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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印象·厉先生
文/刘谅宽
短小逼仄的老街，有好几个算命先生，瞎的，不瞎的，南来北往，常来常走，没人留意。直到靠近老街尽头的旮旯小屋里，时常坐上几个陌生人，人们才发现来到老街的厉先生。
厉先生是个健谈的算命瞎子，短小精悍的他精力充沛，街坊私下叫他厉瞎子，当面都喊作“厉先生”，他总是笑着回应“先生先生，先生先死”。
即便在有暖阳的冬日，厉先生也会用五六块煤球生一盆旺火，坐等客来。街坊在向阳的老沿晒着太阳，叫道“厉先生，这暖和的天，不出来晒晒?”
厉先生略显失落，“好几天没发市了，饭都吃不上，还有心思晒太阳?”街坊大笑，“钱都叫你烤煤了，拿么事吃饭?”笑罢，七嘴八舌谈起了他的趣闻轶事。
厉瞎子和刘瞎子迎面碰头，刘瞎子破口大骂“你瞎了，走路不看?”厉瞎子忙闪到一边，默不作声。过后，街坊对厉瞎子说“你咋不说，我瞎了，你也瞎，也不看路?”厉瞎子说“我晓得是刘瞎子，都是瞎子，怪可怜的，我还能去骂他?”
本乡一个女人来给丈夫算命，报上出生时间，厉瞎子上来一句“明年要分”，女人勃然大怒“你莫是搞错了!”厉瞎子慎了慎，改口“可能要分”。
女人钱都没给，说完“不分我来铲你脸”，悻悻而去。据说女人并没有来找事，她丈夫车祸死了。
这事好像是杜撰的，邻居时常谈论，而厉先生只字未提。厉先生逢人便说的是，一个三里城的女的给她的大龄女儿算姻缘。厉先生算罢后说“这个女子远嫁北乡，最少也得出省，丈夫大概啥年纪，姊妹多少”，女的听后愁眉不展，“哪儿找这和巧的”，旁边的人眼前一亮“我邻居家的孩子用得”。
然后约着两人见了面，一看就成了。讲完这个故事，厉先生总不忘感叹一句“千里姻缘一线牵”，在我看来，更像是王婆卖瓜。
这些都是听闻，虽然真名实姓，但不免疑窦丛生。也有发生在我身边的.
一次我走到厉先生门口，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提小鸡一样拽着厉先生衣领。那男人气急败坏，吼道“你说我北方有财，信你的瞎话，赔惨了咋搞”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铲了过去，厉先生带着哭腔哀求“我说求财，没说做生意，我都够吃不够喝，爱中么事，拿么事”。除了土坯墙拿不走，那屋里就剩几件破物什了。
男人不甘心“你有好些赔好些”，厉先生哆嗦的掏出百把块钱，那男人一把抢过钱，又一耳光铲过去，厉先生一个趄趔，险些摔倒。
我看见几颗泪珠刹那间从他的眼角挤出来，似乎连成线，尘封已久的干涸枯井，竟也会有清泉涌出。
妈妈曾在大姐小时候给她算过命，厉先生说“按讲说，这个女子要得××病，拐运走完就好了”。
现在看来，确实好了。不论是否有命，都不该去算。就算有，不见得能算准，能算准，不见得是好事。算得好命，心存疑惑，算得坏命，心生芥蒂。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心累，凭着理性和良知活着，时间会给出答案。
人们逐渐理性现实，不再相信虚无缥缈，算命的人少了，老街好些年都没有算命先生了。
那年正月十七，吃过早饭，厉先生没像以前生煤火，坐到屋对面晒着暖阳。街坊见了，纷纷说“厉先生晒太阳，稀客啊！咋搞滴，没钱烤煤了?”，厉先生又是哈哈一乐“先生后生都得生，稀客稠客都是客”。
初春，和煦的阳光如母亲的手，抚旭着大地，将她的孩子轻轻拍入梦乡。厉先生靠在椅背上，淡淡的笑着，享受着造物主的恩赐，沉睡正憾。日渐西斜，几抹余晖映照在他那古铜色的脸上，干瘪塌陷的眼窝撒满碎金，为笑容平添几分神秘。
路过的人们嘀咕“真是瞎子，不晓得白儿黑”，大声叫他“厉先生，别睡了，日头落了”。
厉先生无动于衷，正如淡淡的笑，人们淡淡的谈论“厉瞎子走了”。幼小的我，大惑不解，他在那里，怎么说走了？走了，是到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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