里灌。

小姑娘在一旁说:“我娘不是病,是饿的,只要叫她喝碗饭,就啥事也没有了。”妇人喝了几口水,睁开了两只无神的眼睛,对着王长江咧了咧嘴,以示谢意。接着就坐起,试了几下没站起来,王长江大发悲悯之心,他决定不去赶集了,要拉她娘俩回自巳家。他调转车把,将妇人搀上排子车,把那小姑娘也抱上去,便往自己家中赶,心中陡然升起那做英雄的感觉,嘴张了几张,始终没将那污染听觉的落腔唱出来。

回到家,王长江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先做饭让她娘俩吃,而是一溜小跑,将东边邻居老中医王生财叫了过来。王生财坐在那妇人身旁,人模狗样地闭着眼睛把了会脉,起身将王长江叫到门外,对他说:“这妇人没毛病,就是饿的。你头顿饭千万不要让她们吃干粮,只能喝稀饭,她们饿得久了,肠胃薄得像纸,不注意会将她们撑死的。”

王长江照办了,用自己的铁锅做了半锅玉米面粥,做好后便去槽上喂牲口了。傍晚回来后,锅里早己一干二净。锅也冼了,地也扫了,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家俱也各就各位,擦得露出来本来木纹,发着幽暗的光。家里有了女人才像个家。晚饭,他擀了面条,打了卤子,喜得那小姑娘开心地大叫:“三年多了还没吃过这饭呢!”

晚饭后,王长江问起了女人的今后的打算,是投亲戚还是访朋友。女人未语,眼泪先流:“我们是河南焦作人,是逃荒逃这里的,在这千里以外的河北,那有什么亲友可投靠呢?大哥若不嫌弃我们,等到麦后我娘俩再走,如果……我们明天就走。”

王长江一听,妇人错怪了自已,以为要撵她娘俩走,便马上解释:“我是说,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人,现在灾荒巳经快过去了,今年麦季就有不错的收成。你们要回家,我送路费盘缠。”

妇人流着泪说:“家里没有什么人了。”

小姑娘却接住话茬说:“我爹还在家里,我娘叫他和我们一起来,他说,他走不动,要是一起出来,会把全家都拖死,说我们两个女人,在外边好找活路。”

女儿还未说完,那妇人早己放声大哭:“我们逃荒出来时,他也全身浮肿,走不动路了,估计早也不在人世了。”

王长江一不小心触到了妇人的痛处,忙陪着小心,说:“这样吧,我明天先给他汇十元钱,他若收到了,我便送你们回焦作老家。”

汇款单在几天后退了回来,附言上写,查无此人。那妇人一见,一下子晕了过去,女儿千哭万喊,方从鬼门关将母亲拉回,母女对着西南方问,烧纸哭拜。

麦天过后,刘大头作媒,那妇人成了王长江的新娘子,那小姑娘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女儿,老中医王生财帮长江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子:春桃。

春桃母亲还年轻,只是饿坏了身子,在王长江家顿顿真草实料,每天还有油炒的菜肴,等到麦后,身上也渐渐丰满,脸上红润了,眼里有光了,头发发亮了,笑容爬在美丽白晰的脸上,恢复了健壮迷人的体形,还原出了个靓丽少妇。屋里有了欢声笑语,小院充满了温馨的气氛。有了女人,家才真像个家了。

原来她才三十岁,整道街上都在羡慕王长江这个老光棍,真走了狗屎运,没花一分钱,拾了那么好的一个媳妇。两人结婚后,春桃娘一直将王长江视作救命恩人,不把他当丈夫看待。白天去生产队上工,回来炒菜做饭,养猪喂鸡,缝补洗涮,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春桃进了邻村小学,天天去村医王生财家,找他儿子王栋一起结伴上学。第一次去他家,进门就喊。王栋还未来得及应声,他家喂的几只鹅却反应迅速,一面“嘎嘎”叫着,一面扭动着笨拙的步子,昂着长长的脖子向春桃扑来,吓得春桃尖声大叫。王栋跑过来,一边喝叱着鹅群,一边笑着对春桃说:“别怕,鹅嘴里没长牙,不会咬人。”虽说鹅嘴里没长牙,可铲子般的喙上带着锯齿,低下头直往春桃裤脚上啄,吓得春桃跑到街上,才算摆脱了鹅的攻击。

走到村外,春桃仍惊魂未定,埋怨王栋说:“想吃蛋,喂鸡,养鹅干啥?”

