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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穆韵之丨倒插门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穆韵之,原名穆广生,男,出生于1962年。山西省临汾市作家协会会员,侯马市作家协会理事,侯马市楹联协会会员。热衷文学,工作之余,读书笔耕,乐此不彼。小说、影视微型剧本、故事、对联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网络和微信平台。

倒插门

穆韵之

1

那是七九年的冬天,刚下了头场雪。我回家过星期天,我娘非让我跟她去长乐村,看望刚从县医院出院回家的姑姑。

天放晴,雪地晃眼。我挎上装了两瓶罐头、六把挂面、两盒藕粉的篮子,搀扶着我娘踩着积雪,咯吱咯吱,一步一滑,就这七、八里路走了大半天才到了长乐村。

姑姑比我父亲大五岁,她生了三个儿子和个姑娘。大表哥二十五岁,听娘说他要做“倒插门”;大表姐比大表哥小岁已出嫁,孩子都一岁多了;二表哥两年前当了兵,来信说当了班长;二表姐不满十九就做饭喂猪担起家务;三表哥与我同岁,比我大十二天,我们同在石桥镇一所高中上高一,只是同级不同班。这次姑姑生病,是担心大表哥娶不上媳妇,又听说二表哥上了前线,忧心过度,才得重病住进了县医院的。姑姑在医院一呆就二十多天,过了小雪,人才有点起色,姑姑就嚷着回来,不得不办出院手续,回家静养。

这刚下了一场大雪生产队没活干,姑姑一家人都蜗居在一个屋里,挨墙壁生着煤球炉子架着铁皮烟筒,火烤得家的。我娘俩一进门,姑父、大表哥、二表姐、三表哥纷纷让座倒水、嘘寒问暖,一番热情景象。姑姑在炕里用被子围着腿,背后靠着一摞被子半躺着,见我娘俩进来,也打起精神,挣扎坐直身子,但那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憔悴,说话有气无力,埋怨道:“淑琴,你和小强来看看就好,咋还带啥东西?”

我娘安慰着姑姑说:“大姐,你刚出院得营养营养,咱农村没啥能拿出手的营养品,就是些鸡蛋、挂面和藕粉

我也乘机将来时路上娘教我的安慰话照搬了出来,姑姑反而夸我长大会说话了,我挠着后脑勺,怪不好意思的。

我娘接过二表姐端水的碗,轻轻了一口,就夸二表姐懂事,然后将碗撂在炕沿边,拉住姑姑干瘦的手说起心疼话来。

我小时候常来姑姑家,与表哥表姐和姑父没拘束感,与三表哥挤坐在一个凳子上,嘻嘻哈哈,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时,门帘掀起,闯进一位身穿军绿大衣、头裹红色围巾的女人。围巾把她脸裹得严实,一时没认出她是谁当她解下围巾大家才看清,是这一带有名的媒婆花喜鹊。姑父、表哥表姐又开始让座、端水,又一番客气。

花喜鹊认识我娘,就打招呼说:“淑琴,你来看你大姑子啦?”我娘客气地说:“喜鹊姐,你可是越活越年轻!快坐下,喝口水,驱驱寒。”

“咱,不用客气。”花喜鹊从军大衣口袋掏出一包用包装纸包的红糖放在炕沿边,顺便坐在二表姐搬来的凳子上,说,“咱长话短说,第一,过来看看出院的大姐,带来一斤红糖不成敬意。第二,这半拉子亲事,咱得圆满了。当时,事情赶得急,大姐一住院,咱'入赘’文书没写成。这文书,可是俺特意找镇上莫老先生写的,请白大哥在文书上,写名字,摁手印,等日后,选好日子拜堂成亲,这事就算圆满啦!”花喜鹊说着将两份文书递给姑父。姑父对着光亮处眯着眼睛瞅文书上写的啥内容。

姑姑识大体地说:“喜鹊妹,你为俺儿子的亲事常来常往,咋还带糖,这可就见外啦!孩他爹,你瞅啥哩?三呀,快拿笔,让你爹签字。

三表哥从书包里拿出钢笔,拧开笔帽,将钢笔递给姑父。

姑父握笔的手颤抖得厉害,费了半天经,才在那个世人眼里鄙视的“小子无能,随妻改姓”的“入赘”文书上签了自己名字,又蘸着三表哥的红墨水摁了手印。

“入赘”是古人对招亲或上门女婿的称呼,延续到现在只有在碑帖或文书里有这样字眼。在我们当地对上门女婿直呼“倒插门”。不过,头几天母亲给我透露过大表哥要“倒插门”的消息,所以遇上这场面我没感到意外,只感到压抑,不光我这样,除了花喜鹊,在场的人都感到了压抑。

花喜鹊经得场面,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仍轻松自如地笑道:“白大哥,签个文书,咋签个不平等条约一样,仿佛咱吃了多大亏。看看你这张老阴脸,有那么憋屈吗?白大哥,凡事要想开些。虽然,咱孩子进了别人门,姓了别人的姓,可是血浓于水,那是咱的孩子呀!别人替咱置办新房还赔上新娘,将来财产还是咱儿子继承。这明白人,不用多说。白大哥,你揣摸揣摸,是不是这样的理不多说了,看看你们对窦家还有啥说头我去窦家一并说了。

姑姑在家是主事的人,勉强笑着回答:“够周全了,还能有啥说头。不过,俺这大儿子是个犟种,让窦家多担当些吧!”

“没啥说的,我这就跑窦家一趟。”花喜鹊将文书装一份,留一份,裹上红围巾,又说,“大姐,这病是三分治七分养,你看看你这身体虚很,可得好好养养了。俺就不打扰了,走啦!

