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月：结婚很多年

结婚很多年

作者：孙新月

商场的灯光下，这个老凤祥的银镯子光芒四射，衬得我的手腕晶莹光润，雪一般的嫩白剔透。我一次次地抬高手臂，在灯光下眯着双眼欣赏。漂亮的营业员还在那里讲述着这个镯子的设计合理、款式新颖、漂亮大方......我通通置若罔闻，她不知道我一次次举起来欣赏的是我的手臂。在特定的场景下，我总是无比的自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多的时候我总是让自卑占据主体，所以一有合适的时机，自恋就会忙不迭地跳出来，哄着我开心。

我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是那样的嫩滑和白皙，经不起吹弹一样的珠圆玉润，就连短粗的手指也在这会儿变得纤纤了。于是我收回手臂，回头对他说：我就要这个镯子了。

将商场里的东西变成我的东西无比的顺利，除了他一路唠叨着：你就不会再转转？你就不会比较一下？你就不会......

我以一句：“闭嘴，我不会。”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他的话就变成了：你就不会对我说话温柔点！

我是有点怪，假如不想买东西，也许会在商场里逛一个下午，真要买东西了，却都是直奔主体，只要看上眼了，买下就走，永远都不会货比三家。

走出商场，泡在真实的阳光下，我的手臂又恢复成了写满了四十多年时间的真实的手臂，黯淡得像是秋风扫过的枯黄的草，不过没关系，将这不忍睹的干枯隐进衣袖，只留那发亮的镯子出来好了。

进门，我抬着手，问婆婆：好看么？

婆婆说：好看，比我这个好看。继尔又问：你不是不喜欢首饰的吗，怎么突然买了镯子？

我说：我跟你儿子要的，我跟了你儿子十几年了。

婆婆说：你爸爸活着时就从来就没有送给我过东西。

好像有点羡慕，还好像有点嫉妒？

我说：你跟他要啊，像我一样扯着脸子要啊。

婆婆说：要什么要，钱都在我这，他花还得跟我要，跟他要不是花我自己的钱？我想买自己就买了。

对于不掌握财权的我来说，这话是在炫耀？

我说：这事，花别人的钱花得着吗？知道花自己的钱，但是我要的就是这个劲。

我还真是就要的这个劲！

十几年了，这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尽管回头看去，好像不经意间就过去了。同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早就没有了初婚时的激情，也没有了恋爱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不是说爱情的保鲜期只有三个月吗，那么那三个月之后的日子，无数斑驳混杂的小事件琐屑却很壮实地四处蔓延，爬得我浑身痛痒，以至就要不堪忍受了，每每这时，我就会很无耻地想到离婚，却从来没有说出过口，因为实在是找不出一条看上去像样的大理由，那些小理由在正常人眼里来看，过日子嘛，谁家不是那么回事。

而他不然，总是信心满满地说：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若干年前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好像从来发现不了我的缺点，自始到终对我充满着包容，包容得我一想到我曾有过离婚的念头就觉得自己邪恶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这几年不行了，时不时就翻出我的缺点来晾晒晾晒。

这辈子，既然他是那个命中注定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那就凑合过吧。

他的一个朋友，发妻过世，新娶了娇妻，一起吃饭时，恩爱到了让我们大呼：少儿不宜的动作和语言请自律。饭毕，弄着喝得有点多的他回到家，他趴在我耳朵上跟我说：那对恩爱的夫妻昨晚上才吵了架，摔了一地的碗碟。我猛然发现在这个世俗的社会，所有人的婚姻都一样，充满了伪装。于是在婚姻这条路上，我几乎无师自通的成长，呈给外人看时，我会将我们夫妻间的恩爱无限地放大，把所有的迷茫和无奈都深深地隐藏起来。再和他的朋友吃饭时，我会甜腻腻地喊他哥，也会夹了他爱吃的饭菜放入他的碗中，更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他少喝酒。他的朋友就说：哥，你和嫂子真是伉俪情深啊。

就这一句伉俪情深，让他兴奋得多喝了一杯，回家时已摇摇晃晃，楼梯上一个趔趄就趴在了台阶上，趴得我心里一阵发紧，后背一凉，汗就顺着毛孔钻出来了，原来他受伤了我会紧张。幸好爬起来没事，我一面拍他身上的灰一面说：吓死我了。

他问：吓什么？

我看了看他，很狠毒地说：怕你摔坏了，我还得受累侍候你！

他喝多了时会问我爱不爱他（哎呀，打了个哆嗦，好恶心！)，我会觉得他可笑，多大岁数了还谈爱啊爱的，就会毫无表情地回他：不爱。

他会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转过身去生气，睡醒后，依然会看看外面的天对我说：今儿冷啊，你多穿件衣服。

演给别人看的恩爱也好，活给自己的琐碎也罢，都是生活的部分，时间久了就成了生活的方式。

只是我说人是活给别人看的时候，他反驳我：没有的东西，你演得出来吗？

好像也有道理，所有的东西都藏匿在生活中，包括恩爱。恩爱卷在每一个平淡中，平淡得让人以为没有了。

生活有时也需要自己折腾着玩，我不折腾他折腾谁去，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教育他：要用一个具体的物来阐述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

现在，我转着手腕上的镯子想：生活如此，依旧会有新的琐碎的小事让我心生烦躁，依旧会迷茫我和他之间是亲情还是责任，依旧会艳羡慕别人幸福婚姻中那些优秀的男人，但是也依旧只有这一个男人会陪我柴米油盐的终老一生，下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我还继续折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