王栋说:“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听它唱歌呀!唐朝诗人就写诗赞杨过,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鹅是禽中贵族,它的近亲天鹅,血统更高贵,它的肉癞蛤蟆都想吃。”说着说着,王栋就想把春桃往坑里带,他故意曲解历史:“晋朝有个大书法家,叫王献之,他爹也会写毛笔字,最喜欢大白鹅。”

春桃问:“他爹是个干啥的?”

王栋露着狡黠的笑容,继续忽悠春桃:“他爹是个军委干部,统领着右路军,人称王右军。在朝管军队,到家管鹅群。”

春桃不熟悉这段典故,一路上只听王栋高谈阔论,胡说八道。

这次家里要磨面,母亲让春桃去王栋家借簸箕,春桃因害怕鹅啄,立在街门外喊。没人应声,街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见她要借的簸箕就在院中放着。鹅群见了她,都礼貌地立起身来,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一声也不吭。她走向前,用手拨拉着鹅头,训道:“你们啄呀,叫呀!往日的英雄气概那里去了?”鹅被驯服得没一点脾气,别说用嘴啄人,连一声也懒得叫唤。直到春桃拿起簸箕,关上街门走了,仍没听见鹅卫土向主人报警的叫声。

春桃得出一个结论,常说狗仗人势,其实鹅也仗人势。主人在家,外人来了,它们一边大声呼叫,一边武力攻击,向主人邀功:看,我又会下蛋,还会看家。主人不在家,吓得它们屁也不敢放,王栋用鹅做保安看家护院,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

王玉魁他爹生前是一个风水先生。王玉魁门里出身,自会三分,耳濡目染,对这行也渐渐入门。他看阳宅,下房基;查阴穴,定墓坑;扯红线,放罗盘;烧纸摆供。谁家办喜事娶媳妇嫁闺女,修房盖屋安门窗上梁找他看好时晨;谁家有丧事盛殓安葬也找他看吉日子,甚至青年男女恋爱结婚也找他批八字。他慌得像伺候小姐的丫环似的,跑前忙后。报酬有时是一合劣质香烟,有时是一张感谢的笑脸。

王玉魁上过初中,文化水不很深也不算浅,刚好能在里边扑腾。对农村大部分还没脱盲的人来说,属于受人高看一眼的秀才举人类型。他城府较深,平时不苟言笑,老是板着一张讨债脸。和他交往过的人,都说他和刁德一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啥心都有,就是没人心。他也算村里一个公共人物,和村支书、村医王生财都属人人用得着的人,享受到在饭场前走过会使人人起立让吃饭的待遇。后来运动一个连一个,形势一天比一天紧,他的职业属封建迷信范畴,与党的政策不相兼容,他便揠旗息鼓,转入地下。可只要有人偷偷找他,他还偷偷指点,公开场合闭口不谈此事。

闲下来时,王玉魁便研究阴阳宅。他们王家坟地很好,前低后高,一片紫气,能出经天纬地人才,出在谁家,便要从阳宅上区分了。他将王姓家住宅一家家审查,发现王生财家罡气正旺,贵人当出此家,虽不属阁老宰相六部公卿之列,也在都堂御史一类。不怕贼偷,就怕贼想,他时常惦记着将这块宅基地据为已有。