姑姑说:“淑琴,把红糖让你喜鹊姐带走。”我母亲拿起那包糖要往花喜鹊口袋赛,被花喜鹊挡住,她说:“是不是嫌俺的礼物少,往后还让俺进门吗?”母亲一愣,花喜鹊转身挑帘子出去了,接着姑父、大表哥、二表姐和我母亲跟着出去送人。

我和三表哥没出去送人,留在家陪伴姑姑。人刚走,坐在炕上的姑姑,黯然神伤,眼角挂上晶莹的泪珠……

我心里清楚,姑姑是个要强人,为大表哥的亲事没少操心,可是家里过着个穷光景,大表哥的亲事一桩接一桩地黄了,姑姑心里也没了底,不得不委曲求全,同意了大表哥“倒插门”的亲事……

唉,提起大表哥以前哪一桩桩亲事,让人心堵得慌……

2

大表哥叫白林方,从小就与上河村的胡凤可订了娃娃亲。

说起这娃娃亲,还有个故事。五八年大炼钢铁,他们公社组织各村劳力进山挖矿,以连队为单元,姑父和胡凤可的父亲胡成泉分到一个连队。天,正当他们全连的人在矿坑里挖矿,突然,从坑壁上落下一块大石头,直奔背着身干活的胡成泉,眼尖的姑父一把将胡成泉推开,自己躲闪不及,被砸断了一条腿,住进了公社卫生院。心存感激的胡成泉,到卫生院看望姑父,见到姑姑带着四岁的大表哥来看姑父,就信誓旦旦,将自己的女儿许配大表哥,两家订了娃娃亲。

白马过隙,转眼大表哥上完小学,又上初中,不过初一上了半截,尽是批这个斗那个,不上课,没啥学头的大表哥退了学,跟着老秋头为生产队放起羊来,再大点放牛。后来,为生产队赶大马车,把骡马训得服服帖帖,成了队里有名的车把式。

在那火红年代的革命熏陶下,大胆泼辣的胡凤可不光张口革命闭口革命,更有一颗干革命的红心和坚不可摧的革命意志!她干一行爱一行,行行有名堂,她学著作是全县的标兵,她干农活不输于行家里手的男子汉,她参加全县民兵集训,苦练出百发百准的枪法,让军分区首长拍手叫好……因为她出色的种种表现,军分区授意公社领导特定她担任了公社民兵营营长,那时的胡凤可不光在公社红极一时,在全县也是挂着号的女强人。

南河湾“八一”青年水库,就是胡凤可当民兵营长时,为了彰显军民鱼水情,积极与当地驻军达成联合共建协议。在征求上级领导同意下,她率领全公社18个村300多名民兵骨干,配合驻军连队,利用2年零3月修建成了这座小型水库,解决了18个村干旱灌溉问题,成为军分区和县关注的典型。

大表哥与胡凤可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水库工地上见的面。当时,参加水库工地干活的民兵是军事化管理,早晨出操,晚上大唱革命歌曲,并开展班排比赛。中午饭后,安排了三十分学著作读报刊的学习活动,分班组集中学习。就是在班组学习时,大表哥乘班长读著作之机,躲在巨石后面,忙里偷闲,想打个盹,却被深入班组暗访的胡凤可遇上。

她来到他身边轻轻道:“同志,别人都在学习,你咋在这儿偷懒睡觉?”

闻声,大表哥打个激灵,睁开眼睛,见是一位身穿军装的女同志,不过衣裤洗得有点发白,脚上穿的一双解放鞋溅有不少泥点。那女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他不自在地笑道:“我,我听着哩!闭着眼听更专一。

这时,隐约传来朗读“白求恩”文章段落的声音,那女同志抿抿被风吹乱的短头发,好奇问:“吆,我问问你,白求恩是里人?”他心想这女同志不学习,开小差,还好意思提问别人,他胡诌:“还能里人?中国人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五百年前是一家?”那女同志又问道。

“白林方,长乐村的。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们祖先都姓白!”他得意地说。

“噢,你真会给你祖先脸上贴金。我让别人告诉你白求恩是里人。”那女同志冷笑一声,走到正读著作的班长面前,叫暂停,把班长拉到一边,说了几句,然后离去

“狗日的白林方,你在胡营长面前胡咧咧什么?白求恩是加拿大人,怎么会和你五百年前是一家?”班长气势汹汹跑到巨石后大表哥吼道。

“哪个胡营长?”他硬着头皮问。

“就是刚才问你的那女人,她就是胡凤可营长,修建水库总指挥”班长吼道。

“啊!”大表哥当场就傻了眼,他虽没见过她,可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与她订有娃娃亲。唉,老天咋这样会捉弄人?反而让他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这回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大表哥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嘟囔一声:“嘴贱!”

胡凤可对父母给她订的娃娃亲本来就心存不满,再加这一次偶然相遇,大表哥没给她留下丁点好的印象,也就更加坚定了退亲的决心。

当水库建成,他俩也已到谈婚论嫁年龄。姑姑搬人跑腿到胡凤可家商议结婚之事,不过胡凤可父母满口答应没意见,可是从公社赶回家的胡凤可,却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说“娃娃亲”是封建余孽应该抵制批判,新社会应该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不允许父母包办或买卖婚姻,革命青年要弘扬社会主义新风尚、新道德!新社会的革命伴侣,就得志同道合,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干革命!零零总总,革命道理说了两大筐,说得父母哑口无言,说得跑腿人无语可对。最后,跑腿人赌气说:“好!好!你是公社干部,你有道理,你会说,想退亲的事自己说去。千万不要难为我这跑腿的,你们两家的婚事,咱本事管

当时,威风八面的胡凤可,才不把跑腿人当回事,心说:你不管,我自己管”也就更激起她向封建余孽斗争的勇气。当天旁晚,她骑自行车带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大表哥与她订亲时的彩礼。她来到长乐村,先找到民兵连长,让民兵连长带她到姑姑家里。

当时,姑姑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民兵连长把她带进门,就想溜,却被她一把拉住,说:“你不要走,就留在这儿当个见证人吧!”民兵连长很不自在站到一边。

胡凤可毫不顾情面地说她是来与大表哥退亲的,惊得姑姑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接招。

哑然失色的场面,反而让趾高气扬的胡凤可唱起了独角戏,吧唧吧唧,把革命大道理摆在桌面上,旁敲侧击,结合“五百年是一家”,说得表哥一无是处。当场,大表哥羞愧难当,姑父唉声叹气,姑姑无从辩解。归根到底,大表哥不学无知,很难与一心干革命的她相匹配,更何况结成革命伴侣。一番革命理论的轰炸,发懵的姑姑插不上半句话。包袱丢下,亲也退了。摆脱了“娃娃亲”绊羁的胡凤可,昂着高高的头颅,不可一世地走了。

姑姑老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捋着胸脯说:“哎呀,幸亏吹了!咱家庙小,可容不下这尊大神仙!”

