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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选粹】孙志平丨毒五月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孙志平,女,笔名绿萍。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西省文水县诗词学会副会长。现就职于山西省文水县教科局。曾在《山西文学》《贵州文学》《浙江文学》《吕梁文学》《吕梁风》《河东文学》以及《作家新干线》《家在文水》《美文界》等各级刊物和微信平台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若干。诗文集《绿土》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文学天地

毒五月

绿萍          

办完母亲的丧事,再回到母亲生前居住的家里已经是六月初一,床上空空如也,才知道,母亲确实是走了。五月十八母亲从这个家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五月二十四下午四时二十五分母亲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了。

母亲确实是走了,没有熬过五月。生前,我跟她说,只要熬过了这个五月,母亲就可以活到八十五岁。母亲说,六年,她就可以看到孙子们全部结婚了。母亲说,她得熬过去。

可她终究没有熬过去,毒辣辣的五月终究是她生命的坎。

遭外婆毒打过的七岁的母亲看着声嘶力竭哭着的几个月大的弟弟手足无措。在她的记忆里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每天都出去干啥,她只知道她得在家好好地看着弟弟,如果母亲回来看到弟弟饿着哭着她就会惨遭毒打。她把食指伸到弟弟的口里,饥饿的弟弟顿时停止了哭声死命地吮吸起来,婴儿本能的识别之后哭声再次响起,母亲把她的舌头伸进弟弟干裂的小嘴里。几次三番无济于事后,她咬着牙试着再去五叔家借点玉面面。她捧着才遮了碗底的玉米面,趿拉着鞋子在毒辣的日头下往家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那只碗。等她把玉米面糊糊熬好已经听不到弟弟的哭声了。她的母亲回到家看到已经断气的孩子,卷了块破布塞到母亲怀里让扔到村西的沟里。

扔了死去的弟弟,母亲在村头昏睡了好几个小时。她在酷暑、饥饿、恐慌、生死中完成着她的成长。

十六岁的母亲体弱多病骨瘦如柴,可还是不得不干着田里的农活、操持着繁重的家务活。看着同龄的姐妹一个个出嫁,母亲想,只要能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家,只要有人要,不管多老多丑都嫁。终于有一天,外婆说总算有人要你这个药罐子赔钱货了。母亲在见了父亲一眼后就在那个酷热的五月随父亲走了。没有大红袄,没有红头巾,没有送亲的毛驴,母亲挽着一个干瘪的包袱走上了自己的婚姻生活。

母亲是幸运的,她遇着了勤劳的父亲。新婚之夜,父亲躺在破旧的席子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对母亲发誓:一定会盖一间又大又亮的正房(坐北朝南的房子)。以后的日子,父母果然为他们的新房子做起了准备。除了椽梁柱,就是盖房用的泥胚子。和了黏实的胶泥,用钎铲进木制的方框里,抹平,然后轻轻脱掉木框,晒干。就是一块盖房用的泥胚砖。为了泥胚子干得块干得好,他们选在炎热的五月脱胚子,白白的日头晒下来,晒在砖上,晒在父母的头上,脸上,晒在和泥的水上,水里搅着父母的汗。

起梁了,风水先生在屋顶喊着:接住了莲花富贵荣华……母亲便准准地瞅着莲花馍馍掉落的方向使劲接在了自己怀里……五月的阳光照在母亲黑漆漆的脸上,笑容比莲花还灿烂。

有了新房子,母亲有了更多勤快的五月,四男三女,七个幼仔张着口等饭吃。母亲得跟父亲攒足够的工分养家。母亲说做挂面可以多记工分。于是天不亮,她就到队里扛面,和面,最后到房顶拉面晒面。一天几百斤挂面就在房顶操作,凶毒的日头压下来,碾过来,眼前就开始转圈子,眼就黑了。母亲每次给我讲这个经历就说怕极了日头。

田间地头,灶旁堂前,母亲走过了多少毒五月,走着走着日子就好了。母亲穿起了齐整鲜艳的衣服,母亲烫上了时髦好看的卷发,母亲侍弄起满院的花草,母亲集结了众多的相邻,上下嘴皮一动,就是笑掉大伙大牙的笑话。