机会来了。运动中期有一项阶级复议,使王玉魁有了做文章的空间。他早就调查清楚,王生财世代为医,家底殷厚。当医生混得人缘较好,土改定为中农。经他细查,王生财爹有过一年做短工的历史,他便以此为契机,要将王生财家升为漏划富农。当时,他为村革委会主任,便与驻村工作队商量。工作队正因揭不开这村阶级斗争盖子屡遭上级批评,便立刻将此搞成大案,报公社革委会批准,县里备案,坐实了王生财漏划富农一案。王生财全家被赶到牲口棚的一间贮放饲草的小屋,家被大队没收,成了大队部。可大队部只占了临街的药辅门面,王玉魁借说他家屋子漏雨,搬进了正房三间大瓦屋。王生财算是遭罪倒了大霉了,天天挨批斗扫大街。你说在此气候下,那媒人刘大头要将春桃说给王栋,那不是烧香烧在庙后头,瞌头瞌在屁股后吗?别说是王长江不答应,不管是谁也不会考虑的。

王生财的命运从山尖跌进谷底,这身份的转换他一点也不能适应,精神世界彻底崩溃了,他到底没有跃过这个坎,未过一年,便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了。

王生财死后,王玉魁仍不算完,要王生财妻子替她男人继续挨批斗,还要让他儿子王栋上台陪绑。王长江找到王玉魁家,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给自已的儿女积点阴德吧,不要把亏心事办得太绝了。”王玉魁知道王长江能量不小,是新上任的三队生产队长,几辈基贫农,近门本家人又多,惹不起,便卖了个顺水人情,放了王栋母子一马。

王栋母子住进了饲养棚。王栋已高中毕业,在生产队是个棒劳力。王长江便让王栋当饲养员,方便干活,接替自己干过十来年属于让多人羡慕的老行业。后来,王栋对春桃说侃话:“我上了孙大圣的位子,官封弼马温。”

在春桃初中快毕业时,她娘生孩子难产。王生财一夜未睡,打针输液,跑前跑后,最后将她护送到县医院。虽没保住孩子,可保住了大人,这让春桃家对王生财感激不尽。这一次,春桃娘腹疼难忍,去村里卫生室叫医生。叫来的那个赤脚医生是经三个月培训上岗的女初中生,像模像样地用听诊器检查了一番,说是急性肠炎,开了些消炎药就走了。服药后,光景依旧,且越疼越厉害。挨到天亮,王长江忙绑担架抬到县医院,诊断为急性肠梗阻,时间耽误了,医生无力回天。

春桃母亲的离世,在春桃父女心中,无疑是塌了天,陷了地,王长江整个人傻了似的,虽没像吴子胥一夜白头,却一下子像老了五年。队里的工作全放在副队长肩上。每次春桃做好饭找父亲,总是在母亲坟上找到的。父亲坐在母亲坟前,不是阴着脸抽烟,就是流着泪喃喃道:“要是叫王生财给治,她咋会死!要是王生财……”

母亲死后,春桃辍学了。她没去考高中,在家陪精神几近崩溃的父亲,过了两三个月,父亲才从失去母亲的阴郁中渐渐走了出来。

到了秋天,巨星陨落,山河呜咽,全国悲痛。在大队搭的吊唁棚里,数王长江哭得最痛,几个人拉不起来。公社主任见状,说:“亲不亲,阶级分,到底是三代贫农,和伟大领袖感情就是不一般。”村主任王玉魁鼻子哼了一声,心里说:“他在哭他老婆。”

每天晚上,社员都要去生产队办公室记工分。生产队办公室和仓库、牲口饲养棚一个院,会计在记工,队长在一旁交待加分和扣分情况,不时传出社员与队长争工分的吵嚷声。

来记工分的人大多是青年人,记工后便挤进王栋那间不大的“别墅”内,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散发着青春的朝气。春桃在发布新闻:今天在公社登记的小两口,领结婚证让新娘子背语录时,她只念了句“下定决心”,后边的忘了,可让公社秘书把她逗脸红了。长得那么美的一个姑娘家,那么笨。