胡凤可与大表哥退亲,仿佛在别人眼里是迟早的事,没人说三道四,反而 “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这句话,却成了人们取笑大表哥的噱头,好一阵子,年轻人一见大表哥,就开玩笑,说:“白家祖先真厉害,五百年前就出国了。”

3

姑姑是个要强人,尽管胡凤可给大表哥退了亲嘴上不说,可心里气鼓鼓的。心里说别看我儿子读书不多,可有个好身板,力气头大,莫说刨锄扛挑的力气活不在话下,就是干农田梨耙耢耩也算行家里手。特别是生产队里三驾马车,无人驾,儿子毛遂自荐,降服骡马,把马车玩得咕噜噜转,队里大小社员没人敢说我儿是孬货

唉,说来说去,与精明强干,大小也是公社领导的胡凤可相比,认为自己儿子还是矮人一头,被她看不上也在情理之中。这亲事吹就吹了,娶不上胡凤可,咱再找刘凤可、王凤可……就这样,姑姑就像武林盟主一样,广发英雄帖,凡是沾亲带故的都要传话,帮着为大表哥张罗一门亲事。

那年头,长乐村大队工分低,红利少,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特别是姑姑家,孩子们多,更不受打听。亲戚们帮着介绍了几位姑娘,可是人家一打听,就打了退堂鼓。这个不成,个不找,退来退去,三年过去了,大表哥仍没说上一个媳妇,反而成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下姑姑坐不住了,跑到邻村找到花喜鹊家里,央求她给大表哥说门亲事。

当时,花喜鹊与姑姑不熟,问是哪个村时,皱起眉,脸露难色,说:“大姐,不是我托大,故意说难。咱当地有个说法,好女不嫁长乐村,有理不惹麒麟店。你们村太穷,光怕媒人跑断腿,磨破嘴,也难说上一门头等亲事。”

姑姑略思考,说:“说不上头等,就说次的。”

花喜鹊一拍手,说:“这就好办了!你家儿子是没结过婚的青头丝,咱不提寡妇,就说这几位黄花大姑娘,不过都带点残疾。她们要求不高,就图个人实在能干活就行。”

她说着从衣裳兜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姑姑,又说:“她们都有啥缺点,照片背面写明明白白。你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

姑姑接过照片仔细地一张一张看,从里面挑了二张模样长得俊俏的女子照片,一张照片背面写着“哑巴”,另一张背面写着“拐子”,她说:“就这两张,回去让儿子看看,再定哪位女子。”

花喜鹊爽快说:“行,相中的照片留下,相不中的照片送回来,不能耽搁了别人。”

姑姑揣着照片回家,为了稳妥办事,特意叫来本家与大表哥平辈的远房三嫂子来帮腔。这位三嫂能说会道,平时爱与小叔子们开玩笑斗嘴,姑姑认为有些话当娘的说不出口,可是这当嫂子的就随便多了,一边开玩笑一边骂着,就能把话说个底清。

大表哥从地里回来,刚进门,就看见三嫂与姑姑坐着说话。他用开玩笑口气向三嫂打招呼:“三嫂,来串门了?还不回去给三哥做饭,小心三哥打你屁股。”

三嫂笑着说:“你别说,你三哥好赖还有个屁股能打。你小子,想打都没有。过来看看这两张照片,让你选个能打屁股的人。”

“球有啥好看的姑娘们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咱看上的,人家看不上咱!不用看,省省心吧!”大表哥不屑一顾地说。

三嫂硬将两张照片塞进大表哥手里,剜一眼,说:“小样,让你看,你就看,咋还拽起来啦!娘为你找上媳妇腿都跑断了,让你看看,你墨迹啥?”

“我看我看。三嫂,你不当媒婆,真亏欠你那张嘴。”大表哥当下妥协,也要损她一句。

三嫂擂了大表哥一拳,轻骂:“亏欠你个头!”

姑姑乘机说:“儿呀!咱村穷,家也穷,好些的姑娘不愿嫁咱村。这照片上的姑娘,一个是瘸子,一个是哑巴,她们讲究不大,你就受委屈选个吧。”

大表哥直接就把照片背后写瘸子字样的那张否掉了,他说本村土根的媳妇就是瘸子,抱着孩子回娘家从河边走,瘸腿一软,大人孩子都栽进河里,大人被捞上来了,孩子淹死了,想起此事心里膈应慌。

他看了背后写哑巴字样的照片,皱着眉头说:“从小就唱: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嚷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点灯,说话……这,这哑巴,还不憋闷死人?

 “就你小子事多,点灯不能说话,吹灯能哼哼也行。”三嫂半开玩笑说。

“三嫂,你说得轻巧。你和俺三哥吹灯后,不光哼哼,还喊着使劲,使劲……”

三嫂伸手拍了大表哥一巴掌,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使劲个鬼!就得让你娶个哑巴,省得让别人听到你媳妇喊你使劲!”

“哈——”一阵狂笑声,从屋门外传来,比大表哥小二岁的小海以笑弯腰的滑稽样进来,帮腔道:“三嫂,那夜你们响动太大了,隔老远就听你喊叫啦!”

“小海,多老实个孩子,咋也学贫了?”三嫂瞪一眼在一旁偷笑的大表哥,又说“笑,笑,没个正形,你们两人是两个鸡蛋掉地上,一对坏蛋!”

