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流云记心上
意识到自己老了，是从别人对我称呼的改变开始的。有一次走在路上，有一位看上去有50+的大姐喊我大姐，我不以为是喊我，开始楞是没理。她站到我面前来，说问个路。
我指了路之后才想过来：我算她哪门子的大姐？以前都是被路人喊“美女”或“姐姐”的。“文青”总有点不通世故的天真，我就误以为自己长得也天真、面嫩，其实岁月神偷早就偷天换日了。
回到家问男合伙人：“我和十年前比，老了多少？”这是一道送命题，他端茶杯的手明显抖了下，还好他抖了个机灵，给我看他的头发：“你看，我的白头发比你多多了，都是操心的，你看上去要年轻多了。我要是不穿精神点，和你走出去都像父女了。”
你看，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超常发挥，非但没“送命”，还加分，既彰显了自己的辛苦操劳，又为自己下一季的服装费申请了经费，一箭双雕。白发不是白发，是飘动的军功章啊！
宝宝学舞蹈，晚上练基本功，叫我陪她一起练。我兴致勃勃：“好，咱练过瑜伽不怕！”“一字马”、“扳旁腿”一通折腾，痛并快乐着。
睡了一觉，全身酸痛，四肢无力，背上直冒冷汗，像拆散了又被娃重新组装的“芭比娃娃”，看上去完好，实际上哪儿哪儿都不对，跟抽了筋似的。男合伙人关切的问：“要上医院吗？”我斜他一眼：“你觉得你能背得动我？！”我可是比结婚那会儿重了N斤啊（此处必须保密）！
是老了，以前蹦跶半宿，睡醒了立即满血复活，如今竟是娃的基本功作业也陪不了了，简直是拿生命在陪做作业啊！
吃香的喝辣的挺美！成都老火锅、串串香加冰啤，那个爽！如今是酸爽！一顿老火锅下来，第二天保管牙齿酸痛牙龈上火,半边脸肿老高，只能喝粥了。
冰水冰咖啡全戒了，喝下去就在肚子那块儿结冰，痛得感觉马上要撒手人寰了。乖乖泡上枸杞红枣茶，抱起保温杯不撒手，自己的身体自己心疼，爽不起也疯不起了。
上KTV唱的全是十年陈酿：《隐形的翅膀》、《红豆》、《十年》，没有最老，只有更老的二十年陈酿：《广岛之恋》、《忘情水》、《七里香》。确认过眼神，我们都是初老的人。火箭少女是几个人？创造营2019的冠军周震南跳的什么舞？没听过不知道。张艺兴唱过什么歌？记不住！啥？说唱饶舌？实在绕不过来，难道连舌头都老了？！
有天晚上兴致好，等哄睡了娃，我说咱再来点夜宵？男合伙人欣然点头，像偷来的浪漫，不敢开灯，就着小夜灯的微光，吃菜喝啤酒。
开始还能保持成年人的理智和克制，先互相来一波彩虹屁：“你最近带娃辛苦了！”“还好还好，你开车送娃上辅导班也辛苦了！”含情脉脉、礼让有加。专家不是说：家庭氛围对儿童的成长影响很大吗？这才是父母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是一瓶黑啤下肚，就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嗓门开始变大，互相埋怨指责，然后卖惨。说到惨处我几乎要落泪了，你们以为接下去是拉个小手，劝解安慰，相拥而眠？你们太不了解理工男了！此刻理工男充分发挥他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抽丝剥茧求真求实的精神，和我理论但不仅限于口头理论，还有丰富的肢体语言。搁着从前我非得辩个明白不可。
如今我是老了，一想到会把娃吵醒就秒怂。就这样算了吧，忘了吧！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不争不辨，不怒不怨，只把酒来咽。佛又曰：“我执，是痛苦的根源。”不执于强，不执于求胜，把婚姻当作一场修行。我突然盘起莲花座，手指掐着指尖，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倒是吓住了他，问这是干啥？我吐出高深莫测的两个字：“冥想！”
对了，“怂”也是老了的一大标志。没了年轻时的愤世嫉俗，觉得周围的人都有难处，谁都不容易。再说了，半夜三更，一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泪涕横流，再无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那画面，说实话，换作是我，也生不出怜香惜玉的心来。
第二天，小宝赤脚跑到我床头，可怜巴巴的说：怎么没有早饭吃？我头痛欲裂，才想起昨夜忘了用电饭煲预约营养粥。老了，真的浪不起了，一浪就误事啊！那个谁，老头儿，扶我起来！做饭去。
意识到自己老了，往后所有的日子都成了余生，每一天的平安都是劫后余生。学会了稳重端庄，从容不迫（至少有了表象，由表及里是我的追求）。没有了追求诗和远方的豪气，还顺带治好了“文艺病”，不敢矫情不敢无病呻吟（开玩笑！有病我也不敢呻吟）。
经过岁月的打磨和沉淀，有了不痴不怨不固执的智慧，不再为情所困为钱所困（你困也没用），只会时常犯困。人都会老的，努力让自己老的舒服点、温柔点。
不好意思！人生路上，我先老一步了，你们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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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雪凝儿，南京市作协会员，小说曾获全国铁流文学奖。善于从生活的细微之处发现别样风景，感悟人生。是一手眼前的苟且，一手诗和远方，两手都要硬的文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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