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说西餐

对于我这个出生在湖南小地方的人来说，西餐绝对是个舶来品。我自小的口味，就是地道的湘菜。而且这种湘菜，并不是后来在大餐馆里吃的品牌湘菜，是外婆奶奶爸爸妈妈经常做的家常菜。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省城，有机会出入大小饭店，结识了一些湘菜大师，品尝过不少经典湘菜，这才知道世界之大，菜式大不一样，口味大有不同。及至后来经常出差，走南闯北，眼界大开，品尝过徽菜粤菜鲁菜川菜淮扬菜东北菜等等，也算是大饱口福了。

吃够了中国菜，自然想尝尝西餐。长沙和一些大城市陆陆续续开起了西餐馆，不敢说我是常客，但也喜欢去坐坐。三番五次下来，觉得不过就是面包甜点、牛排沙拉、比萨意粉那么些个东西，比起咱大中华的八大菜系十大菜系，显得单调。有幸在三十岁过头的年纪第一走出国门，去了趟日本，吃的日本料理，无非是生鱼片寿司饭团之类的，花样也不多。主人们怕我们吃的不习惯，总带我们去中华料理店，吃炒饭、拉面和饺子，还是变了样的中国菜。日本大街上“饺子的王将”这样的招牌，我是终生难忘的。

正宗的西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一直没有弄得很明白。

后来有机会去美国很多次，不论是公务还是私游，吃西餐好比蜻蜓点水，从未认真品尝过。我们总被人带到中国城的自助餐厅去，那种中不中西不西的做法，很不是味道。倒是在纽约联合国大厦附近吃过一次土耳其餐馆的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个盘子三四个菜，完全不同于中国餐馆的味道。这几年常去美国，住在女儿家，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做湖南味道的菜肴。有时候去美国餐厅或是墨西哥餐厅吃饭，每个人点10美元左右的一份，倒也新奇，也很实惠。女儿说，这是美国普通人的吃食，正宗的大菜，还不是这么简单的。

前一段时间，母亲提出想想出去走走。我们兄妹几人商定，带她从海路去日本转转，于是选择了地中海辉煌号这个十万吨级的邮轮，目的地是军港佐世保。为方便起见，叫我那通日文的儿子领着他的儿子同行，一家四代，浩浩荡荡。

我们购买了游艇会会员舱，也就是VIP房间。这个类别的舱位，有许多优先，为的是使年迈的母亲上下船和就餐方便一点，就不在乎多花几个钱了。我们住进15楼的房间之前，儿子早看过了乘船攻略，告诉我们这里有好多优先。冰箱里的饮料酒水是免费享用的，各个大小餐厅酒吧6美元以下的甜品和酒水是免费的，18楼的游泳池是专为游艇会会员设置的，泳池边还有酒吧餐饮。7楼大剧场有一片座位是预留给我们这群人的。儿子还告诉我们，游艇会会员有专用餐厅，免费供应的大部分是西餐。记得我上一次乘坐歌诗达号邮轮，船上的自助餐是十分丰富的，中西合璧，管够管饱。这个专用餐厅是个什么样子，西餐是不是正宗？很是让人期待。

在上海吴淞口码头上船，正是午餐时候。游艇管家领着我们，推着轮椅带着母亲到15楼前舷的餐厅。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服务员都讲英文，热情地给我们送上矿泉水和小面包，然后拿出精美的菜单请我们点菜。我翻开菜单一看就傻眼了，这里居然有米其林2星级3星级的大厨师！其中一个还是获过大奖的德国大厨，是《纽约时报》评选的全球十大名厨之一。还有一位来自西班牙三星级大厨，曾经承接过西班牙国家机构的宴会和皇家家族的宴会。

餐厅的菜单很别致，每顿饭菜式不同，一个航程内除几个中国饭菜变化不大外，很少有重复的。为了使中国人看得懂一款菜是什么原料做成的，菜名下面有一行字加以说明，如蘑菇、比目鱼、蜗牛、鸡块、牛油、芥末、果酱等，似乎是要你吃个明白。妹妹给母亲点了马苏里沙拉、西班牙番茄汤、花式小蛋糕等，还点了鲍汁扇贝。母亲坚持要吃中国饭菜，便要了瑶柱乌鸡海带汤和杨州炒饭。我给孙子点了儿童套餐。这和国内的有些相似，面包、沙拉、海鲜汤和冰激凌之类。其他几个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每人点了几个名字好听的菜肴，还要了啤酒、威士忌等。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按时到这里就餐，都按自己对菜名的理解点菜。我尽量点以前没有吃过的菜肴，只看菜名，免不了望文生义，也闹出点小笑话。如“北欧沙拉”这个菜，和别的沙拉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个北欧的名字而已。当然大多的时候，我们对名贵食材做的菜从不放过，如照烧三文鱼、橙香大虾沙拉、清蒸八爪鱼、原始尼斯风格金枪鱼、柠檬醋泡黄金鲍片、西班牙海鲜饭、佛跳墙、清蒸龙虾尾等等。这些菜大部分是第一次品尝，即便有的菜肴在国内吃过，这里的做法不一样。如龙虾这道菜，做出来不是国内常见的金黄色壳，而是原色的壳，由服务员当场切开浇汁，虾肉美味，确实不同于以前吃过的。最让我们感动的，是每天推荐一款名厨亲手做的菜，我们是从不放过的。如前面说的米其林二星级三星级大厨做的伊比利亚香烤猪排、大比目鱼腌胡萝卜、山葵风味虾球配芥末酱等，堪称西餐极品。我这种点菜方式，妹妹调笑我是“只点贵的，不点对的”。在我看来，无论

贵贱，总要尝新，长长见识，也可大饱口福。

邮轮上有好多处提供鸡尾酒和冰激凌的吧台，我们掏出游艇会员房卡或是比对一下手环，6美元以下一款，签个字就可以享用。我的两个妹妹和小孙子对此最爱，每天都要点上一两款。我因为血糖有点高，只点过一次鸡尾酒，从未尝过冰激凌，这是我莫大的遗憾。老妈是个老派人，对这两样东西从不尝试。对于我们喜爱的西餐，只是尝尝，从不做评论。对于早餐的西式煎蛋，那七八成熟蛋黄还是液体状的做法，很是反感，对面包黄油果酱也不感兴趣。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再次带她去自助餐厅吃白水煮蛋和面条包子。而我的孙子，对于汉堡对于冰激凌对于西式套餐，似乎是天生的适应。

老派人毕竟是老派人，吃惯了中餐，吃惯了湘菜，让他们改变几十年的习惯去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那是很难的。就说这西餐，我们觉得新鲜，是一种体验一种享受，而在他们看来，远远比不上油条豆浆米粉面条。习惯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这和我们现在的社会生活一样，要改变一种观念一种生活方式，是难上加难的。

好在我们的孩子在长大，未来是孩子们的。

（作者为记者出身的作家，著有畅销长篇小说《风起》，东方出版社201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