姑姑在一旁止住笑声,问:“小海,你咋来了

小海说:“婶子,十里堡俺姐家盖房子,我去帮了两天工,遇上林方哥的四姨,说明天带个姑娘来相亲,让林方哥在家等半天见个面。这姑娘是左庄的,名字叫左青稚。我姐说她见过,人长得好,挺精干的。”

这四姨不是亲的,是姑姑结拜姊妹的妹妹,也是我们村的,说白了就是干四姨,我是叫她干四姑。

三嫂拍着巴掌,说:“你看,你看,咋说啥就来啥哩!刚才,还嚷嚷嫌人家不能喊使劲哩,这回可来了一位会喊使劲的,白林方,你就钻到被窝里偷着乐吧!”

三嫂一席话,把屋里的人都逗乐了。

4

第二天麻麻亮,四姨起早,赶三里路来到左庄左青稚家里,把她叫上。两人徒步赶了十多里路,上午九点半来到了长乐村。

四姨和左青稚走进村里,大队社员们都已下地干活。街上冷清清的,只有五、六个儿童在玩耍,扯着嗓子唱童谣:小喜鹊,叫喳喳;亲家来到我们家;亲家亲家你坐下我倒后院把鸡杀……

二人走进了大表哥的院门。院子里,姑姑、三嫂,还有两上年纪妇女正说闲话。见四姨领着左青稚进了门,姑姑没等四姨介绍完,就上前拉住左青稚的手,见面就喜欢上了这位身材颀长,鸭蛋脸,大眼睛,双眼皮,楚楚动人的左青稚。姑姑热情地把左青稚和四姨让进屋里,亲自给她俩倒上水,让四姨先陪左青稚坐着喝水。姑姑从屋里出来,安排三嫂去厨房做荷包蛋挂面汤,嘱咐多滴几滴香油,还告诉三嫂早上烙好的饼捂在瓦罐里,那是借三嫂家白面烙的。又让一位串门的妇女去村口自留菜地,将大表哥叫回来。大表哥是个坐不住的人,让他在家坐着等,他嫌坐得屁股疼,就跑到菜地去了,说转一圈马上回来,可是人都来了,却不见他的人影子。姑姑就有些抓瞎的感觉,小声埋怨:“活祖宗,没有一个让省心的,明知道人家来,还去菜地转圈圈,能转出媳妇来

大表哥进院门,见院子里已站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这都是在村边子地干活的人,他们是偷着跑来的,其中就有昨天捎信的小海,肯定是这家伙把消息发布出去的。那年代,年轻人好奇心害死人,就是狗打架也要围着瞧,何况是相亲,这些找不上媳妇谈不上对象的年轻人,只要听说谁家娶媳妇或相亲,就是绞尽脑汁也要想法子跑去看看,过眼瘾,满足一下无聊的心。

小海见到大表哥故意开玩笑说:“林方哥,你不在家呀?快进去看看你那个晚上喊使劲的!”话音未落,逗得他身边的几个青年人哈哈而笑,有个家伙打着暧昧的手式,反而逗大家笑得前合后仰。

大表哥瞪他们一眼,骂道:“烦人鬼!注意你们德行。”

三嫂过来推了大表哥一把,说:“还磨蹭?你四姨和那左姑娘挂面汤也喝了,饼也吃了,就等着你见面了,你快进去吧!”

大表哥在三嫂的催促和年轻人们的哄笑声中走进屋里。

屋正堂摆着一张旧八仙桌,左边椅子上坐着四姨,右边椅子上坐着左青稚。姑姑坐在炕沿边。大表哥进门就客气地说:“四姨,你们来啦!我……”后面支支吾吾没说完就被四姨打断了,四姨站起来互相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外甥白林方,是个实在人!林方,这是左庄的左青稚姑娘,心灵手巧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好姑娘!咱长话短说,你两人聊聊,沟通沟通,看看心里能不能装下对方?姐姐,他三嫂,咱们出去说会话。”四姨拉着姑姑的手,走了出去。三嫂又给左青稚的缸子里续点水,嘱咐大表哥:“记得给左姑娘倒水。”说着也出去了。

这两个陌生人的空间,让人压抑和憋闷,特别是大表哥感觉空气都是紧张的,尴尬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左青稚看着大表哥的难为样,就先开了口,问大表哥兄弟姊妹几个不过她问二表姐最详细,问二表姐有没有婆家,二表姐下地能挣多少工分等等,当时大表哥没有在意,以为她是没话找话,两人大约谈了十五六分,中间卡壳两次。最后,左青稚心重地说她家里有事,晌午必须赶回去。大表哥挽留两句,见她没有回旋余地,就出去把四姨和姑姑叫了进来,大家再客气两句,就只好送客了。在姑姑、大表哥、三嫂相送下左青稚和四姨出了屋门,些看热闹的年轻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打口哨、说怪话、做鬼脸起哄、逗笑,将左青稚羞得满面通红四姨不愤地说:“哎呀!长乐村小青年咋一个个比二师兄还二师兄,看把人家姑娘羞的?”说罢,拉着左青稚快步走出院门,走远了。看热闹的小青年们嘴里喊着二师兄、二师兄,互相打闹着,嘻嘻哈哈,往地里跑。

第三天,四姨来了,脸色凝重,在姑姑的追问下,她说:“姐,左青稚同意嫁给林方,还说不要彩礼。她的条件是换亲,将林竹嫁给她哥。”姑姑一听就愣住了,因为这牵扯着林竹,也就是我的二表姐,现在社会谁还换亲呀?打心眼里有点说不过去。然而,姑姑心里又舍不得放弃这样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的姑娘做儿媳,抱着侥幸心里,想等二表姐回来说说试试看。

正当姑姑难做抉择之时,姑父,大表哥,二表姐相继从地里回来了,都与四姨打了招呼。姑姑把二表姐拉到一旁,告诉了二表姐对方想让她换亲,看她咋想。

猛然一听,二表姐懵了。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绝这种提议,她同情哥哥二十四、五娶不上媳妇。可是,这种换亲做法只是听说旧社会才有这样现象,咋突然笼罩在她的头上,何况她已有了意中人,她想毫不留情地回绝,却怕伤害了哥哥的心,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拒绝

