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陆渴望 | 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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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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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陆渴望，原名卢新松，祖籍河南省济源市，出生于洛阳市新安县，曾任《河南法制报》《农民日报》记者，现任农业农村部《农村工作通讯》主任记者，著有抒情诗集《家乡的九月》《世纪大合唱》和长篇小说《丁字路口》等，新闻作品《女教师惨遭凌辱，三凶手逍遥法外》《六法官血染黄河》等，在《南方周末》《中国妇女报》《中国青年报》等发表后，先后被全国数百家报刊转载，香港《东方日报》曾载文称其为“新闻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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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渴望

w市委书记万阳春是两年前从副省长位置上提拔进入省委常委后下派任职的。他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身体非常健康，精神劲头十足，无论是讲话或者是工作都有条不紊、谋划得当，深得w市民的敬重和爱戴。

万书记有个习惯，那就是头一天无论睡得多晚，次日凌晨六点钟准时起床，洗漱、散步半小时；读书半小时——他给自己制定了计划，每天读一万字，每月读一本30万字左右的书；然后，做读书笔记半小时，七点半出发去上班。因为市委家属院离市委办公大楼的距离不足一千米，所以他在7点50前就会到达办公室。

在万书记的身体力行下，w市委、市政府的官员绝大部分都养成了每天提前上班的好习惯。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市委副书记胡兴业。胡副书记不但上班迟到早退，甚至连参加市委常委会也经常不准时。万书记对待参加会议迟到的官员，往往是一句话：“站在门外听讲！”特别是对待列席参加常委会的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等，批评的口气更加严厉。因而，只要是万书记主持召开的会议，参会人员几乎无人迟到。

胡兴业在w市盘踞20多年，曾任区长、区委书记、副市长、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纪委书记，万书记调来任职的前一天，他被省委组织部任命为市委副书记。w市各区县、各部委、各局办基本上都有他提拔起来的故吏门生，他在全市可以说是能够呼风唤雨。

万书记上任后，让胡兴业代表市委负责全市的旅游宣传、环保治理和精准扶贫三项工作。胡副书记依仗自己是地头蛇，对万阳春书记的指示总是阳奉阴违。每次召开市委常委会，他都要迟到半小时左右，往往是在万书记讲话将要进入高潮时，他才煞风景般的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玻璃杯，里边盛着浓浓的信阳毛尖茶。万书记想发火，可觉得胡兴业比自己年龄大，又是市委副书记，便只是淡淡地说：“下次不要再迟到了！”胡副书记听到这话，总是咧开大嘴一笑道：“放心，下次不会了！”然而，下次参加会议，胡副书记仍然如此，弄得其他参加会议的市领导对此议论纷纷。万书记每次看到胡兴业，脸色会立刻变得铁青。

不光如此，胡副书记代表市委主抓的三项工作中，没有一项让万书记满意。

首先说宣传。

w市是全国的旅游强市，辖区4A以上的景区就有20多处，5A景区也有7、8处，可是多年来由于宣传跟不上，导致旅游产业与外地的旅游强市相比显得十分惨淡。万书记上任后，决定改变这一现状，让旅游开发成为广大农民步入小康生活的主要抓手。所以，万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就明确分工，让胡副书记兼抓这项工作，希望利用2到3年时间，让全市的旅游产业有一个质的飞跃。

市委宣传部长多次向胡副书记汇报，要求把全市的旅游景点打包在全国发行量较大的平面媒体以及在社会上影响力突出的网络媒体，每天进行不间断地宣传，一年的费用也就是五千万元左右。

可是，胡副书记却不这么想，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心想：“全市的旅游产业能不能搞好，与我有屁关系，再过几年我就该退休了，即使工作干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提拔！”

于是，胡副书记明确告诉宣传部长，原则上同意打包宣传的建议，不过要追加一千万元在香港的几个媒体上做宣传。他的话音刚落地，便又担心宣传部长会对此提出异议，就接着解释说：“你别看香港地方小，那可是一个令全世界瞩目的城市，在港媒上做宣传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宣传部长没有说话，他知道胡副书记心里的小九九是什么。一年前，还是纪委书记的胡兴业带队去香港考察，认识了某港媒的明星女记者戴莹莹。当戴莹莹知道他的身份后，不但单独宴请了他，两人还在晚饭后开了房间。回来后，胡兴业多次介绍w市几家国营企业——城市投资集团、建设投资集团、水利投资集团等，以及一些县级政府让戴莹莹在她的媒体上进行宣传，戴莹莹为此从中赚了好几百万元。她当然忘不了胡兴业的好处，每次来采访都给胡带来价值不菲的礼品，比如几十万元一块的瑞士金表，十几万元一幅的名人字画，价值难以估量的古玩等等。当然，戴莹莹每次来到w市，总要在最高档的宾馆与胡兴业进行一番巫山云雨。