日子好了,母亲该享福了。

可是,五月真成了母亲的梦魇。二零一四年年五月端午母亲突发心肌梗死,山西大医院无法制定治疗方案,劝我们回家准备后事。

天塌了。医院说回家途中母亲就有可能没命,可是倔强的母亲不甘心,她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办完。硬挺了六天后,我们去了北京成功给母亲做了心脏修补手术,坚强的母亲活过来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凶五月,过了。

五月的阳光照在母亲安详的脸上,照在那些妖妖艳艳的花朵上。如果时光就这样走下去,多好!可是二零一七年五月端午母亲浑身疼痛,查出胆总管结石,在常人看来很平常的小病,对母亲却可能是致命的重症。母亲的心脏不支持麻醉不支持手术。北大医院劝返后全家束手无策只能靠液体保守治疗。二零一八年病情加重后,我们重上北京海军总医院,在不支持手术的情况下母亲成功完成胆管支架术,母亲身体轻快了,母亲说:凶五月,过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母亲让我们打开车门,眼睛落在了一株枝干奇异花型娇美的花上。店主告诉她,这花叫沙漠玫瑰,耐旱,花色多,花期长,好。母亲便要了一盆还未开花的沙漠玫瑰带回家。

母亲的窗台上灿灿烂烂地开满了花。父亲走后,陪她的就只有这些花了,很多次,来母亲家看她,总会看到她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烂漫的花中央一个人。

春节期间,母亲掰着手指算我们家总共有多少人了,完了她笑着说今年该照一张七十二人的合影,放大,加框,每家一张。我便张罗着办这事,可最后终究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实施。母亲失落地说:我恐怕是今年的鬼了……

春节过后,母亲便说全身疼:背疼,腰疼,腿疼。我们劝她去医院,她总说老毛病,没法治。

五月的日头漫过来,毒辣辣的熏人。端午的粽子母亲一口也没咽下去。她说她过不了这个五月啦。她把我们兄妹叫下,说:你们要好好的,不要闹,不要吵,一家人,要一心。

五月十八,母亲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灰白的脸,灰白的眼,冰冷的手抓着我,说,不想死在五月,毒热的天,办事,会遭人骂。

我拿着母亲的衣服,说:我让神家看过了,你只要熬过这个五月,还有很多年活,最少还能活六年。母亲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六年,慧婷,小儿,雄雄我就能看着结婚了……

我说,是,但是我们得再去北京,去了北京就能熬过去了。母亲在我的说服下同意去北京医治。五月十八日晚上十点我们连夜奔赴北京海军总医院。

医生在母亲的身体上插上各种仪器管子,母亲说,管子太多,太累了,拔掉吧。护士在清理母亲身上多处褥疮,母亲说,太疼了,受不了了。我对母亲说,咬咬牙。医师说:心功能衰竭了,肺功能衰竭了,肾功能衰竭了……

我们还苦苦地问,有什么办法。

转到我们当地医院是五月二十日下午,我们告母亲,抽掉肺部积水是小手术,在咱们这里就可以做。

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四时,母亲不得不进手术室做最后的搏击了。我跟母亲说,咬咬牙就挺过来了。母亲说:好!

医生拔掉了母亲身上所有的管子,我再也没能听见母亲说:凶五月,过了。

那天,毒热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飘起了丝丝细雨,是天地悲痛,还是母亲在天有灵,怕热着人们?

打开父亲墓穴的时候,发现了一条蛇,还有六颗小蛇蛋,风水先生说:风水宝地啊!

我手机百度了一下:地下有生物,必是阴阳调和之地。这样看来,母亲再也不用担心酷暑严寒,可以安息了。

办完母亲的丧事再回到母亲生前居住的屋里,已经是六月初一了。床上空空如也,我才相信,母亲是真的走了……

窗台上,母亲的那盆沙漠玫瑰已经开了,玫红的,是母亲喜欢的颜色。花瓣上几滴露珠儿,像美女的泪。

我轻轻吟着:熠熠煌煌花绽放,回头不见养花人。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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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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