大表哥耳朵尖,听清楚了啥意思,怨不得左青稚和他说话时总打听妹妹的情况,原来她打这样的鬼主意,这女人真有心机。大表哥最心疼这个妹妹,见妹妹一脸难为样,就上前,直问四姨:“四姨,对方是不是让妹妹换亲?”四姨又把左青稚这种换亲条件说了一遍,大表哥问四姨对左青稚包括她哥哥了解多少?四姨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她们认识的原委。

原来,四姨当姑娘时在县城服装厂做过临时工,跟裁剪师学会了裁剪,结婚生孩子才辞了职。为了让家里这穷日子过得宽松点,乘冬天农闲季节,四姨在家偷着办个裁剪班,教村里或外村大姑娘小媳妇学裁剪,为家补贴个三核桃两枣。两年前冬天,邻村左庄的左青稚慕名而来,跟四姨学了半月二十天裁剪,两人混熟了,对左青稚也有些了解。两年后春天,偶然听说左青稚与对象退亲了,她想起姑姑这位干姐姐多次央告她给儿子找对象的话,就跑到左青稚的家里说媒提亲,左青稚问清大表哥姊妹几个情况,就答应了相亲。

这次相完亲回去的路上,四姨问左青稚人对大表哥的人中意不中意?她说回家再考虑考虑。

四姨再登左青稚家门,她说出了换亲的想法,四姨问她为什么?她告诉四姨:去年,她的哥哥在公社石料场子干活被机器绞断了左手,本来说年底结婚,可是女方嫌她哥成了废人就退亲了。左青稚为了让给哥哥娶上媳妇,她狠心与对象一刀两断,就是要用自己的亲事为哥哥换上一个媳妇。四姨一听,就傻了眼,恨自己鲁莽了,没问清情况就带着人去相亲,看来白忙乎的多拖了两天,四姨抱着侥幸心里来到大表哥家,说说试试看,万一同意换亲,也算了却这位干姐姐的一桩心病。

不料说明情况,连商量的余地都不容。当四姨说到左青稚哥哥是个一只手时,二表姐叫嚷着不干了。不愿让妹子受丁点委屈的大表哥坚决表态,说:“我就是娶个哑巴、瘸子或者瞎子也行!万万不能用我妹子换亲!四姨让你受累了,我打心眼里感激你!”

买卖不成仁义在,媒没说成,亲戚还是亲戚。姑姑硬留着四姨吃了午饭,才放她走。不过,姑姑一家人这顿饭没吃好,特别是姑姑心里堵得慌,当姑姑一人在厨房洗涮锅碗瓢勺时,再也憋不住,一撇嘴哭了起来。

5

姑姑不得不再掂着二斤鸡蛋跑到花喜鹊家,陪着笑脸说不管哑巴或瘸子再让她给儿子牵线保媒,花喜鹊故意拿捏起来,说:“咱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上回让你看的那两张照片上的女子,已经名花有主,你家儿子想都别想了。”

姑姑拍拍坐在炕边的花喜鹊的腿,哀求道:“大妹子,你行行好吧!俺儿子真成老大难了,不能眼瞅着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呀要是这样,我和他爹死都不瞑目!

花喜鹊眼前一亮,说:“近来姑娘缺,这寡妇有两三,其中一位小寡妇娘家是下河村的,人长得漂亮,没生过孩子。男的犯了投机倒把罪被判了五、六年,她与男人离了婚,又回到了娘家。她娘头两天找过我,说她嫂子容不下闺女,让我帮着给她闺女找个婆家。大姐,你揣摩揣摩这离了婚的女人行吗?

大表哥几经周折的亲事,让姑姑早没了脾气,以捡到篮子都是菜的想法,满口答应这门亲事。花喜鹊也不罗嗦,让姑姑回家等消息,就跑着去下河村牵线了。

当天晚上,花喜鹊递过话来,让大表哥明天一早到花喜鹊家与小寡妇见见面,说女方要先看看人再说。

第二天麻麻亮,姑姑就把大表哥从梦中叫醒。大表哥洗漱后,红薯饭填饱肚子,换了身头天晚上姑姑给他准备好的干净衣裤,再由姑姑带着他走三、四里路程来到花喜鹊家。他们头脚进门,后脚小寡妇也踏进了家门。小寡妇叫王桂花,人长白净,挺耐看的。在花喜鹊的介绍下,男女双方认识,花喜鹊又拉着姑姑躲了出去,让两人进一步沟通了解。大表哥捡嘴边客气话说了两句,王桂花已是结过婚的人,客套少,直言相告只要大表哥不要像她前夫那样满嘴瞎话,骗她就行。最后,商定大表哥陪她去县城买两身衣裳就算订亲,然后,看日子过门。说好后天让大表哥起早赶到下河村口与她一块等公社开往县城那班车,去县城买衣裳。亲事说成,花喜鹊脸上有光,姑姑双眉舒展,只有大表哥感到做梦一样。

后天早起,大表哥只身一人沿着绿茵茵麦苗田间小路,聆听着斑鸠咕咕哭的啼叫,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屁颠屁颠地往下河村赶去。

从小路拐上大道的大表哥走出不到十步,一辆小四轮冒着黑烟嘣嘣嘣从他身旁冲过,黑烟呛得他咳嗽一口痰吐在地上,骂了句:“开那么快?投胎呀!”