王栋对她说:“春桃,莫说人家笨,你能不能把毛主席语录第一页第一条背下来?”春桃疾口就来:“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春桃背诵后,马上又说:“王栋,我也考考你,毛主席语录第七十七页,最末一条,你背一下吧。”王栋杨了杨眉毛:“第七十七页?好像毛主席语录本只有七十六页吧?”有个姑娘从口袋掏出红塑料皮语录本,翻看后扬着书说:“只有七十六页。春桃你说,那七十七页在哪儿?是条啥语录?”春桃笑着说:“你们真笨蛋,那条是,“陈毅是个好同志!”人们轰的一声笑了。她把社会上传的红卫兵斗陈毅时的事儿用上了。

夜深了,人们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春桃一人。春桃说:“咱们说宋词吧。北宋有个著名大文豪叫苏洵,听说他两个儿子也会作诗词,他大儿子作了首'大江东去’,你给我背诵一下吧。”

王栋听后,哈哈大笑:“你还耿耿不忘十几年前我忽悠你晋朝王羲之的事,来这报一箭之仇吧!看来你对中国文学学懂了不少哇。”

春桃说:“你真是个才子,上小学你就知道那么多。你现在看什么书?”说着到他床头翻看那一摞书,见尽是高中课本:物理、化学、地理、历史、数学、语文,旁边厚厚一本读书笔记。她吃了一惊:“现在大学都是推荐的,不以成绩论高低了,你学这有啥用?”

王栋说:“这才是传统知识文化精华,现在用不着,一辈子长着呢,说不清啥时候就用上了。学好了化学,今后能在化工厂弄个技师当当;学精了物理,虽不能去造原子弹,在电业部门也能混个工程师干干;学会语文数学,将来教个学或当个校长也可以。技多不压身么。”

春桃看着他,郑重地说:“你的愿望都能实现,而且今晚就能实现,明白吗?”

王栋苦笑了一下:“我明白,在梦中。”

王栋母亲在一阵剧烈地咳嗽中醒了,见两个年轻人还在灯下交谈,会心地笑了。说:王栋,天晚了,送春桃回家吧。春桃笑着说:不用送,统共一尺半远。说后起身走了。快到家时,远远听到父亲王长江唱着落子腔从大队部往回走:

五月的麦子不可留

留来留去减半收

不留的麦子打石二

留的麦子收六斗

六月的尸首不可留

留来留去坏尸首

……

春桃快速进门,躺进被窝里。她明白,她怕父亲盘问她在谁家串门,因为父亲对她和王栋的交往不很感冒。

这年冬天,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全国恢复高考了!这股暖流如春风般掠过千万芸芸学子的心扉。

这个消息对王栋来说,无疑是屋中升起了太阳,怀里抱了个月亮。可乐中有悲,他母亲病了,夜夜咳嗽,痰中带红。母子俩都略通医学,知道这病来者不善。王栋伙同春桃,套了辆驴车,把母亲送到县医院诊治。外科主任是父亲王生财的熟人,拍片后告诉王栋:“你娘这个病是世界难题,连焦裕禄周总理都没治好,咱个小老百姓甭去花那冤枉钱买罪受了。”

王栋娘也劝说儿子:“我知道是啥病,瞧不好了,咱回家养着吧。”王栋掉了两眼泪,日子刚有起色,噩运却频频光顾。

春桃说:“回家你复习功课,伺候病人我包了。”

王栋忙说:“那能呢!你不去参加考试了?”

春桃说:“我一个初中毕业生,凑什么热闹?去了也没戏。”

王栋说:“别看现在众多高中毕业生如秋天的蚂蚱,一抓一大把,和你比成绩,都不如你。考不上大专,中专也可以呀!”

春桃说:“我不是和这几个差生比成绩,而是和全国优秀青年竞争的,机率小的几乎是零。你好好复习这一个月,考上了,我明年考。你母亲的病得这样重,跟前是离不了人的。”

王栋最后还是妥协了:“好,我若考上了,就照了那句名言,每一个成功男人背后,都立着个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女人。”

春桃一听,羞红了脸,小声咕哝道:“谁是你的女人?都啥时候了,还耍贫嘴。”

队长王长江也给开了绿灯,饲养员由刘大头代替,让春桃去王栋家照顾病人。他还派人将仓库收拾出半间,供王栋复习功课。王栋说:“还在我屋里复习吧。”

