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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新作·中篇小说」张行健|乡村匠人(上)

作家

干线

乡村匠人

村子是晋南的大村落。

东山根下的一面长坡里,点缀着砖房瓦房土坯房,还有许多草木房,依坡靠崖呢,还掏挖了不少土窑洞,也与房子们错落着,排列成歪歪扭扭的村巷,横七竖八的,三二十条的,相互交叉的,便成了村民居住的各种窝儿,成了五千口人的大村落。

村门已有了上百年岁月,由东山青石和村人烧制的老砖砌就,高大、气派,却也因了岁月久远破败斑驳。疏松的石缝砖隙里,有蒿草和灌木长出,倔强顽劣的样子,如村人的性格。门脸上方,八块大方砖上阳刻着两枚大字——羽村。

字体文而不华,质而不野,也如同古意斑驳的村风。

村校的吴校长说,这字出自于羽村前清举子杨昌鑫先生之手,他的字,不,他的书法,气脉飞动,遒劲雄逸,纵横舒放,结实饱满。

吴校长每从村门下走过,都会抬起一张修长脸子,羡慕且敬钦地仰望,口中呢喃着,说一些赞叹的深奥的话。听得身边的教员及娃子一愣一愣地发呆。

娃子群中的张姓少年,那会儿上四年级。四年级娃儿对村门及村门上的字体,没半点感觉,也没丝毫兴趣。那会儿感兴趣的是观看乡村各类匠人的活计,他们的活计,在孩童眼里,就是一种表演。

五千口人的村落,无论农忙农闲,村巷里都有各类匠人的身影,吆喝着,招揽生意;游移着,走巷窜户。如小炉匠;如旋锭儿匠;如钉瓷匠,也有驻扎在固定的一处,三月五月一年半载的样子,专心伺弄着自个儿的匠活儿,如铁匠铺、木匠铺,编席匠,还有孵小鸡的匠人……这诸多的匠人以及匠人精妙的活路,完善着村人的生活,也极大地填充了张姓少年苍凉的少年时光……

小炉匠

补漏锅喽——嗬

箍漏锅喽——嗬

起先,叫唤声在村巷里脆生生响起,且沿了土路、砖墙、破屋,朝巷子深处侵袭,后来,紧凑起来的叫唤,搅合在一起,拧麻花一般在村落上空打漩儿……少许,便有村民山药蛋一样的脑袋们,从自家木门柴门里探出,问询着铁锅、笼盖、箅子、鏊子的补漏事宜。也有超越范围问询能否补铁桶、补铁盆,还有能否锔缸子补瓷碗、小铜小铁小锡器皿的需要修补……问者细致,答者耐心,在七七八八的细致与耐心之后,三桩五桩、十桩八桩的小营生便已谈妥,村民便斜提了自家的漏锅、破鏊、裂缝的笼盖、残缺的箅子,跟了这位吆喝着的小徒弟,走往村子中心路口的设摊处,或者大槐树的荫凉之下。那里,两副担子的一侧,已经和泥糊好简易炉子。

通常,来乡村的箍漏锅者,又叫补漏锅的,大多是晋东南晋城、潞安一带的人,那里铁业、手工业普遍发达,精通箍漏锅的小炉匠艺人自然也多。农闲时节,到晋南临汾运城一带谋生挣几个辛苦钱,也在情理之中。箍漏锅者大多二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常常是师徒二人或者一师二徒。师徒各挑一副担子,便朝了晋南方向,一个村里进,又一个村里出,一个村里的活计做完,又前往另一个村了,这样走着干着,停着歇着,半月二十天的,就来到了晋南平原。

晋南原野上,村落一般都大,小炉匠们一到晋南,眼宽心宽不说,心思一下就活泛了。望不到尽头的村巷,揽不完的营生,虽苦虽累,有营生干心里就甜。当师傅的,用袖管揩揩额头的汗水,脸子却寡淡着,选择了村里的十字路口,撂挑子,糊炉子,徒弟呢,精明犹如晋东南小山狸,趁了这机会,走街串巷,炸开脆生生嗓门去招揽活路。

便有蓬头垢面的婆娘,脑袋如同酸枣藤般,从柴门拱出,同时拱出来的,还有一口大铁锅,铁锅底部,有核桃大的破洞。

小娃儿——婆娘并不叫徒弟小师傅,很亲昵地称他娃儿。

奓毛婆娘碎嘴子汉,讨价还价没弹嫌。

被唤作娃儿的小徒弟在柴门外站定,他自然想到这句话,警觉着。

娃儿,补俄这锅,多少钱?

装作极认真的样子,小徒弟凑近乌黑锅底。其实那个破洞早看见了,为了表现得庄重一些,便又把那窟窿就近一看,一看,发现窟窿周边,还有几道细小裂缝。

婶儿——小徒弟极谦恭地叫一声,说道,你家这锅,有破洞有裂缝儿,少说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毛——?!婆娘瞪大双眼,又嗬嗬一笑,说道,你一尺人二尺的球哩,可真敢开口,三毛行不?