突然,从大表哥背后传来呼救声,“来人呀!救命呀……”他转身,向后寻找,锁定是从不远处马路沟里传来,三步并两步跑到跟前,路沟不深比较窄,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被自行车压住卡在沟底起不来,只能竭斯底里呼救;另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摔得头破血流躺在沟底已不醒人事。他急忙跳下去,将自行车提起扔到马路边。脱困的姑娘一骨碌爬起,失失跌跌扑到妇女身边,伸手捂住那妇女头上汩汩流血的窟窿,不过,那姑娘脸色吓得煞白,嘴里不断娘呀娘呀哭叫着,颤抖的哀嚎声,让人听得心都碎了。

为了救人大表哥从内衬衣上撕下一溜长布条,简单给那妇女包扎了窟窿头,然后背起妇女,对姑娘说:“走,我帮你把人送公社卫生院”说罢,大表哥纵身跨上马路,朝公社方向跑去。那姑娘吓得慌了神,往沟上爬了一半,扭头看到摔落沟底的玉米皮编织的蓝子,返回捡起,只是滚散在地上的馒头没顾上捡,就慌里慌张爬到沟上,把篮子挂在车把上,推着自行车,叮叮当当,追赶过去。

她娘俩掉进马路沟,也拜那台小四轮所赐。开四轮的司机见前边骑自行车的是位姑娘,故意加油超过,急摆尾。姑娘见小四轮车尾摆来,心一慌,急忙别把,一时把持不住,掉进沟里。事故发生了,小四轮司机开车逃逸。唉,这种事谁遇上谁倒霉呀!

大表哥背着那妇女一口气跑了三里地,把人送进公社卫生院。急救治疗室,医生、护士对伤者清理伤口、缝线止血、重新包扎,打针、输液一阵忙乎,可是人仍然昏昏迷迷。最后,医生定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隔在布帘外,那位姑娘焦急、害怕、流着眼泪,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大表哥坐在靠墙的排椅上擦着脸上的汗水,仍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起来有点透支。他没有马上离去,是想缓口气,听一下结果。

帘子拉开,医生、护士出来,那姑娘急忙问:“医生,我娘咋样?”

护士对她说:“姑娘,你娘急需输血,得找配型的人抽血,给你娘输血才行!”

姑娘说:“抽我的?”

护士问:“什么血型?”

姑娘说:“不知道。我知道俺娘是O型血。

护士说:“你得化验血型,才知匹配不匹配

“护士,抽我的,我是O型”大表哥自告奋勇,他知道自己血型,以前在水库上救人时化验过他边说边撸起袖子。那姑娘感动不得了,泪眼婆裟地看看大表哥,深深地鞠了一躬。

护士麻利地抽血,输血。那姑娘在一旁流着眼泪,轻声呼叫着,想把她娘从昏迷中唤醒。趁其不注意,大表哥悄悄离开卫生院,赶往公社门前停开往县城公共汽车的地方,可惜那辆车刚开走。他一阵狂追,赶到下河村口,甭说车踪,连人影也不见。他心想坏了,就打听到王桂花娘家,想解释一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王桂花根本不听他解释,骂他是骗子,还用扫帚把他赶了出来。他不死心又找到花喜鹊说明情况,花喜鹊再到下河村说合,去而返回的花喜鹊无奈地说:“王桂花轴得很。孩子,你是好心无好报呀!”

回到家,大表哥把此事一五一十告诉姑姑后,姑姑一下子蔫了,泪水在眼里打转,哽咽道:“我儿说个媳妇咋真难呀!难道非让我儿打光棍不成?”当时,大表哥也赌气说:“娘,你不要难过!我就不信我能打了光棍

这些日子,疯传着二表哥所在的部队已换防南边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消息,让大表哥一家人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特别是姑姑担心害怕得不能提二表哥名字,一提起就泪流满面。在这段日子,姑姑惶惶不可终日,人越来越憔悴,再也没心劲张罗大表哥的亲事了。后来,二表哥来信报了平安,一家人才放心不少,不过姑父说,夜里姑姑经常从梦中哭醒。

6

时光如梭,过五月,过秋天,霜降过后是立冬,天也渐渐地冷了。大队给各家各户拉来过冬煤,再由各家各户在煤里掺粘土,搅拌成煤泥,用煤球模具打成煤球,晒干储备起来过冬取暖。打煤球是个力气活,家户劳力多的人打煤球不成问题。就拿姑姑家来说,姑父、大表哥、二表姐三人抽出半天时间,利用两个打煤球模具(家有一个借了一个)误不多少大功夫,就打出了一冬天取暖的煤球,只等着晒干储藏了。大表哥的亲小姑姑家就成了问题,他的小姑父也是军人,离家远,顾不上家,一双儿女正上小学,还干不成家里的重活,只能捎信让大表哥来帮忙了。

第二天起早,大表哥着打煤球的模具,踏着白霜覆盖的路面,徒步五里来到窦庄小姑家里。他一进门二话不说,推来粘土,挑满水缸,按比例掺土搅拌成煤泥,这才在小姑的张罗下吃了早饭。然后,大表哥麻利地用打煤球模具,一块一块打起煤球,并在院子地面上纵横均匀排列开来。

小姑也找来一个模具帮着打煤球,只是大表哥打三块,小姑才打出一块来。大表哥让她歇着,小姑说她帮不上大忙,也算帮个小忙。

半晌午,突然一位姑娘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嘴里轻轻地喊着:“熙顺婶子,熙顺婶子,快让我到你屋里躲躲,三狼在后撵我哩”这“熙顺”是大表哥小姑父的名字。

小姑说:“婉婷,你咋惹了三狼那个瘟神?”

这位姑娘叫窦婉婷,她哭丧着脸说:“婶子,他上赶着要做我倒插门女婿,我不答应,就惹恼了他。不成想,这王八蛋见面就耍流氓,刚才,在供销社门前遇见,三狼和他弟弟四豹子朝我挤眉弄眼,我跑他们就追,我见你们在院子干活,就进来先躲躲,这王八蛋啥坏事都干得出。”

打好一块煤球的大表哥转身,说:“姑娘不用躲,光天化日之下,我看看三狼敢把你咋样

听说话口气,是个不怕惹事的爷们。窦婉婷用心打量大表哥,不看不知道,一看心狂跳,就是他把她娘背进卫生院,就是他给她娘献血,就是他不留姓名悄然离去,就是他让她多了份思念,她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惊喜叫道:“呀!大哥,我可见到你啦!你把俺娘送卫生院,还给俺娘献血,咋不声不响就走了,俺娘醒来好埋怨我,说想感谢你,都找不见人!”

