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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村又看见弯月升起，是从石礅家那棵老榆树梢上。此时，石礅家的电灯正亮着，为省电，40瓦改成15瓦，这是石门的主意。石门老母亲唠叨说，这灯还不如萤火虫。往日生产队那时候点着煤油灯，纳鞋底，缝补破裤都不显得黑。这死老大光会省，不省的话，早就成家了。她边烧火边说。
老大石门把老二石礅、老三石头叫到他配老鼠药的小作坊里开家庭议事会。
老大石门说：老二、老三咱今日开个家庭支部会，议议咱家往后怎么过。我拟了五条提案，把你俩叫过来商议商议，不跟你们说，不民主，不同你们商议我心里没底，不集中起来通报一下，我这当老大的又显得不够仗义，你俩说是不是这个理？你俩也知道，咱奶奶在世时那光景不能说全村第一，总在咱第六生产队绝顶第一吧。
老二石礅说：那是。他手中卷着旱烟。
老三石头说：那光景过得有滋有味。他也卷着旱烟。
老大石门接着说：光景过得好，全凭当家人：支部书记。奶奶就是咱家的支部书记。
老二石礅说：是，全凭奶奶拿捏的好。他点着烟，用的不是火柴，而是气体打火机。
老三石头说：是，奶奶就是咱家的支部书记，吃不愁，用不愁，红白喜丧，人情理路样样行行走在人头里。说完用气体打火机点着卷好的旱烟。
老大接着说：是呀，奶奶在世时，生产队挣工分就属咱家最多，别人家吃玉米面，咱们偷着吃白面。别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咱们家中午总有白面烧葱花盐醋饭。想一想，再也回不去了。这不，一眨眼，咱们家这光景远远不如从前，就是不知咋的，就败落了下来。前几天我碰见老孙哥，他对我说：老大，啥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嘛。
老二石礅说：大哥你不要迷信，老孙哥的话你不能信。你看看他家的光景，不也过烂了。
老三石头说：二哥，我觉得老孙哥的话有道理，他家是个富农，他是包养过继的。一肚子文化，那时候不迎时，靠边站。
老大石门说：咱不说老孙哥，信不信都没有关系。下面言归正传。
老大石门说：下面我念这五条议题，请你俩认真听。
老大石门念道：第一条老母亲赡养问题及后事怎么办？
第二条我和老三将来死后顶门立户顶纸盆问题？
第三条我和老三将来葬事问题？火化？还是土葬？
第四条老二儿子金蛋买楼或盖房，娶媳妇资金问题？
第五条从今往后经济收入分配与比例问题？
老大石门念完后，看了看老二老三的脸，继续说：为了咱三人不闹矛盾，我建议把商议好的事情一式三份来个立字为证，依证为凭，这样对谁都好，免得日后留下后遗症再拖累金蛋。
老二石礅不语，抽烟。
老三石头不语，抽烟。
老大石门不语，看着老二和老三俩在抽烟。
老大石门右眼眨着，右手用烧柴棍在地上反复写着几个字：开家庭支部会议、协商、民主。
老三石头猛抽几口，说：第一条老母亲赡养不是问题，眼前蒸馍做饭困难，需要减，不能三顿饭就三顿，可变成两顿，馍不用蒸，从镇上买些，价钱合算。后事当然是土葬，同爸埋在一块最好。
老二见老三开腔，猛抽了两口烟，说：老三说的没有错，我同意，买馍我一星期跑一趟镇，买菜买面，缺什么买什么就是了。母亲年事已高，身子骨还算硬朗，再怎么硬朗，远不如从前。后事还是按家乡习俗土葬。所有花销三三三，咱兄弟三人平均开。这钱直接从卖羊的收入中产生，大哥、老三你看这行不行？
老大石门没有说话。老三石头说：这等于二哥担子重了。说是三三三开，还不如说二哥扛大头，我和大哥挨小头。
老二石礅说：平日里老三和大哥也放羊，也管羊，单凭我一人是干不过来的。再说，没有大哥那原始资金买羊，哪有今日这一大群羊？
老大石门说：老三眼睛看不见，但他心不瞎。我同意老二的意见，至于老母亲赡养和身后事就这么定了。老三如果没有意见，我就打勾了。下面继续讨论第二条，我和老三顶门立户及顶纸盆的事。
老二石礅又卷起旱烟，不语。
老大石门又用棉柴棍在地上写：开家庭支部会，商议为主，民主协商。
老三石头卷好旱烟，用气体打火机，呼呼呼呼就蹦出一团小火。他猛抽了几口。他开腔了，说：我的事好办，生有养死有葬，就不用家里操多大的心，当“五保户”就这点好处。至于顶门立户，顶纸盆，就只有金蛋，我不选老四的儿子，我享不了他娃的福。
老二石礅说：大哥你说说你的想法。
老大石门说：我是“低保户”，比不上老三“五保户”。我的顶门人就选金蛋，顶纸盆也是金蛋，将来逢年过节献牌位自然也靠金蛋。老四的儿子就不用提了。
老大石门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事不知老二同意不同意，我和老三都选金蛋，你看行不行，行你就点头，不行你摇头，也不要犯难。