小徒弟顿一下,说:三毛也行,外加这么大一块黑碳的。他的双手比划一下,形状如一块大红薯。

婆娘眨巴眼,说,那我给你拿一块红薯一块炭好不,生意人可要活泛些……

小徒弟便移开脚步往前走去,却撂下一句话,好婶子哩,这,我可当不了家,回头问俺师傅咧。前头有十几个家户村民,提了不同的家什等估价。

村落大了,村巷一条条,有南北东西的走向交叉,便交叉出许多的十字路口。在这一方有老槐旧柳一片树荫的路口处,师傅已快速地糊好了简易火炉,砖是路边随手可拣的半头砖,泥是从不远处打谷场弄来的麦秸泥,砖是干打垒,泥是外表涂,徒弟供原料师傅垒火炉,不用瓦刀不用泥页,仅是师傅两只灵巧的手,三把五把,涂抹拍打,炉子便成了。

有前来观看或送家什的乡人,不解地问道,师傅哎,你的担子就挑着炉子呢,怎么还要另糊一尊?

师傅边忙活计边扭一下脸子,答道,我那炉子小,咱村里人多,活儿就多,就得糊一大炉子,大炉子能接大活儿,能放得开手脚,说不准还能连着干三天五天的。

小徒弟已将揽下的活计一应拿来,当然,大多还是村民各自掂了自家的家什前来的。这样,巷子交叉的十字路口便集拢了愈来愈多的人,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观看着小炉匠师徒如何在修复这些七七八八的货色。

人群将小炉匠师徒自然地围成了一个半圆。人群里让修补家什者居多,也有如张姓少年纯粹看热门瞧稀奇者也大有人在。

补锅便开始了。这是耷毛婆娘的大铁锅。价格已由师傅谈妥,三毛钱,三条红薯。

破洞大,还有三条裂缝儿,这得要钉三四个圪把咧。师傅话不多,寡着一张长条脸,说罢轻咳一声,事便定下来。

此时的小徒弟紧抓了那口尺五铁锅的两耳,师傅则眯缝着双眼再一次细细察看,他察看破洞周边那几道裂痕的漫延。看着,揣摸一下,心里便有了修复和补漏的最初方案。

这回,徒弟依然把持着铁锅,只是将锅口朝了师傅。师傅呢,则将半颗脑袋探进锅里,轻着双手,用那一杆小小巧巧的钢钻在有裂缝的两边打着小洞眼,悉心地钻好洞眼后,师傅便将小圪把钉进两个洞眼里,且用小锤子轻轻砸着,随劲敲着……小圪把,是古时砖墙上和房梁上把钉的一种缩小,也如同我们现在的钉书针,作用是固定和连接两处的,使之合二为一更为牢靠。

师傅如此这般钻好六个眼子钉好三个圪把后,一双细小的眼窝,就紧盯着那口破洞了。

豁口比果子要小,比杏子要大,类似核桃的面积,这便需要铜水去补了。

泥炉子炉火正旺,旺旺的炉火上,搭着一口从小炉匠的挑担木箱里取出的小坩锅,也写作坩埚的。张姓少年于多年之后才查出,坩锅或坩埚是熔化金属之类的一种器皿,它是用特殊的黏土石墨等耐火材料烧制而成的。当时只觉得那么个浅沿小锅锅神秘神奇,能量无限,居然能把几个小麻钱烧成水水……且说火炉上放一只小小巧巧的小坩锅,徒弟勤奋的两只细胳膊把小风匣拉动得呼呼作响,坩锅被烧得发热发烫时,师傅从一只灰乎乎的帆布袋子里捏出几枚麻钱,那可是清朝时流通的钱币。那时候却不值钱,张姓少年曾把家里的麻钱拿到供销社卖过,一枚麻钱能换一分钱,一分钱再买一颗糖块儿。行情么,那会儿就那样的。

围成半圆圈子的村民们,眼窝都聚焦在坩埚上。围观中也有一二枚中学生,不无显摆地说,快看呵,看看麻钱怎样从固体变成液体的……

便有上了岁数的老中学生调侃说,狗日的,烧厉害了还能变成气体咧!

