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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朱艳丽丨涕泪泣别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朱艳丽,70后,山西垣曲县人,垣曲作家协会会员,一个在舜乡大地上土生土长的平凡女子。曾在教坛默默耕耘20载,喜欢文字,喜欢安静,喜欢花草。有部分文章发表于网络及微信平台。

涕泪泣别

朱艳丽

1

一大早顺祥老汉的眼皮子就狂跳个不停,心里像被猫抓一样忐忑不安。他背上镢头打算把昨天剩的那一点地锄完,然后就进城去。

已至仲春,大地回暖,阳光像碎金子般撒落下来。雨后,绿油油的麦苗儿精神抖擞,铺满了地垄,眼看着就要拔节了。今年的麦子收成一定不错,顺祥老汉的耳边回响着一句话——“吃夏不吃秋,吃秋不吃夏”这声音如魔咒般搅扰着他的心。唉,不知老伴还能不能赶上这茬麦子的收成……望着随风漾动的麦田,顺祥老汉惆怅地想,心里掠过丝丝悲凉。

中午时分,顺祥老汉下地到家,正坐在门槛上喝水,孙子开着车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一脚迈进院门就拽着他的胳膊说:“爷,走!赶快到医院去

顺祥老汉猜想着是老伴儿情况不妙,来不及细问端详,撂下茶缸子急匆匆地跟随孙子走出了院门。

车子冲出了村子,行驶在平整的进城公路上。“你奶奶情况咋样了?”这会儿坐在车里,他才顾得上喘一口匀气,忐忑不安地问。

“我奶奶情况今天不太稳定,她说想见您。”虽然孙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但是从他那凝重的表情顺祥老汉能料到情况的异样与严重。

老伴儿得的病不好,虽然儿女们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实情,但是从孩子们紧张兮兮的表情与愁眉不展的面容,他能猜出八九。

老伴儿刚开始是突然间不能吃饭了,一直打嗝儿,稠的咽不下去,然后就去了县医院检查,结果情况不妙。儿女们不相信这是真的,又带着母亲去了省城大医院,查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食道癌晚期,不能手术了,只能保守治疗。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在这个家炸开,炸得全家人手足无措。

从老伴去年发病到现在,折腾就没停过,开始在省城医院治,化疗,由几个孩子轮番照顾,后来转到区中心医院里住了一阵子。病情略微控制住后,回家待了几天,然后没过多久就撑不住了,又去了县医院住。一直治,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重了,如今,老伴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精气神也一日不如一日。他感觉,老伴儿的生命如西山的落日,日日下沉。

第一次从省城医院回来时,老伴气色貌似还行,能喝点稀的,偶尔还能给他做顿饭。老伴是个勤快了一辈子的人,闲不住,她说医院就不是个人待的地方,好人也能给憋出毛病来,天天嚷嚷着回家。其实病在她身上,老伴是个明白人,她心里清楚得很,她是不想白糟孩子们的血汗钱。儿女们倒挺孝顺,每家都拿了钱,放下活计,尽心竭力地四处奔走,给操劳一生的母亲治病。去省城医院时,开始没有床位,就住在老二家里,两口子对她照应得细心周到。但是,有什么用呢,着这世上偏偏就有你拿钱解决不了的事。

自从老婆子得病后,顺祥老汉啥都不让她干了,就让她好好静养。虽然他一向是被老伴伺候惯了的,但是这些时日,他一个人在家没有了依靠,已学会了不少锅台上的事情。

老伴这突然一病,他顿觉出她的重要与她的好儿来。老伴住院,抛下他一个人在家,他觉得很孤单,他突然好怕她就这样撇下他而去,他怕失去她。他一辈子受老伴的照顾,他想趁机弥补,好好地伺候伺候她,尽尽心。但是老伴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她啥也咽不下去,只能喝几口清汤,从得病开始,老伴几乎没能吃下去一口正经饭了,整天除了流食还是流食。

2

顺祥老汉想不通,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老伴怎么就得了这要命的病了呢?用村里人的话说,老伴就是没福气的命。她今年才六十五,可怜的老婆子,为他生养了四个孩子,一辈子跟着他没少遭罪。

想当年在吃大锅饭时,自己是生产队长,一天到晚不着家,尽是忙不完的集体的大事小情。那时候孩子们都小,家里没有壮劳力,娘又不在早,家里家外的全靠老伴一个人张罗着。

老伴儿年轻时,高高挑挑的个子,白白的皮肤,也是个漂亮人儿。但那时日子艰难,总是没钱给她置办新衣裳,特别是那些年供几个娃娃念书,家里紧张得没有油盐钱。二小子材料好,那年,两口子为了让娃继续念出个名堂来,砸锅卖铁,把家里的粮食都粜了,结果等不到麦子成熟,他家就没吃的了。

老伴儿自小没娘,很能吃苦,干起活儿来非常麻利,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每天天不亮起床,喂猪喂鸡,扫院子,连他和孩子们起床时,她已经蒸出了一锅热腾腾的馍来。一家大小吃罢饭,收拾停当,钟声一响,又扛上撅头上工了。

