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医生之死，我们不应再让医生心寒

一

12月4日，北京民航总医院来了一位95岁的老年女患者。

急诊科的杨文医生接手了这个病人。

据称，病人存在脑梗塞后遗症，长期卧床鼻饲营养。

来医院就诊时，病人呕吐、纳差、意识差。

然而，即使如此，病人家属还是签字拒绝一切检查，仅要求输点液。

输液后，病人病情尚无改善的迹象，几个家属就把责任推给杨医生，认定是她把病人输液输坏的。

吵闹过后，医院医生极力说服家属同意检查，结果证实老太太的病情本不乐观，她全身重症感染（胃肠道、泌尿系、肺部），并伴有心衰、心肌损伤。

另外，在加上老太太基础病多、高龄、自身免疫力又差，仅靠输一点液，治疗效果不佳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与病人家属交代病情后，他们一家人对此结果表示不接受。

他们每天会因老太太一点的病情变化质疑医生的用药。

不断地在医院里吵闹，辱骂、威胁医生。

尤其是老太太的小儿子显得特别极端化。

他甚至扬言：如果老太太死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医生建议家属让病人转院，走医疗鉴定，但病人家属不听，继续无理取闹。

 

二

12月24日早上6点左右，一场可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当时，杨医生正在急诊抢救室里伏案工作，老太太55岁的儿子孙文斌如同恶魔般悄悄地走到她背后，狠狠地揪住她的头发，拿出刀，划向了她的脖子。

孙文斌在作案时，已完全失去了理智。

不是一刀，是数刀。

这一刀刀如同地狱恶鬼般划向杨医生的脖子。

顷刻间，杨医生身上的血液浸染全身，洒满一地，急诊室充斥着鲜血气味。

这是白衣天使的悲嚎，但人间恶魔的心里或许还充斥着胜利的喜悦。

当救人的杨医生血肉模糊、惨死在工作的地方时，她参与抢救的那个95岁老太太就平静得躺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体征平稳、神态自若；杀人凶手的兄弟姐妹围在老太太病床周围，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

人性的恶就到此结束了吗？

不！

事后，病人家属甚至去骚扰杨医生70多岁的老母亲，就是为了逼她签署谅解书，使得法院能轻判。

 

三

我们可以简要地概括一下这个案件：

一个本身疾病缠身的95岁老太来北京民航总院就诊。

病人家属的诉求是：不要做什么检查，医生你只要输点液就可以。

但是，输了液，你就得让我的老母亲好起来，让我的老母亲无病无痛。

医生给病人开药输液后，病人病情无好转。

病人家属心理：都是你们医生乱开药，好好的一个人，送来医院，被你们越治越差。

我付了钱，你们就得治好。

我不听什么理由，人没治好，就是你们的问题，我要让你们偿命。

医生建议转院，走医疗鉴定。

病人家属：我不听，我不听。

最后，杨医生成为这场医闹的牺牲品。

这让全国有良知的百姓感到悲愤交加。

 四

近年来，全国医闹事件层出不穷，严重影响着社会稳定。

我们无法忘记，2013年同样震惊全国的10·25温岭袭医事件。

当年33岁的连恩青于2012年3月20日来到温岭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鼻内腔镜下鼻腔微创手术。

手术很成功，但连恩青在术后经常感到鼻子通气不畅。

从当年底开始，连恩青多次到医院医务部投诉。

医院后来为他安排了两次会诊，但都未找出原因。

连恩青随后又去台州市中心医院、浙医一院就诊，两次诊断结果都表明不需要再动手术。

2013年5月14日，温岭市第一人民医院邀请浙江大学邵逸夫医院五官科副主任医师汤某为连恩青会诊，结果也是表明不需再做手术。

然而，连恩青内心依旧不满，坚持认为是多家医院串通一气在骗他。

2013年10月25日，按捺不住内心的恼怒，连恩青拿刀冲向医院，连续砍伤三名医生，其中一名医生因抢救无效死亡。

连恩青随后被逮捕，并在2015年5月25日被执行死刑。

 