人们全都惊讶地看。

小炉匠师徒当然不会让它变成气体,坩埚上的麻钱儿渐次地改变形状,一点一点融化开来时,师傅眯缝着的眼,忽地睁大了,寡淡脸子上,居然涌出一缕潮红。他咧咧嘴,并未开口,小徒弟便知师傅用意,手脚麻利地拿了一把泛旧却平整的刷子,哦,是一把笤帚刷子,他把刷子快速又准确地顶在了铁锅破洞的外面。师傅呢,此时探手勾到了一把长杆铁钳子,将坩埚里的铜水,缓缓浇铸在铁锅里面的缺口上,另一只手呢,灵巧利落地拿了一块厚实且湿润的大抹布,轻轻地,随了劲儿将补口摁住 ,摁平整,少许,铜水冷却下来,师傅便将抹布移开,看那补上去的铜水,早已和铁锅融为了一体,便轻了右手,再用抹布一点一点打磨一下,使之更为平整,以免留下小角小棱。

徒弟呢,把挑担木箱里早已备好的麻油、黄土、石灰一一取出,倒进一只老碗里,用手将其拌成泥糊状,细细地涂抹在铁锅的补缺口和方才钉圪把的地方,包括一道一道的裂缝处,这样才可以牢固耐用,且保证之后使用时滴水不漏。

好了——婶子!小徒弟用小锤子轻轻敲敲铁锅耳朵,铁锅生发出翁翁的浑然一体的声音,全没补漏之前的残破的杂音。

奓头发阔嘴巴的婆娘,满意地咧嘴一笑,款款地交给小徒弟三毛钱,外加衣襟里兜着的三块大红薯,掂上自家的铁锅,扭动着比铁锅还阔硕的两扇屁股,颠颠地回去了。

张姓少年是小炉匠师徒的最忠实观众,也是铁杆粉丝。他一直看着师徒二人补了铁锅、补了笼盖,补了箅子,看到村民们交了三毛五毛、四毛六毛不等的毛票钱,还看到许多家户因了困顿因了现钱的不方便,交来一颗大白菜,两颗老倭瓜,三条西葫芦,和二斤棒子面以及五斤烟煤的都有,对小炉匠,做活做饭咋着都需要。

师傅,修补了我这三件家什,我管你师徒二人一天的饭好不?早饭红薯窝头,午饭焖小米外加土豆炒菜,晚饭糊糊二面馍外加咸菜酸菜……村人知晓晋东南人三天不吃小米便圪吵吵,就强调了午饭的焖小米,小炉匠师徒甚是欢喜。

因了小炉匠人活泛,好说话,条条巷巷,送来的活计就源源不断。

张姓少年就细细看过小炉匠的锔缸补碗,还有小铜小铁小锡器皿

的修补。最让他小小心灵受到感动的是钉瓷器。

能钉了小型瓷器,是这一组小炉匠不同于其它小炉匠的优长之处。

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瓷器活儿,字眼上说工具,实指匠人拥有的本领,也确实是,大多的小炉匠人,是与铁器打交道的,活路呢,总体还略显粗糙,瓷器就不同了,瓷器娇贵、细腻,也易破碎,稍不留神,碰一下,有了裂缝。

村校的吴校长喜喝茶,却不是现如今常见的泥制茶壶,不是,是一把造型优美的瓷茶壶,方形的,体格硕大,似乎照应着主人的大脑袋。吴校长甚是喜欢它,当然也喜欢与之相配的六只瓷杯。有一次吴校长在欣赏一本吴冒硕的书法,吴冒硕的率真之情与端正厚重让他激动不已,忘记了手里还提着刚沏了新茶的茶壶,咚一下,便礅在桌子上,茶壶被震出一道细缝。

吴校长一直等着南方钉瓷匠的光顾,一年过去了,却从未听到南蛮子的吆喝,倒是有晋东南的小炉匠们频频光临。

当吴校长顶着一颗硕大脑袋,怀抱他心爱的茶壶,用试探口吻问询小炉匠师傅,能否修复此茶壶的裂缝时,令他吃惊的是,师傅只斜瞟了茶壶一眼,便肯定地说了二字,行的。

吴校长又加问一句,这,这可是瓷壶呀?

这回师傅也不用眼看了,上下两片薄嘴唇一碰碰出——要放心你就搁下。

潜台词谁也能听出,不放心你就拿走。

吴校长在放心与不放心间踌躇,既没拿走也没搁下,而是抱在怀里,在原地等待。

他哪敢把喜爱的茶壶放在那一堆破锅残鏊子中间呀,他是在排队等待。

乡人哪能让校长先生久等,纷纷谨让着,让师傅先做那瓷器活计,且把自个坐的马扎递过来。

这样,校长端坐马扎,静观茶壶的修复。

茶壶的裂缝在侧面壶腰上,师傅小心地取下盖子,轻巧地将壶身倒过来,壶口倒插进师傅身前竖着的桩板上。

他用一条细小麻绳方方正正地把瓷壶捆绑好,稳固、牢靠,使之动弹不得。然后在他木箱的一个小布袋里,取出一根类似钢钻头的细小玩意儿,那可不是钢钻头,那是金刚石作成的金刚钻,金刚钻按在木绷子上。木绷子是一竹板弯成的弓,弓弦是细而结实的牛皮绳儿,拉动弓把儿,那极细小而无坚不摧的金刚钻儿,在力量的缓缓作用下,生发出细微的吱——吱——的响声,那是锋利坚锐的钻头一点一点刺进茶壶瓷身的微响,虽细微,却执着、清脆。约半个时辰,一排四个两排共八个细洞业已钻出,对称着。师傅用嘴吹去细洞中的碎小零屑,把小巧的铜圪把穿进去,连起来,四只铜圪把,将八处洞眼钉起来时,师傅用一小木锤在轻轻地一下一下敲打敲平着圪把,他觉得铜圪把与茶壶被敲打成一体的时候,把一种不知什么名堂的白粉拌搅着一种胶水,食指蘸了从壶口进去,一点一点涂抹在茶壶内壁的裂痕处,包括方才修复的把钉处,修复的外表呢,他只涂裂缝,唯露出圪把的四条身段。