每天那口吊在村口歪脖树上的黑钟都是他敲响的,声音清脆响亮,全村哪个旮旯住的乡亲都能听得到。他是村里的当家的,那钟声就是全村人的指令。她是他的婆娘,她得第一个遵守,给他树立威信,村里人也才能服服帖帖地听从他的命令。她任劳任怨地操持着这个家,支持着他的工作,照顾着一家大小的生活。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家里的好的都先紧着他与孩子了,唯独亏了老伴儿自己。

包产到户后,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好容易拉扯大了四个孩子,节衣缩食盖了六间大瓦房,孩子们也相继成家,好日子来了。早先大儿子在村里包了几个鱼塘,二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说了个城里的媳妇儿,女儿在商场包了一家店铺,卖服装,小儿子在县城做塑钢门窗生意。孩子们都不缺钱,月月递给他和老伴零花钱,国家政策也是越来越好了,他和老伴还有养老金。吃喝不愁,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多好的日子啊!

如今,老大的儿子也结了婚,他在县城给孩子买了房子,孙子的修车店生意红火,现如今老大两口子都在那儿帮着照应。孙媳妇儿肚子争气,今年又怀上了娃,眼看着他们要做太爷、太奶了。他和老伴儿就盼着这一天了,老伴稀罕孩子,她的针线活那是有名的好。说好的到时候给重孙子好好做几身棉衣裤呢,但是……

顺祥老汉一路满腹心事,想到此处,眼里泪光点点……车子拐进了医院,下车时他腿脚发软,孙子搀着他进了大门,摁了电梯,一会儿上了六楼。他腿直哆嗦,一步步蹒跚地走进病房,径直走到老伴的病床前。

老伴儿仰面躺在病床上,她瘦骨嶙峋,脸色如纸般苍白,努力地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她来医院的时候还能走路,顺祥老汉那天回去时,她还好好的。他说加紧干完地里的那点活儿就来陪她,怎么几天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顺祥老汉坐到病床前,握住老伴干枯的手,老泪在脸上的沟壑间纵横。老伴深深地看着他,眼里那滴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慢慢流下,然后她的眼珠一动不动了,就那么睁着眼。顺祥老汉知道老伴临走时依然放心不下自己,他含着泪用手轻轻帮老伴把眼睛合上,他把头埋在老伴的胸前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直到觉出她的身体慢慢变凉……

原来,一大早老伴就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想到自己即将离世,想见到她的老头子,一遍遍虚弱地问大儿媳:“你爹呢?你爹……呢?”而她一直在用尽生命的全力支撑着等着他的到来,给他以今生最后的告别。

3

黄昏时分,救护车开进村子,停在那个平日里幽静的小院门口。连同救护车回来的有顺祥老汉和她的再也没有生息的老伴,他们的大儿子,大儿媳,小儿子,小儿媳,孙子,女儿……

顺祥大叔的老婆子没了这个消息不到一刻钟便在村里传开了。邻人们纷纷过来帮忙,料理丧事。老婆子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进屋里,就躺在那块冰冷的门板上,放在屋子中央,那是顺祥老汉和老伴生活了几十年的屋子。一会儿老婆子的娘家人赶来,热心的乡邻们烧好了热水,女儿与舅母、姨母们给母亲清洗了身子。女婿随后到了,带回了岳母的寿衣——那些华美的绸缎衣服。顺祥老汉的老伴,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着装,郑重其事。收拾完毕,脸上被盖了一块红布,就那样安静地躺着了。

天擦黑时,顺祥老汉的二儿子一家人从省城赶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三个随从模样的男子。随后的几天里,这几个人还真是派上了用场,每天开着车帮忙买菜,烟酒等物。往日清静的小院里挤满了人,院门外,那树梨花如雪般开得沸沸扬扬,录音机传出哀乐声声,悲切如泣。

村里主管事儿的干部安排了丧事的进程,乡邻打墓的人,来吊丧的亲戚邻居们,你来我往。还有老大、老三儿子的朋友,相继前来帮忙。老二省城的人也来了不少,冲着老二来吊唁的还有县里的人。村人们窃窃私语:按说他家老二在省城当官,和县里人也没啥交集,怎么就惊动了这么多的人了呢?