宣传部长不愿意得罪胡副书记这个老油条，就做个顺水人情，爽快的答应了追加一千万元宣传费的事。

后来的事实证明，在港媒宣传基本上没有起到什么效果，w市旅游产业的兴旺靠的是国内知名媒体的强力推介。

再说环保治理。

在胡副书记的默许下，w市下辖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一个镇领导，竟然为了应付环保检查，在绵延数公里的山体上喷了一层绿漆，人们如果不是走近观看，还真以为这些山体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被。结果，这件事被中央环保督察组发现，不但撤了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的职务，连县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县长也分别挨了党内警告与行政记过处分。万书记对此大光其火，在办公室把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骂得是狗血喷头。

这中间还有一个花絮，说是胡副书记一天到这个镇里听取环保治理工作汇报。其中，在座的汇报官员里有一位刚分配来不久的女大学生村官。这个姑娘长得十分水灵，可以说是“面如桃花柳如眉，樱桃小嘴有三围”。胡副书记看到这个姑娘后，激动得半天合不拢嘴巴，竟然打断镇书记的汇报，满脸堆笑地问这个姑娘：“你是哪里人？”姑娘回答是本镇一个村里的。他又急切地对姑娘说：“我叫胡兴业，是市委副书记。你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姑娘激动地点点头。陪同他一块来的县委副书记和镇里的干部们都以为这是领导在关心群众。可他们哪里知道，一个小时之内，这句话胡兴业接连对姑娘说了三次。不光在座的官员们一脸尴尬，弄得这个女大学生村官也满脸绯红，不好意思起来。在场的个别人咬着耳朵议论说，胡副书记太没有城府了。

汇报结束，镇书记悄悄地向胡副书记提出，镇里为了省钱想在山体上喷绿漆冒充植被，胡兴业笑了笑没有正面答话。

精准扶贫是胡副书记分管的另一项重要工作。

w市有33万人口没有脱离贫困，这些人大部分在全市五个国家级贫困县的深石山区中居住，有些人一辈子没有去过县城，每个村里因娶不起媳妇而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男人不少于七八十来个。

精准扶贫，一个人都能落下，这是中央的精神，也是总书记的殷殷期盼。而胡副书记在主抓扶贫工作的两年多来，仅仅只有一次走进贫困户家里了解情况，而且还让w市日报社派记者给他这次活动拍照片写文章发在头版头条上。

一日，国家扶贫办一位司长到w市了解精准扶贫情况，问了十个问题，比如全市多少个省级贫困村，多少个贫困家庭，多少个贫困学生，因病返贫的有多少户，智障贫困人口有多少……结果，胡副书记只回答出第一个问题，其它的一概不知。最后，还是w市主抓农业的副市长和扶贫办主任为他救的驾。

与胡副书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万阳春书记两年多来下基层调研、走进贫困户家里了解情况、嘘寒问暖多达69次。全市三千多个行政村，万书记走进过近千个，而且他出访从来不允许记者随行。万书记每到一个地方，每访问一个贫困户，都要做一篇笔记，把县、乡、村、组的名字和贫困户家长的名字以及家庭情况全部记录下来，比如贫困户家里有几个老人、几个孩子、老人身体咋样、患的是啥病，孩子们上学没有、分别上了几年级、家里离学校多远……全部记得详详细细，并且把自己看到贫困户时的感受也写在笔记里。万书记案头的扶贫工作日记就有厚厚的十多本，每一页都记得工工整整。

有一年大年30下午，万书记主持召开常委会，列席参加的人员除了人大、政协所有领导外，还有w市农业局长、扶贫办主任以及五个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县长。会上，万书记让秘书卢小江放了一个录像片，这是他昨天到w市悬崖县的大山里查看贫困户情况时拍摄的真实画面。

白沟村崖上组，离悬崖县120公里，其中20公里需要步行。全组只有10户人家，但由于时间关系，万书记与秘书卢小江带着w市电视台的记者走访了2户。第一户家里共3口人，20年前因为房子失火没有能力再盖新房，全家人一直住在一个不足10平米的石头崖下。做饭靠的是三石一口锅，床上铺的是麦秸秆，麦秸秆上面铺了一条苇席，苇席上面的被褥又黑又破，应该是好多年没有拆洗过。老两口已经60多岁了还要上山捡柴。他们30多岁的智障儿子，穿一双露着脚指头的布鞋在石崖下玩耍，身上的棉袄不光是补丁摞补丁，而且多处露出里边的棉絮，脸和手上全是冻疮。马上就是春节了，可是他们的家里只有一小缸50斤左右的玉米，就这还是亲戚送来的。