五

医闹纠纷被曝光的案例与实际发生的数量相比，其实并不多。

还有很多隐藏在医生心理的伤痛并无太多人知晓。

据2018年中国医师协会发布的《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显示：

在中国，有66%的医师曾亲身经历过医患冲突事件，超三成医生有被患者暴力对待的经历。

有业内人士搜集近十年内中国媒体报道的295起伤医事件中（不包括港澳台地区），共有362名医护人员受伤，99名医护人员被患者持刀具袭击，24位医生在医患冲突中失去生命。

另外，医院的级别与被报道的伤医事件频率成正相关。

十年内见诸报端的暴力伤医事件中，有七成发生在三级医院，其中三甲医院占了一半以上。

我们还可以看一组数据：

根据央视《新闻1+1》栏目报道，2010年全国共发生医闹事件17243起，比五年前多了近7000起。

从2006年到2016年，法院受理的医疗纠纷案件数量多了一倍。

在诊疗人次增加同时，医疗纠纷也越来越多。

另有学者梳理了2000至2015年的媒体报道，发现暴力伤医事件总体呈上升趋势。

其中2005年和2013年是两个爆发性增长的高峰。

2005年发生27例暴力事件，占总数的9.3%，2013年发生59例，占总数的20.3％ 。 

 我们再看一下有关2018暴力伤医事件的汇总：

由此，我们不得不惊叹：中国的医患关系已经越来越紧张。

 

六

造成中国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是多层面的，我们不能把整个责任都推到医生或者患者身上。

首先，医患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机制。

医学领域方面的专业知识对于大多数患者而言，都是晦涩难懂。

当病人进入医院看病时，由于存在信息的不对称性，患者本身也是弱势群体。

病人和家属只能按照医生所说的方式去做。

医生说开什么药就吃什么，做什么检查就做，交多少钱就交。

此时的病人对医生有着极大的信任。

然而，新闻媒体对于医生吃回扣，拿红包的报道也是层出不穷。

一些医生也屈服于利益。

这些事件可能不多，但经过媒体报道的渲染，造成的社会负面影响是非常大的。

逐渐地，一些患者对医生的信任度降低，开始质疑医生治病的动机究竟是想救人，还是想赚钱？

理性的患者和家属并不会作出太出格的举动，但遇到非理性的人，医患纠纷就难以避免。

其次，医院在处理纠纷时避重就轻。

在2011年-2013年的一组不同级别医院如何解决医院医疗纠纷的数据中，三级和二级医院选择采取诉讼方式的比例很低。

很多时候，面对患者家属的无理取闹，医院也不想舆论扩大，用各种息事宁人的态度赔付了事。

这就造成“大闹给大钱、小闹给小钱、不闹不给钱”的不良现象，也由此助长了患者的嚣张气象。

不少患者用”打、砸、抢、骂”的方式给医院施压。

在医院设灵堂、违规停尸、焚烧纸钱、摆放花圈，各种花式行为干扰医院的秩序。

最后，即使不是院方责任，患者也能获得金钱赔偿。

最后，国家在立法层面缺失对医生合法权益的保障。

科研、手术、会议······让医生超负荷工作，他们常需不分昼夜的加班。

在此情景下，医生还得处理好与患者和家属的关系。

一言不合，患者家属就要拿刀砍，拿椅子摔。

这的确让成千上万奋战在前线的医生精疲力竭。

医生是一项崇高的职业，是千百亿人的救命菩萨，对他们合法权益的保障可谓是国家的重任。

但国家长久以来一直在立法层面忽视了这一点，导致很多医生在与患者纠纷后，医院又想息事宁人时，有苦难言。

所幸的是，国家在2019年12月28日通过了《基本医疗与健康促进法》，将于2020年6月1日实施，这给医生带来了一点曙光。

但该法究竟能否防止医闹事件，值得商榷。

 七

 杨文医生被刺死事件引发全社会公愤。

12月26日，国家卫生健康委举行例行发布会，也对此事进行了回应。

国家卫生健康委宣传司新闻网络处副处长成义表示，这不是医患纠纷问题，这是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

12月27日，也即事件发生三天后，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三分院经依法审查，对犯罪嫌疑人孙文斌，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

等待孙文斌的，终将将是法律的制裁。

我们遗憾的是，逝者已无法复生。

但我们不能再让依旧奋战在救人现场的医生们心寒。

只有让从事这个职业的人有尊严、有安全感，

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投奔于救死扶伤之中，

病人也才能生活得有尊严、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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