修复完毕的茶壶,完整如初,外表又增加了四条平行的杠杠,形成美丽的装饰图案。

师傅将两碗开水倒进壶口,放于木桌子上,自己检视着,也让四周村人检视,看修复过的水壶是否漏水。

万无一失,就没有漏水的道理。

吴校长是修复全过程的目击者。现在他心爱的大茶壶又完好如初啦,拿上茶壶时,他把修复的酬谢和敬钦的目光一起留给了小炉匠。

张姓少年自然也是目击者,他由最初的看热闹瞧稀奇,渐次演变成对小炉匠这档工种的羡慕和热爱。那么,一次次的围观和目击,为他的那次重要作文,客观上充盈了素材和必要的积累。

四年级娃儿已开始写作文。

村人对写作的重视,由来已久地形成一种村风。学校对有特点的文章,要在全班全年级范读传阅,还要登上班级的黑板报。

这周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真是奇怪了,全校的四、五、六年级孩娃都同时间写这同一作文,好像是吴校长布置的一样。张姓少年哪里知道,这是全公社统一的行动,联合校长布置下的任务,配合一下什么运动。

张姓少年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郭,郭老师出好作文题目时动员大家说,树木贵在根,家族贵在亲,作文嘛,贵在真,无论怎样的作文,写出真情实感,才算是好文章。

这次作文,同学们写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和宏伟志向,有的写,将来当一名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的边疆;有的写,将来当一名工人,为家国大炼钢铁;有的写,当一名劳动模范,为祖国贡献粮棉……

张姓少年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当一名小炉匠》,他在文中写道,由于家庭出身原因,几年后的他肯定当不了兵当不了工人,当农民当然可以,他身体瘦弱个头又小,很难成为劳模。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当一个小炉匠最为合适。首先,他热爱这项工作,现在只要远远看见有小炉匠挑着担子走进村里,他的心就激动不已。接着作文写了他当小炉匠的四个优越条件。其一,他有一副亮嗓子,当学徒时,适合在村巷里招揽生意;其二,他有一副硬肩膀,适合挑着小炉匠的担子走乡串村,因为他从二年级起就给家人挑水,早就炼就了一些肩上的功夫;其三,他胆大心细,善于做一些修补铁锅,打眼堵缝的细致活计;其四,革命工作无贵贱,小炉匠工作也是为农村服务,也是抓革命促生产的一部分。最后一段他写道,在几年后的村巷里,处处会响起他箍漏锅——咯,钉笼盖修箅子——的喊叫声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姓少年的作文一时间成了全校的典型,也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起初,郭老师的意思是要把它作为一篇反面作文教育学生们的,后来,在几个班级和年级范读之后, 影响渐次大起来,还有外村外校的人来借这篇作文,给他们的学生读。郭老师无法收拾局面了,请求了吴校长。吴校长那时候刚写完毛笔字,掂了他的茶壶喝茶呢,沉吟片刻说,这作文还行吧,不至于成为反面教材吧,外校来借,就借给他们看吧,学习也是一种交流 。不过,那个张姓少年你得私下谈谈话,理想么,写到作文里应当高远一些的。话说回来,小炉匠也属于劳动人民的一分子的。

张姓少年无疑受到郭老师的软性批评,但当小炉匠的心思一直强劲。其后某一天,当小炉匠师傅锔完一只茶缸之后,他陪了几分小心和恭敬,低低地恳求,师傅,收下我当个徒弟吧。

师傅见这娃儿说得恳切,又想到这多日来他一直跟着他的摊子观看,便有些惊讶,也有些好笑,便摸摸他那山药蛋一样的小脑袋,说道,你还小,好好上学吧,以后愿意跟我学了,让你家大人给我说,好么?    