老三石头听了此话，说：二哥你的意思是点头？还是摇头？
老二听老三说完，就犯难地开了口，说：大哥选金蛋我点头，老三选金蛋我摇头。
老三石头一听这话，嗓门就高起来，说：二哥为啥？
老大石门抢话，说：老三你别急，听你二哥把话说完。
老二接着说：老三不是我不同意，怕伤了老四，老四明明有俩个儿子，偏偏一个也不选？这是为什么？我担心这个。
老大石门开腔，说：老三，你二哥有顾虑也是有道理的。
老三石头只管抽烟，过了老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金蛋没有娘，他顶我的门，我就有理由帮他娶媳妇。至于死后，我要求火葬，随便挖个坑埋了去肥麦。顶门不顶门，都是淡事，我不在乎。我今日不说明，也对不住老四，心眼偏金蛋，理由就一个：这孩子命苦。
老大石门不语。
老二石礅眼软，他哭了。哭的样子又不像哭，倒是眼被烟熏了眼窝发酸的样子。
老大石门开口，说：老三，要不再让你二哥想一想，再作决定。
老二石礅说：大哥，不用再想，老三也不容易，再是“五保户”，还得有个顶门人。这样吧，金蛋顶门顶纸盆的事我今日答应下来，算数。日后，老四有意见，我给他解释。
老大石门又开腔，说：第二条我打勾了，二老同意金蛋为我和老三顶门立户人选。说完，他又用老眼看第三条：我和老三将来葬事，是火化？还是土葬？
老大石门说：老三你的意见？
老三石头说：我刚才都说了，火葬肥麦。
老二石礅卷着烟不说话。
老三石头说：大哥，你的事你得说，可不能为难二哥。
老大石门开腔，说：土葬费钱，火化省钱，咱家挣钱不容易，免掉土葬，一个木盒盒就够意思了，不要给老二和金蛋增加任何经济负担，我同老三一样火葬，最好是挖个坑半夜埋了算了。虫虫蚁蚁多好，只有人作怪。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什么土葬火葬，分明是个死，死后折腾活人，这都怪孔老二，什么礼仪，活的连猪狗不如还礼仪。真是的。就这样，第三条通过，我和老三一致。
老二石礅说：火葬对大哥不公平，辛苦一辈子落个火葬。
老三说：二哥你不用难过，我和大哥应当响应国家号召，为活人多留田，多打粮食。
老大石门说：我感谢国家让我吃低保，感谢党让老三成“五保户”。不火葬对不起国家和党中央。
老大石门看第四条：老二儿子金蛋将来买商品房、娶媳妇资金问题？
老大说：老三，我给你二哥买羊的一千元本金和每年的分红当做我的份子钱。另外，我每年年底再给老二两千元现金，我就这么多了。
老二石礅说：大哥太多了，你卖老鼠药能挣几个钱？这两千元就免了。
老三石头接住话茬说：大哥你不要同二哥争了，人常说，人上六十不如鳖。这样吧，我每年有六七千元“五保金”，我拿出三千元给金蛋，剩余的钱，作为家里零花钱。大哥腿脚远不如从前，远地方就不去卖药了。帮老母亲烧火熬汤我看最好。我平日里也不花钱，一个月拾元钱老旱烟就打发了。别的穿戴有爱心人士捐赠就足够过冬了。
老二哭了。老二大声地哭了。哭着说：大哥，三弟，我拖累你们了！
老大石门哄着，说：老二多大人了，再过两年，过了猴年是鸡年，后年你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哭什么哭。
老二说：我今日才明白，大哥老三，对金蛋的好。这样吧，大哥、老三，钱你们自己都存着，到时候再说。我平日里多跑跑，把羊管理再当事些，每年多卖十几只就赶出了称盐买菜钱，这一部分就不用你俩操心了。
老大石门说：老二这样不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和老三把说好的钱交给你，我俩放心。你是金蛋亲爸，我和老三日后全指望你和金蛋了。
老三说：二哥，大哥说的对。照章办事，理清心明，免得日后再惹麻烦。今个就把各自的名字都签了。证人就用老孙哥，那人说一不二。
老大石门看了第五条：从今往后经济收入分配与比例问题？
石门重新读了一篇。老三石头开腔，说：大哥这第五条就免了。
老二石礅说：大哥，免了，剩下的花销我全包了。
老大石门用圆珠笔在第五条，从今往后经济收入分配与比例问题？后面打了个叉叉（××）。
老大石门说：最后强调一点，证明人老孙哥，同意请举手。老二老三都举了手。放下。不同意的请举手：无人。
老三石头说：大哥你怎么没有举手？
老二石礅也说：大哥你怎么没有举手？
老大石门说：老三平日里脾气不好，今个我是看出来了，他眼不瞎，心也不瞎，。
老三笑了，说：大哥，我眼是看不见，我第六感觉你是没有举手。
老大石门笑了，笑的比榆树皮都难看。说：我补一次手，说了就举了手。他接着说：老二、老三，还有我先按手印，后天找老孙哥。这样行不？
老二说：你是老大你说的话算数。