窦婉婷这么一说,大表哥也认出了她。噢,对了,就是眼前这位姑娘,骑自行车驮着她娘掉进路沟,将她娘摔得头破血流,不醒人事,他为了救人,而让他误了车,遭到王桂花拒绝,熄灭了他娶寡妇的念头。当时,他记得她一直在一旁担心害怕地哭哭啼啼,他没太留意她的模样。现在才看清,她的真面目,俏眉俊眼端庄秀丽,身材苗条阿娜多姿,不由得怦然心动他本想抽出胳膊却违心没抽,仍由她抱着,紧张得脸上发烧,嘴里磕磕巴巴:“姑……姑娘,……谁遇上,都,都会救人的……”大表哥发窘的样子逗得小姑咯咯地直笑。过去,小姑听窦婉婷提过此事,没想到救她娘的是自己侄儿,就说:“真没想到救你娘的是俺侄儿,林方。”

“哎吆,这是拉郎配呀”一句嘶哑声传来,只见三狼探头探脑皮笑肉不笑地摇拽着进来,后边跟着竖眉瞪眼的四豹子,吓得窦婉婷,“嗷”地一声躲到大表哥背后。大表哥用力磕了一下打煤球模具,“咚”地发出响声,厉声道:“三狼四豹子,几天不见长能耐啦?”

三狼四豹子顿时把目光集中到大表哥身上,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两家伙怵大表哥,遇上只能说倒霉。当年,水库放水轮到长乐村大队浇地,渠道经过窦庄地界,大表哥护这段渠道,却与来抢水的二虎三狼四豹子哥三发生了冲突,哥三反被大表哥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说起这哥三也算窦庄横着走的混混,去年二虎犯事被抓,三狼四豹子才收敛些,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方式见面。

三狼见风使舵,腆着笑脸,说:“白大哥,我兄弟俩见你在干活,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四豹子点头附和说:“对,对,对!”

“鬼话!你俩是追婉婷姑娘来的吧?记住,今后,少打她注意!如果让我听到点风声,看我找你们如何算账?滚!”大表哥毫不留情地说。

“记住了,记住了,她是大哥的女人,借给兄弟个胆也不敢有非分之想。”说着,三狼拉上四豹子,灰溜溜而去。

小姑意外地说:“真想不到,这两个瘟神也有怕的人。林方,他俩见你咋像老鼠见猫一样,怕成那样?”

大表哥简单说:“头两年,队里浇地,我在窦庄这段看渠,二虎三狼四豹子哥仨来抢水,却与叫板挑衅,让揍得哥仨满地找牙,莫说他俩就是哥仨来,见我也是服服帖帖。”

这时,窦婉婷才松了口气,从大表哥身后转过来,用敬佩和眷恋的目光含情脉脉凝视着他,大表哥躲避着那火辣辣眼神,急忙干起活来。

吃中午饭时,窦婉婷领着她娘来了,端来一盘炒鸡蛋,还带来一瓶酒,说是略表感谢之意。她娘主动给大表哥敬了三杯酒,又让女儿敬了三杯。一看她娘就是一位当家主事的女人,说话办事挺讲究。临走,还邀请大表哥去她家帮忙打煤球,大表哥本想拒绝,见窦婉婷那灼灼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由地答应了。

在大表哥的询问下小姑将窦婉婷的情况告诉了他:她的父亲是个在煤矿下窑的煤黑子,在当时工资挣的挺高;她母亲在大队当过几年妇女队长,敢说敢讲,在队上有威名,在家里也强势,她爹有点“妻管严”。爹娘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却把她当成心头肉,平时见她掉根头发都心疼。她小时,她娘就放出风,要给她招女婿。就是这“倒插门”的条件,让大多数有奈何家庭的儿子望而却步,当然也有无奈的抢着来当,竟然在窦婉婷和她娘挑三拣四的挑剔下,一个一个又被挡在了门外,也把窦婉婷拖到二十一、二了,没招上半个女婿。

小姑半开玩笑说:“你问这么多干啥?是不是看上那丫头啦?你可不能做倒插门,你要做了,你爹娘还不把我埋怨死!”

大表哥难为情地说:“小姑,你想多了,光怕你这埋汰侄儿,还入不了人家法眼。”

7

第二天,大表哥一早赶到窦婉婷家。她家屋多院大,比小姑家强多了。他推土,她挑水,两人一块和煤泥,打煤球,有点比着干的意思。不过,她总爱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大表哥看,有时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大表哥像触电似的急忙闪开,低头干活。

大表哥被她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了,就问:“我脸上有黑,你咋老看我?”

她挑明说:“哥,我稀罕你,就想看你!要不哥,你来俺家当女婿吧?”

他心狂跳,口不择语,说:“我没文化。”

她不在乎,说:“我倒念了两年高中,也没学到啥。”

他停下活,看着她,说:“我脾气倔,刺头儿。”

她咯咯地笑了,说:“那算啥?有个性的男子才顶门立户!”

他心动地说:“你说轻巧,还有你娘哩

她将头一偏,自信地说:“母女同心,我看上的人,她也不会鸡蛋挑骨头!”

晌午吃午饭时,窦婉婷先打来一盆温水,让大表哥洗漱,又递毛巾又倒水,那一瞬间大表哥感到特别温馨。她娘往饭桌摆上一盘葱炒鸡蛋、一盘肉炒干豆角、一盘辣子白菜、一盘炸花生米,还温了一壶酒,那可是当时宽待新女婿的规格,受宠惹惊的大表哥不好意思上桌吃饭,是她把他推上去的。在吃饭时,她给他夹菜,这热情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却默默告诫自己:少喝酒,他怕自己酒后话多,说出扫兴话来。

大表哥吃饱饭,稍歇片刻,又抓紧干起活来。他干活哪麻利劲,让她娘点头称赞。她乘她娘高兴劲,她把嘴凑到她娘耳朵眼,说起悄悄话,她娘重重地点头。后来,她欢快地拿起另个模具,同大表哥一块打起煤球。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到下半晌,打完了煤球。她娘叫大表哥坐下喘口气再走,接着倒茶水,端来花生枣,从没有享受这样待遇的大表哥,反而拘谨起来。

大表哥走时,她娘让她送他。在院门洞里,她从背后抱住了大表哥,他朝后一扭头,两张嘴亲到一起,如漆似胶,难舍难分,突然从院中传来她娘的咳嗽声,让两人悠然分开。

她红着脸说:“嘴都给你亲了,你可不能负心呀?要是哪样,我也不想活了。”

大表哥喘着粗气说:“明天,让花喜鹊去俺家提招亲的事,这倒插门女婿我认啦!”