那时候,张姓少年怅怅的,想哭。

画棺匠

村子大了,隔三差五的,便有些事情发生。或结婚的喜事,或死人的丧事。

闲散的村人,会闻了炮仗赶到喜事家,也会循了哭声跑到白事家,反正都是看热闹的,喜与丧的现场,远比枯燥日子要生动许多。

道士放子的吹打声,不知什么时候响起的,那可是平阳府汾河东一带有名气的八音会乐班的吹奏。道士们头戴道帽,身披道袍,那是一种黄色的法衣,法衣把整个院子的气氛弄得肃穆了。

道士们手中的乐器有手鼓、钹、笙、管、箫、笛、祭呐,云锣。家道殷实的人家会请更多的八音会道士,自然还会使用镗子、海螺、钵盂、铃子、手炉等,吹奏的曲牌呢,就愈发多了,有村人十分熟悉的大山坡羊五供养天下,狼吃娃,还有秦雪梅吊孝,小寡妇上坟和红莲,南瓜蔓等

大多的村人听不出不同曲牌的不同内容,只听出全是些哭腔和苦腔。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凄凄惨惨的让人心里不

吸引村人眼球的是院落一侧的灵棚之下,那处停放棺木的地方。  

棺木蹬在几条敦厚结实的木条煞煞的外表上已被刷漆黑

棺木周边围了一圈儿人,不是逝者的子女儿孙是同样稀奇的闲杂人等,包括初具人形的半大娃子。大伙儿在看画匠人的具体操作

拿了眼窝细瞅,画棺匠的脸子依旧是那种泛黄的脸子平板着没有表情,如同秋日后的南瓜叶子他的双眼专注的盯着棺木的虎头,他将要在一片的虎头边棱和内板上描绘丰富的内容

只做了短暂思索,画棺匠的眉头皱了一皱便展开了,那是一种舒展后的开朗。几条皱纹在脸上延伸一下,便显出脸的开阔和棱角分明,他有着两条浓乌,让村人想到他手中常用的画笔。

这时刻,他在打开的颜料木盒子里,拿出的却是一杆粉笔

颜料盒子是长方形木盒,木盒里又有许多大小不一长短不等的隔断,长方形隔断里放着各种笔类,四四方方的小隔断里则放着各种颜料,懂行的人能看出那里面有广告色绿紫的。还有画棺匠人自制的颜料那是把乡村的山地山坡里常见的结石挑拣回来后淘洗干净,再用家里的小石捶碎,捣成粉末,再用少许鸡蛋清和皮胶成稀糊糊这是画棺匠人自制的构图用的原料,此时,他拿一杆粉笔在棺木头倾斜的木质上朦胧而粗略地画上了似天似去的土人树的图案,接着,他抱一杆毛笔,这回,他蘸的是广告色。在那个模糊的图案上,一笔一划地涂抹开来……渐次地,棺木虎头的那方木板上,清晰地显示出蓝天、白云、远山、近河、青草、绿树……土是晋南人熟悉的厚重黄土,树是一棵一棵形成一丛的松树柏树,树下则是衬托黄土的大片大片的青草,黄土与青草的一侧,显而 易见的是一条河流,不,是卧虎大山脚下的那一汪黄鹿泉,泉水还泛动着一圈圈波纹呢……

围观者便惊讶那些各种颜料的广告色,经过调色圆盘上毛笔笔头的滚动,经过画棺匠手中毛笔的运作,那可是蘸了颜料的毛笔绒毛在棺木板头的反复摩擦,涂抹和点点戳戳的结果,便涂抹成一幅并不为更多人留意的祭画,也是风景画。

对书法与绘画颇有些研究的村校吴校长曾说过,画棺匠的每幅图画都融进了传统图画中的大小写意和工笔画的手法的。至于什么是大小写意呢,村人懂得真不多。

在广告的颜料渐渐风干的过程中,画棺匠开始在头的木上写祭联了,他是用色的广告色写的字体呢,应当是他平时多用的秃隶——黄土青松长作伴

配的这副联村人对刚才的祭画就有了一些理解和认知。

无论祭画与祭联,此时广告色的颜料已经七八成干了,画棺匠不时地用手轻抚着画面的颜料,到了不粘手的时候,便给整个棺木的虎头,涂一层明漆,程序到这儿便算一个小小段落。

关师傅抽烟吧——主家帮忙者这样谨让他;

关师傅喝茶吧——有时主家也会过来,忙里偷闲热情一下,当然他主要是借机审视祭画呢。

被称作关师傅画棺点一下脑袋或挤出一缕起递过来的黄金叶或是工农烟,同时,有颜料的另手端起盛了茶水的老碗。

就有围观者极朴素极原始的赞叹声响起——

画得好哩;

真是好画;

可惜就画到老虎头上咧;

给死了的人画这么好的画;

让活着的人看哩!