第二户人家是5口三代，住的是两间破瓦房。万书记和卢小江看到的场景是，70岁的爷爷因患偏瘫卧病在床，68岁的奶奶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柱着拐杖在清扫厨房里的垃圾。40多岁的儿子本来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因十年前上山挖药材不小心滚落下来摔断了脊椎，生活难以自理。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现年13岁，辍学在家；小的是男孩，今年7岁，上小学一年。这户人家的里里外外全靠42岁儿媳妇打理，因为吃苦太多，儿媳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万书记问这个儿媳妇：“马上就过春节了，你们家里买肉了没有啊？”儿媳妇噙着眼泪回答说没有！万书记又问：“你们是回民吗？”儿媳妇答：“不是！”这时，7岁的男孩子对万书记说：“叔叔，我们家里好多年都没有吃过肉了，我爸爸和爷爷、奶奶的病都没有钱治疗！”听了这话，万书记和秘书卢小江的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流，他俩把各自口袋里的钱全都掏出来交给这家的儿媳妇。万书记对她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录像放到这里，w市委的大会议室里已经是唏嘘一片，大多数参会人员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万书记走上讲台，大声问道：“谁到过录像里的这个村子，请站起来！”

无人回答。

“胡副书记，你到过吗？”万书记又问道。

仍然无人回答。

“宋主任，你没有通知胡兴业来参加会议吗？”万书记带着责备的口气向常委办主任发问。

“对不起，万书记。我没有能通知到胡副书记，他的手机关了，家里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连他的秘书也不知道！”宋主任如实回答道。

万书记没有就这件事往下再追。他又问参会人员：“悬崖县的书记和县长来了吗？”

“来啦！”会议室后排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你们到过这个村子吗？”万书记声色俱厉地问道。

“没有，这是我们的失职！”两个人仍然不约而同地回答。

“不是你们失职，是我失职。是我当初瞎了眼，竟然选拔你们两个做悬崖县的党政一把手！”

接下去，万阳春书记哽咽着说道：“同志们，我们都是党的干部，老百姓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可是，我们都要摸着良心问问，我们的所作所为能够对得起党和衣食父母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有如此贫穷的白沟村，还有如此贫穷的白沟村民！明天就是春节了，我们拿着国家给的俸禄，衣食无忧，而白沟村的一些村民，过春节连一斤肉都没有钱买。难道这不是我们的失职吗？今天，作为市委书记的我，首先向大家做出深刻检查！”

……

会议一直开到次日凌晨一点才结束。

万书记回到住室时，市民们已经开始点燃新年礼炮。他隔窗看着天空中色彩斑斓的焰火，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眼都是白沟村那两户村民的影子。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平时，我总认为自己的工作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自己的俸禄。自从前天从悬崖县白沟村回来，我再也不敢用'对得起’三个字来评价自己。我觉得自己愧对党和人民……”

是夜，万书记一宿未眠。

春节过后不久，悬崖县政府出资把白沟村崖上组这十户村民全部迁到了城关镇，并安排十个县直机关对其一对一扶贫。

胡兴业副书记那天晚上之所以没有参加会议，是因为他觉得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万书记不可能再安排什么重要会议。因而，那天一大早，他亲自开车带着市委机要室的美女乔茵茵，一起到一百公里外的济水市玩耍。他不想让媳妇和秘书联系自己，从而破坏这浪漫气氛，就关掉了手机。

秘书卢小江把这一情况告诉万书记后，万书记没有说话，只是把办公桌上的一张稿纸抓起来撕了个粉碎，然后狠狠地扔到垃圾篓里。

一天下午，市委组织部长告诉万书记说，省委组织部长陈昌烁明天将来w市调研组织工作以及精准扶贫情况，希望他明天晚上与陈部长一起共进晚餐。万书记没有思索就应承下来，因为按惯例，省委常委一级干部到w市来，他这个市委书记如果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那是必须作陪的。

省委组织部长来w市的消息让万书记喜上眉梢，顿时一个妙计悠然飘入脑海。

次日晚，万阳春书记陪陈昌烁部长吃过晚餐后，把陈部长送到w市唯一的五星级宾馆，并亲自为其泡上茶水。两个人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直到夜深也没有丝毫困意。两个人谈着谈着，谈到了市委副书记胡兴业身上。陈昌烁部长对万阳春书记说，他曾多次接到w市一些领导干部的反映，说胡兴业这个人政治站位不高，对党离心离德，对工作消极怠工，对下级飞扬跋扈，生活作风糜烂。万书记也把自己上任以来，胡兴业的种种表现讲了出来。最后，两个人对胡兴业的处理达成一致意见。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胡副书记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让其即刻动身到中央党校厅局级干部培训班报道，说是集中学习三个月。胡副书记以为自己将要被提拔重用，所以，他告别家人后喜滋滋地登上了当天下午通往首都的飞机。

胡兴业副书记刚到中央党校不久，省委组织部就从国家某部空降一位正厅级干部到w市担任市委副书记。

这个消息立刻就传到胡兴业的耳朵里，但他很不以为然。他坚持认为省委这次派自己来中央党校学习，就是要提拔自己的前奏。

结果让胡副书记意想不到的是，他在中央党校学习期满后，迟迟没有接到省委组织部的回任通知。他感到情况十分不妙，只好向万阳春书记寄了一份辞职报告，之后就在北京自谋职业至今。

                                     （责任编辑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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