第二天,花喜鹊果然来到了姑姑家,她是来保媒的。在一番让座、倒水的待客下,花喜鹊喜眉笑眼地开了口,先介绍窦家家庭条件,又夸了窦家姑娘一番,当她说到招亲,让大表哥做“倒插门”时,姑父嚷着不干了,说:“怨不得,你把女方家夸成一朵花,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花喜鹊不温不火说:“白大哥,我这冷天冻地跑腿说媒,也是为了你儿子能娶上媳妇,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倒插门’说起来不好听,可是窦家贴人贴房贴嫁妆让你儿子当新郎,让你省心省力更省得每天看你儿子娶不上媳妇给你甩脸子!”

姑姑怕花喜鹊说更难听的话,说得姑父下不了台,就插话道:“大妹子,不上火,喝口水。孩他爹,不急眼,喜鹊妹来咱家也是为咱儿子好!这脸面不能当饭吃,也给咱儿子娶不上媳妇,倒插门就倒插门吧!丢脸掉面子没什么,只要咱儿子能娶上媳妇比啥都强?你看我这不争气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咱儿子成家了,等哪天没了,也放心啦!”

其实,昨天晚上,大表哥就把此事告诉了姑姑,当娘的心肠软,就是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勉强说:“只要你愿意,当娘没啥。”不过,姑姑难过了一夜,天亮才迷糊了一会儿。

最后,姑父一走了之,说让姑姑拿主意,定成啥算啥!

姑姑与花喜鹊心知肚明,清楚大表哥和窦婉婷情投意合,只要双方大人没意见,这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说成就成,说好三天后,送彩礼订亲。然后,选日成亲。商定妥,花喜鹊欢天喜地扭着大屁股一摇三颤,奔窦家报喜去了。

好事不出门,糗事人人知。大表哥做“倒插门”女婿的消息,让白家族人炸了锅。平辈兄弟说三道四,叔叔大伯挡三阻四,爷爷辈不三不四。最后,德高望重的太奶奶颠着一双小裹脚跑来,指责姑姑姑父做了件让祖上蒙羞,让族人脸上没光彩的事。恰好大表哥在家,他挡在父母面前说:“老奶奶,这不怨我爹娘,是我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倒插门’的,有火冲我发。不过,我也说清楚,宁愿做'倒插门’,也不愿意五爷、六爷、七爷那样,打一辈子光棍!”刚说完,大表哥的背后就挨了姑父一脚踹,姑父怒吼:“小畜生,胡咧咧什么?”

太奶奶生有七个儿子,后三个儿子打了光棍,这可是太奶奶一辈子的心病,让大表哥这么一说,气得太奶奶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后来,太奶奶躲着小裹脚,用颤抖的手指指点着大表哥,狠狠地说:“忤逆,白家就不该有你这号鸟!”说罢,她气呼呼地走了。可是,一直身体不好的姑姑也病倒了。

三天后,花喜鹊带着彩礼钱来了,正赶上病重的姑姑要往县医院送。人命关天,花喜鹊见姑姑病得人不保命,哪还顾得订亲礼数,就把彩礼钱丢给姑父,也没签“入赘”文书,就提前离去,不再打扰姑姑去县医院治病。所以,才有了前面补签“入赘”文书哪一幕。不过,一幕,却让我看到了。

大表哥是来年二月二“龙抬头”成的亲。举办婚礼那天,我们表兄弟去了七、八个,白家没人参加,不过婚礼办挺风光的。

在鞭炮声中,新郎新娘牵手走进了窦家大门,院里摆好的十几张桌子坐满了亲朋好友。在知事主持下,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像鞠躬,向父母鞠躬,夫妻对拜,入了洞房。然后,开了宴席,荤素搭配,一道菜一道菜的往桌上端,我们那桌全是小青年那年代,肚里油水少,遇上好酒好菜,那可是海吃海喝,吃得我们打起饱嗝,仍有两道菜没吃完。其中,有两个表兄弟喝醉了酒,是被我们架着回去的。我们走时,大表哥恋恋不舍地将我们送出大门,两眼红红的。

后来,我问大表哥有没有人闹洞房大表哥说我们走后,是一些与表嫂要好的姐妹来闹洞房,说她们是“文”闹,让他谈如何爱上新娘的;做暧昧游戏鹊桥相会、找密电码等等;晚上是“武”闹,街坊邻居的嫂子们来闹洞房,逼着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说着荤段子,帮新郎新娘扫床,铺好铺盖,又逼着新郎新娘钻一个被窝,脱去内衣内裤,不照办就动手来硬的。两个新人红着脸,在嫂子们指点,照章办事,男上女下,叠在一起,有一位嫂子抽出一根长针隔着被子扎新郎的屁股,疼得新郎往下塌腰躲闪,新娘在下面“哎呀!”直叫,不知个嫂子说:“师傅领进门,修炼在个人!”大家才哄笑着离去,并一对新人掩上门……

第二年,窦婉婷生了三胞胎,二男一女,喜欢得她娘见人就发红鸡蛋,连姑姑听说了都高兴不得了。后来,大表哥跑起运输,从拖拉机换成汽车,从一辆变成车队,又成立运输公司,运输业干得红红火火。

大表哥——窦林方在我们那十里八乡声名鹊起……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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