……

村人就有些惊讶,画棺匠的姓氏,关和棺之间,是同一个发音呢,就惊讶,五千多口人的羽村,咋就他一个关姓呢。

对于画棺人老关,村人仅知情一二,他的祖上一直是村人的几代单传的人家,等到他早年考入省城的美术学院后,家里就没人了谁料到大学毕业不久,他却被人告发,发表什么反动的画儿,就没了工下放到老家成了农民,而告发他的人就是他大学的同学后来的老婆呢。这事儿如新劈的麻皮儿,让村人理不出头绪,只记得他回到村里时,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

画棺人老关呢,此时悠悠地吸着烟,嘴巴和幽深鼻洞里,徐徐喷着烟雾,那烟雾浓浓淡淡,如同以往浓浓淡淡的日子

其实,也有的画棺内容是按主人家意图的,就棺头的老虎图案,也有多种多样。

也有让在棺木虎头上画祖上牌位的这种图形较为简约。牌位画好后,如者为男性便会书写“当大事”三字,如是女性书写“逍遥宫”三也有的男性死者虎头上画一只老虎,威震山岳,僻邪吉祥如女性死者则画一只凤凰,以示女者的蕙质兰心和母仪千古

通常情况下,棺木虎头的两边祭联多为金童上天堂路玉女送过奈何桥这样中间的图案则要照应着祭联内容在那么一方木板上要画出人物——童与玉女要画出山水物相——天堂路与奈何河桥要画出花鸟——作为人物与物相四周的衬托,一副完整而团聚的图画作品就在棺木头上完成了

更多的时候,是画棺匠自拟的挽联卧虎山垂首致哀思,黄鹿泉涌泪达伤情卧虎山是羽村东边的一座山岗,姿态如一只爬卧的老虎。虎首腰虎尾栩栩如生,本身就是一写意画虎山脚下呢,是一泓闻名四方的泉水,传说赵简子在卧虎山打猎时到一只漂亮的黄鹿儿是用箭射中的,负伤的黄鹿,从山腰跑到山根下,已跑不动了,赵简子逼近时,黄鹿却渐渐地钻到地下,它钻下的地方,居然冒出一柱喷泉,泉水愈喷愈大,渐成一条流动的小河……

这就形成了一幅山中有猛虎,泉畔有黄鹿的祭祀图,尽管画面色彩多样,细看,却有整体冷峻的格调,即使不懂绘画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肃穆和苍凉。这是一种感觉。

也有不少祭图是暖色调的,画棺匠会充分调动广告色的黄、红、绿、白几种色彩的比对和衬托,使得青草绿和秋菊的黄,枫叶的红和羊群的白互为映衬,使得格调分外温暖和亮丽,清晰与鲜明……画这样的内容,与逝者属于老喜丧有关联,老喜丧者,在过去的岁月里,八九十岁去世就属于老喜丧了,丧事当作喜事过,羽村是个大山村,傍水依山,空气清新,是个传统的长寿村,尽管日子清苦,生活困顿,长寿老者还是很多,故而,老喜丧者就屡见不鲜了。画棺匠一旦走进这样的人家,祭画的腹稿,便在内心里确定了暖色与清新,其实,这祭画也是主人家心绪的一种表达,人老了,驾鹤西游、魂归泉台,入土为安,慎终追远 ,青山永驻。家人无论老幼,亲戚无论远近,实应慰藉才是。作为棺木虎头的一幅画图,应该应合这种氛围才是,画棺匠人虽沉默,心里明镜一般。

这时刻儿,画棺人会坐在棺木一侧的稻草上,看着完成的图画,边喝着主家给冲好的茶水。那是村子供销社里九分钱一袋的茶茶,支应着村人的迎来送往,也只有红白之事,生日满月,事主的帮忙者,才有这等口福。

花茶虽廉价,味道却冲却浓,香中含苦,芳香里有涩。画棺匠便在芳香与苦涩里,小憩一会,小寐一会,在周边人们啧啧称赞画图瓣时候,让自个的脑子恍恍惚惚,飘飘悠悠……

画棺匠下放到村里时,还不是画棺匠。他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儿子在祖上的破旧老屋里过活,后来村人知晓女方另有高,不愿带这个拖油瓶的。他下地劳作时也带着那个小东西,后来,他画棺木的名气渐大,本村人请他,邻村人也请他,幼小儿子就成了他的小尾巴,小小孩娃,是吃乡村的百家饭食,渐次长大的……

乡人都适应了画棺匠的沉默,或者说都习惯了画棺匠的无语。有人说性格使然,有人说在命运下不想言语;村校的吴校长说,职业使他静默如木板,他整年累月地面对着棺木,而棺木是装殓死人的,他用沉默和棺木对话,也用他的毛笔、色彩同刻板的日子交流……    画棺匠的大活儿,是画棺木的两侧,即棺木帮子。

家道殷实的人家,或家中有弟兄在外上班的,挣国家工资的,一般是会请画棺匠,来描绘老父或老母棺帮的。

乡村棺帮的内容,大多是八仙过海之类,八仙过海好说,不过是八个人物和人物身边的物啊景的,两侧棺帮,一边四组,好构图,好安排,不用打腹稿,就可以直接涂画的。

有些难度的,是二十四孝图,内容多,容量大,每个古时的行孝故事,组成一幅图画,二十四幅画面,一侧各十二幅,也够拥挤的,怎么办?画棺匠细细地排列组合后,将一侧棺帮分为上下二屋,上层六幅,下层六幅,那么,一幅画图,刚刚占一平尺的面积,尺幅小了,画面就团聚,内容全得表现出来,花费精力呢,一点也不比大尺幅的少,这样,画棺匠就得在主家多待几天呢。