这些天,顺祥老汉的几个孩子都在忙活着母亲的丧事,还有应酬前来的人。按风俗,人故去四日那天上路,五日后下葬。四日一早,老伴的棺木运回,就放在院子正中,黑底黄花,散发着新木与油漆混合的味儿,瘆人得侵扰着每个人的感官神经。

顺祥老汉看着女婿用麻纸把老伴儿棺木内里细细装裱了一番,底部铺好了一层薄薄的柏枝。本地风俗,这是女婿的差事。干净整洁的“居所”,今晚上入殓打板,老伴就要躺进去,今后这就是老伴的永久容身之处了。顺祥老汉心想,等他百年之后,一定也是女婿这样细致地为他装裱着“家”,他也会和老伴一样,被装进这样一个狭窄的匣子里,被埋入地下。人活一世,无论你生前再风光,去时都还不是一样?一个木匣子,一个坑,一抷黄土就是那最终的归宿。

顺祥老汉扭头望望墙上的照片,他和老伴都笑盈盈的,并排坐着,肩膀挨着肩膀,手叠在一起放在膝上,幸福而安详。那是前年春节那日,上面派来的那个年轻的村官娃娃给他俩拍的。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而如今,虽然老伴人还在照片上,但是她已经离开他了。

老伴灵前那张放大的照片,就是从这张双人照上分解出来的,她就那样笑盈盈地望着他,望着前来与她告别的每个人。顺祥老汉不敢望她的笑,望一眼心就痛一次。他始终像在梦中一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从此他俩就要阴阳两隔,生活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溢满了悲伤,禁不住老泪纵横。

老伴走后,大儿子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生活依旧会蒸蒸日上,二儿子照应会回省城当他的官儿,小儿子有生意要忙。说到底,老伴的离世对于儿女们来说,都不是事,照应生活。只有他受不了这打击,原来,就他一个人离不开老伴儿啊。

4

午饭后,乐队来了,吹吹打打,都是活人排场的。亲戚们陆续地来了,在老伴儿的灵前啼哭;儿子女儿们的朋友开着车来了,在灵前排成一溜鞠躬。顺祥老汉默然地望着这一切,心揪得一阵儿比一阵紧,空落落地疼,但是一滴泪也流不出了,他明白,如今谁也无法医治他这痛。这些天,他就这样坐在老伴的旁边,静静呆呆地陪着她,守着她这最后一程。

顺祥老汉知道,明儿个一早,老伴就要被抬走了,那这个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了。他该怎么办?他想起村子东头的老李头两口子,前年冬天中了煤气,送到医院也没缓过来,就那样一同走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是前世修来的啊,老两口一同走,多好啊!陪伴到终,谁也没丢下谁。

夜晚时分,乐队吹打过后,老伴儿入了殓,身上盖了亲戚们拿来的棉被,一层层地盖。钉棺时,让看故者最后一眼,儿女们哇哇地哭,他颤巍巍地起身,倚着棺木,伸出手去,他想摸摸老伴儿的脸,最后一次。但是他却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这几天,他悲伤过度,没吃过一口饭,没睡过一个安然觉,体力不支,悲伤过度。

当顺祥老汉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老伴的棺木已经钉好,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却冷得发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饭罢,老伴该上路了,村子里的几个青年壮汉把棺木抬出去,放在大门口。乐队的吹鼓手们鼓起腮帮子,脸朝着天,围着棺木扭来扭去,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引来庄子里男女老少的观望。

这场丧事,儿女们办得也真是热闹、风光。如今他们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母亲的这场丧事为他们挣足了颜面。九时整,棺木出门。亲戚们让他待在屋里,但是看他熬红的眼睛中透出的坚持,就没有人说些什么了。乐队在前,儿女们跟在后头,紧接着是装着老伴的棺木,浩浩荡荡地送丧队伍。顺祥老汉由侄儿搀着,始终与棺木并排,他步履蹒跚,中途几次险些要跌倒。村子两旁站满了乡邻,看到顺祥老汉的这副模样,都情不自禁地被惹出了眼泪。

顺祥老汉眼看着老伴的棺木徐徐下葬,然后一点一点被黄土掩埋,最后隆起个新鲜土堆,白幡插在土堆顶上,随风飘扬,呼啦啦地响。

丧事圆满结束,帮忙的村人们散了场回家。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埋了老伴,二儿子要离开家去省城了,大儿子也要去县城忙活他的事情了。小儿子接了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店里生意离不开他。孩子们都抢着要带他去自己家住,但是,顺祥老汉哪儿也不想去,他要守着这个院子,这里有他与老伴的回忆,到处都有老伴儿的影子,他舍不得离开。再者,他怕老伴回家找不着他。

老伴的坟茔就在家对面,那是顺祥老汉自己家的地,出了门,一眼就能瞅见。他俩之间仅隔着一条公路,却是两个世界。那块地里每年都种着麦子,风里雨里,他俩曾无数次在那儿耕作过。如今,老伴就长眠在那儿,想来也是她最好的所在了。以后他可以在那块地里干活,累了就坐在老伴坟头和她说说话。那样,老伴就会一直陪伴着他了。

第二天,孩子们都走了。空空的院落只剩下了顺祥老汉与他养的那些鸡呀鹅呀的。从此以后,它们就是陪着他的老伙计了,他想。曾经那一窝小鸡崽,小鹅崽子,都是老伴抓回来,一口米一口水喂大的,如今它们都已经下蛋了,老伴儿却走了,它们成了老伴儿留给他的念想。他手扶栅栏,望着在槽子里啄食的它们,心里阵阵抽搐,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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