春桃学会了打针,学会了挂吊瓶打点滴,学会了熬中药。小屋虽小,隔成两间。隔山墙抹泥得透风跑气,这边一熬中药,那边就闻到浓浓的药味,更不隔音,这边粗粗地喘气,那边也能清楚地听到。母亲和春桃很少说话,交流靠手势和眼色,怕打扰了王栋的复习。老太太疼痛上来,除打止疼针外,都是咬着牙默默地忍着。后半夜了,隔壁息了灯,发出轻轻鼾声时,老太太才和春桃轻声细语地谈心。有时说到鸡叫,前三十年后二十年的,说那老掉牙的散着霉味的家史和轶闻,也说现在光景。从老太太口中知道,她最不放心的有三件事:一,他家被霸占的庄宅房子啥时能物归原主;二,家庭成分啥时能改正过来;三,王栋的婚事啥时能定下来。这三件事,如三把利刃,刺在老太太柔弱的心上,经常滴着血,使她死不瞑目。事情终会解决,可是老太太等到等不到那一天呢?春桃只有好言劝慰。

更多时候,春桃在想自己。和王栋的婚姻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因为基础不牢。爱情大厦不是建在盘石上,而是建在流沙中,时时会坍塌的。光凭两人相爱而成百年好合,那是戏剧故事,神话传说,谁都挣脱不了世俗的羁拌。尽管外人都看好他们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她知道,王栋一定能考上大学,而且是好大学,今后就是国家干部,住在城市。自己是个农民,婚姻天平一头翘得太高了,一生一世都不会平衡。如果他考不上大学,王栋戴着那顶能压扁灵魂的可教子女帽子,父亲也一定接受不了。要不他俩早在刘大头的撮合下生活在一起了。

刘大头不亏是跑了半辈子媒的能人,心里一掂量,就能知道哪对年轻人能用月老的红线拴在一起。这天,正从槽上往外牵牲口的刘大头,笑嘻嘻地对在院中晒被子的春桃说:“春桃呀!大叔再给你保个媒,那东庄支书的二小子叫狗子的怎样?”

刘大头当笑话来试探,没想春桃认了真,这次她没说让他去找她爹,而是一口应承:“说吧。”

为啥春桃答应的那么顺当呢?原来那狗子和她是初中同学,对他并不反感,还知道他一直暗恋着她。头两天在集上还见到他,说了会子话。狗子对她说:“前几天公社中学将报名高考的学生进行了摸底考试,王栋考了第一,和考第二名竟相差六十多分。牛吧!他考上好大学板上钉钉的事。我问他予备报考什么学校?他说,第一志愿北京政法大学。毕业出来就是法院检察院的干活。”

春桃问:“你这次考了多少分?”

狗子说:“差两分及格,都是数学将分拉下来了。”

春桃好奇地问:“数学考了多少?”

狗子大言不愧地答:“二十分。”

春桃噗地笑了:“真笨蛋。”

狗子也不恼,说:“别看我考二十分,全班超过我的也没几个,不信你去问下,绝大多数都会说,数学分数我不知道。那都是考了个大鸭蛋,只要超过十分,就会到处炫耀,我数学考了十多少多少分。”

看来狗子跟本就是和土圪垃打交道的主。春桃想,这桩婚事父亲也能接受,就这样吧。她擦了下流出的泪,是喜,是悲,还是无奈,反正都算是吧。

很快就到了高考。这天一早,春桃就给王栋做好了饭,又烙了张油饼,让他带着算午饭。又将钢笔灌好墨水,铅笔削尖,连小刀、橡皮等一应物品全放在一个黄色挎包里,推着自行车将他送到去县城考场的路口。

天气真好,太阳红红的,天空蓝蓝的,北风凉凉的。社员们扛着明晃晃的铁锨去平红薯茬地。王长江走在最前面,唱着嘹亮的落子腔:

玉米老了不可留

留来留去穗要丢

南地少了三布袋

北地缺了两箩头

……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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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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