画棺帮的酬谢,应当是画棺木头的两倍,这是乡间的约定俗成,让人感动的是,画棺匠从未讨价还价和抬高价格。本是白丧之事,吃上几天饭分文不取也可,就当是给逝者家帮个人情忙的。久而久之,画棺匠就有了上好人缘。

通常情况下,画棺匠考虑到棺木两帮的面积大小,还有画面的布局合理,美丽大方,会给主家或主事人解释,二十四孝图中,选取十二组,一侧六组,不大不少,让人看了舒服,主家往往会样的建议,无须在棺帮上涂画过多过繁杂的内容,意思到了就行。

这一组祭图属于真正的人物画了,尽管有山水茶鸟的背景作为衬托,但毕竟是个点缀。画棺匠要让笔下的相关人物,活跃在棺帮上,就得细细思忖,自己的表达方式,得考虑村民的接受程度。

在乡村,人们对绘画有个最朴素也最原始的审美评价,那就是象与不象,绘画的物像与生活中的实体相似的程度,说的文雅一些,是否接近生活原貌和本真,画棺匠深悉这一点,那他的这一组人物祭图就有了一个基本定位:写实风格。运笔呢,采用工笔与小写意相结合的笔墨,尽量让画面清新,让人物线条流畅,而山水和花鸟的点缀则要有一些玄妙色彩,以烘托奥妙与神秘的众妙之门,让有心的乡人读出看出悟出这本是上古时人和古旧时期的口口相传。不管传说和典故,真实与夸张,浪漫与传奇,写真与史料,就那么有机地相融在一起了。这一切,画棺匠要求自个从他的绘图中表现出来。

尽管是在那么一个荒诞的年月,无论八仙过海或是二十四孝,早已被列入封建残余和迷信色彩。延续了千百年的乡情民风无论如何难以排斥孝道文化,它们也是多年来乡村观念和精神的潜在传承,它正成为一代代村人的处划哲学和立身之本。如果凭借一场两场的运动,把它们从乡人的脑海里彻底清除,是绝对办不到的,谁家没有老人殁去呢。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主家在老人殁后的几天里,以商量办理下葬一事,会把相关村干部、队干部、乡村掌权者请到家里,设宴备酒,美美地招待一番。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平时威风八面的村干部,每每这会儿也充聋装哑,这事儿就过去了。

主事者便低调却又按部就班地办着白事,画棺匠人呢,便也心无旁鹜无须担忧地画着一应祭画。

二十四孝图之于画棺匠,就如同乡村的小炉匠修补难伺弄的瓷壶;如同乡村的铁匠面对要打造的勾锄;如同编席匠要编织生产队库房里围粮的长席;如同泥瓦匠要缠砖碇子,封山墙瓦厦坡;如同乡村木匠要做结婚用的组合柜一样,那可是大制作大工程。

第一幅祭图还是要打腹稿要打底色的,要确定这个草图的勾勒,是给其后的图画作一个范式和确定一个基调。

画棺匠专注着眼神,平板着脸子,深运了一口气,走进了第一幅图画。

那是远古大舜帝的传说故事,题目应是《孝感动天》,舜不嫉恨老父及继母和象弟对他的多次迫害,依然孝顺如初,对父母恭顺对弟弟慈爱,躬耕历山,承继帝位。这幅图中,背景是巍峨的历山,历山上有耕牛有大象,有一群群原始大鸟儿……这都是衬托图中人物的。人物以舜帝为主,以其父其母其弟为次之……因为内容丰富,舜帝的巍峨高大,要占画面的三分之一,其他人物就是远景人物了,其形其影要小许多。此外,还要借助一段文字,更具像地表达画面语音,这就算是画的题识吧——队队春耕象,纷纷耘草禽。嗣尧登宝位,孝感动天心。

第一幅祭图就这样完成了。

画棺匠如此这般,完成了表现汉文帝行恒的《亲尝汤药》;第三幅表现曾参的《啮指痛心》;第四幅表现仲由子路的《百里负米》;第五幅表现闵损子骞的《芦衣顺母》,以及其后的《鹿乳奉亲》《戏彩娱亲》《卖身葬父》《刻木事亲》《行佣供母》《怀橘遗亲》《埋儿奉母》《扇枕温衾》。

在后面的画图中,主题就单一了,一件事,一两个人物,构成一幅完整画面,集中、单一,故事性强,更善于笔墨表达。

整个绘画的过程是画棺匠身心投入的过程,他走理一个个古老的故事里,被每一个个主人公所感染和感动,如《尝粪忧心》《弃官寻母》和《涤亲溺器》……愈到后来,故事愈真实,除却人们的口口相传,都有文字记载,也愈能震撼画棺匠和赏画人的心,那会儿,他听不到人们烧纸祭奠的哭声,听不到周边乡人的窃窃私语,听不到高远苍天的雁鸣和近处树丛的鸟鸣……静默了一张脸子,在沉寂中和画中古人对话、交流、攀谈。