老三摸卷烟纸，又从上衣口袋掏一个塑料包，里面装着足有三两老旱烟。说：大哥，我说实话，平日我对你有意见，总认为你游手好闲，爱耍嘴皮，可今晚你可为咱家办了一件大事。奶奶当家，也没有你这两下子。
老二石礅说：老三说的是实话。
老大石门听后，说什么，我要有奶奶的本事就好了。然后笑的确实比老榆树皮还难看。
此刻，他们八十又九的老母亲推开门，说：饭都凉透了，还不吃饭？
老大石门说：支部会议暂告一段落。吃吧，有啥吃过再商议。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二石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老四石粪从他母亲那里套出几句话，连编带诌说给他媳妇了。第二天一大早，老四石粪媳妇同老四带了一帮人到南坡荒地里，用三轮车拉走八只大肉羊，并打伤了老二，骂老二是叛徒、内奸、家贼。这不说，老四石粪回到家在老大石门脸上煽了四五个巴掌。老三得知，从门后捞了一根枣木棍乱打，这一打，命中老四的腿节骨，只听得老四“妈呀”了一声，在院子里打了几个滚。老大石门说：老三往前再打，给我往死里打。给老母亲报仇。老四从他母亲身上偷走了金蛋高一的学费865元钱。老三石头一听给老母亲报仇，就明白是啥事。一连乱打，都未打中，老四屁滚尿流遛出了院子，不见踪影。
老二石礅赶着羊从南坡荒地往回赶，头被打破、满是血。
老大石门在村口接了羊群，要石礅赶紧到村卫生所包扎头部。老大把羊赶回家，把羊拴在圈里，对老三石头说：老三你给羊喂水，我到镇派出所报案，老四媳妇带人打了你二哥不说，还抢走了八只肥羊，说是你二哥欠了她5000块不还。
老三石头一听此话，就破口大骂：这驴日的卖屄货。
老大撒腿就走，朝着小路往北赶去。
樊石镇派出所张所长听完老大石门的报告后，说：老大，李县长是我省委党校同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打低保户就是打我的脸，打五保户，就是抹黑政府，这还了得。你坐我警车带路，五分钟后出发。
樊石镇派出所的警车直接开到石头村民委员会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四五个干警，其中老大石门最引人注目。有村民小声说：老大也调所里了？这时新任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外号麻子哥，见了张所长就有三分怕。还没等张所长开口，就说：张所长你说咋办就咋办，草民再不管就翻天了。
张所长翻了一眼麻子哥，说：我看你快要翻天了。把村民管教成黑社会，打人不说，一个妇道人家还纠集一帮匪徒抢羊，一连八只羊，行为恶极。
石头村的大喇叭上响起麻子哥的声音：广大社员请听好，我们是法治社会，要做遵纪守法的模范，平日里偷鸡摸狗之事，也是可耻的行为，不道德的行为。现在点名严肃批评老四石粪和他媳妇翠花，他们夫妻二人已经碰触法律底线。虽是内部矛盾，但已构成犯罪。我代表村委会要求老四石粪和翠花投案自首，若不投案自首，罪加一等。我提醒你们夫妻二位看准方向，认清形势，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有一个清醒的深刻认识，限在两个小时内到村委会低头认罪。听明白了没有？我限老四石粪和他媳妇翠花在两个小时内到村委会低头认罪，否则，罪加一等，否则罪加一等。
麻子哥广播完，对张所长说：张所长这样行吗？
张所长接过麻子哥递给的香烟说到：行？得看结果。你这个书记村长当的，太不像样。经济落后，村无容颜民无面貌巷不卫生，道不像道，路不像路，脏乱差，都让你占全了。我今天不来还真不敢相信传言，果真，名声在外。他吸了两口烟，又说中午是不是又要喝几盅？
麻子哥，干笑，自知理亏。说：岂敢岂敢，胃都出血了，还敢再喝？
张所长一看表，近中午十二点，说：不喝，人总要吃饭吧？让你老婆煮一锅面条，我这几个弟兄，也不能饿肚子白给你干活吧。干请你手下的石粪和翠花吧。
麻子哥拨动手机，对他老婆说：张所长和几位同志要尝尝你的手擀面，其余的你看着做。
下午两点半，张所长的警车鸣响，老四石粪和他媳妇翠花被押上警车，围观的人群里有村支书麻子哥和老大石门。
村委会院子里有八只羊正在啃地上草和榆树叶子。
老大石门看着八只羊，再抬头看天空，突然发现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榆树正在与天空试比高。哦，他哦了一小声，心里明白，那是自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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