棺木两边的木帮绘画完毕时,如同一个行旅者完成了他的长途跋涉,他感到了困顿、疲惫、饥饿和巨大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是隐形的成就,此时他的脑海里是一片缺氧般的苍白。

他埋下脑袋,长时间坐在一把马扎上,下垂脑袋如同秋日墙头悬挂的老南瓜,成熟而无力。

这天的晚宴,他没有拒绝主家给他备的烈性白酒,对于同桌的敬酒人他来者不拒,无论一杯二杯,一律一饮而尽,杯杯见底……对大伙对他棺画儿的赞美,他也一律点头笑纳,再回一杯结实的白酒下肚作为无声报答。他觉得自个儿的胃部一直封闭着,是前三杯白酒启开了胃门,渐渐,开启的胃部如同一朵水中夏荷,在饱满地纵情开放……

这样的夜晚他必定是让人架回家的。

村人知晓,画棺匠这样的状态并不多见。

儿子十三岁那年,也就是说,他带上儿子回到故里的十年之后,一辆小车进了羽村,刀子的前妻接走该上初中的儿子。当然,大城市各方面条件比山村强的天上地下。

那段日子,他觉得自个儿的心被人剜去抽去,用画棺换来的白酒灌醉他的魂魄。

还有,多年之后他接到的他平反的证明,且安排他到遥远的吕梁山区一所县城中学任美术教员。那时候画棺人苍白地一笑,撕碎了那几个证明和任命的证件,随手一扬,叶片一样让它们零碎在弯曲的村巷里……那晚他又大醉一场,醉得人事不省。

画棺匠醒来之后,羽村一切又恢复了宁静,村子依旧宠大,村巷依旧弯曲,他依旧被乡人唤来请去画棺。不同的是,画棺匠的脊背自那儿之后一下弯曲了,有些弓腰驼背的样子。乡村土路上,常常点缀着他背了画箱虾米一般的身影。

画棺匠是七十三岁那年殁去的,无病无恙,很平静地卷缩在自家的小土炕上。

在他的家当里,唯一上锁的一口木箱上面,放一把钥匙和放着一页纸,是他留下的遗言类的几句话,意即让他唯一的亲人儿子回来,把这口木箱交予他。

儿子已近五十的年纪,貌相如同年轻时的画棺匠,不同的是他留有一头长发,两腮浓髯。他已是一所美术大学的教授了。

美髯教授是颇为平静地回到故里,为老父料理后事的。当他遵照遗嘱启开木箱之后,他惊讶了,张开的嘴巴久久不能合拢——他翻阅着木箱里的内容,那里,是一撂一撂一共十三撂硬硬的素描纸,八开大小,有用H硬铅笔画的也有用B软铅笔的,那是自他出生到十三岁,每周一张老父给他画的素描画,共700余张,它形象立体地描摹了一个婴孩从出生,到幼儿、儿童、少年的全过程。因为每周一张,婴孩或幼童的变化是微小的、微妙的,可是此月与彼月,这一年和上一年就有了明显不同……

浩浩七百多张哪!

资深美术教授的专业眼光里,看到的是灵性的才情;看到的是剪影与外形的处理;是脸部特征的突出;是局部和整体的照应;是边线叠压和坡面转化的关系;是明暗笔势的影形相随;是笔触合于形体,用笔合于气韵的自然流露……至关重要的,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那一颗无法描摹的爱心……他只模糊记得儿时父亲有空闲了就描画过自己,哪知道——?

哇——

教授没能合拢的嘴巴,爆发出惊人的恸哭,他哭得晕死了过去。

画棺匠乌黑的棺木,由他的儿子当了美术教授的大画笔操刀持笔,为自己不幸艰辛的老父,画一组最能表达他复杂心续的祭奠图画……

 (未完待续,请看下部)


THE

END

责编

张辉

作者简介:张行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山西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省委联系的高级专家、临汾市作家协会主席。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山西文学》《黄河》《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刊发表中篇小说30余部,短篇小说50余篇,散文100余篇。作品曾被《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散文选刊》《读者》《名作与欣赏》《中国文学》(英文版)(法文版)转载与翻译。先后出版小说集《天边有颗老太阳》《黑月亮》《倾听生命》《在故里上空飞翔》;散文集《我的乡村我的田野》《北方的庄稼汉》《祖槐寻根》《故园丹青》;出版长篇小说《天地之约》《古塬苍茫》等。作品曾获人民文学奖、山西文学奖,第二届、第三届赵树理文学奖;黄河文学奖、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山西优秀签约作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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