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院内的压水声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在家乡的广大农村，地下水位急剧下降，浅层水荡然无存。那人类赖以生存了几千年老井们，象一个个心力极度交猝的老妪，渐渐逝断了乳汁和精脉，饮水成了亟待解决的头等大事。

正当人们为谋生存而忙着自行车上梆扁担、排子车上装大捅，四处奔波找水源的时候，忽然从村东头的生哥家爆出喜讯:真空井打成了，压水机出水了，还是甜的呢!

消息无径而走，村人欣喜若狂，纷纷仿而效之。我自然首当其冲，当天就跑到了供销社买来十多米硬塑管，托人到社办厂制作了压水机头，第二天就找来家什和十几条壮汉，喊着号子，嗨嗨地在自家院里连蹲了四五个井眼，结果白白让大家累出几身汗，水却一滴没有打出。此时，村里有两位自称内行的“老明白”人就发话了:“地下藏有水眼和龙脉，有缘分的不用白费劲，一找就着，没缘份的费多大功夫也白搭。”这话听来虽觉迷信又不科学，可分析起来却也有些靠谱。据水利部门专业人士透露，平原地区的地下水确实分布不匀，存有很大的地域差。就我们武邑而言，沿滏阳河的几个乡镇地下水就丰富，打真空井就容易。而沿清凉江的地方，地下水就贫缺，打不对劲就找不到水源。因而，我们村几乎家家都作了尝试，最终也只有七八户打出了水。

物以稀为贵，这一来，全村上千口人的生活用水就全部寄托在了七八个有井户人的身上。于是大家的心里就有些不落忍。白天怕人家断人、晚上怕人家关门，见面给人家陪着笑脸，有事还高看人家三分。将村人善于知情知意的朴素情怀表现的淋漓尽致。

生哥和生嫂不是这脾气，两口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一起住着，有条件能为大伙预方便是件好事，讲啥报恩搭情的，短见。于是，他家自打了压水井，那大门就从来未上过锁。不管中午晚上还是正时，不是大敞着就是虚掩着。那挑水的人流排着长队，急匆匆的地来，沉甸甸的地去，比水流还长，从早到晚不肯间断。小小一台压水机，竟包揽了近半个村乡亲的吃水任务。

人来人去，寒来暑往。日子久了，生哥那本不宽绰的农家小院就积满了水渍与泥泞，尤其冬天，冰结了一层又一层，出入不小心就栽跟头，而生哥一家人不管是嘴上还是脸上，都从未流露一声的抱怨和一丝的不悦。同时，两口子还专门推来白土，实在滑了就垫上以保挑水人行走方便。

用压机子汲水，采用的是真空原理，不用水封住井口的“皮钱儿”和管壁是抽不出井下水的。生哥就自己掏钱备了水桶和水瓢，长年放在院里供人们引水使用。风化了，冻坏了就换新的，从未让挑水人为过难。有一回偏偏让我碰坏了水瓢。刚想到代销点去买，生哥一把拽住说:“兄弟干啥去，岂能让你掏钱买，哥家里备着呢。说着进屋拿来一把新的，咚地扔进水桶里。人们私下里给生哥算了一笔账，人们吃他家水两年多，院里光白土就用了几大车，水桶水瓢就用去了三四套。

跛脚人本来就恨路不平，再加上满地泥泞，那更会使其望而生畏。拐脚桥哥挑水走泥路费力，生哥生嫂不管谁遇上都会说，你到院外候着吧，我替你把水提出去。说着，提起满满的两桶水就送出大门去。瞎二大伯眼神不济，摁水压机找不到柄在那里。生哥生嫂每次都结记帮他把水打满。只感动得瞎二大伯逢人就说:“生家俩口子可是天下最大的好人呀。二大伯这句话不管大人小孩，谁听了都不会和他去抬杠，都道你算说对了，他们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善人专门行善事。大龙和小素二人从小就私下要好，但心事只是藏在心底里，从不好意思明确示人。二人每天到生哥院里挑水时总结伴择人稀的当口来。压水时四只手同按在一条木柄上，你摸摸我的手，我蹭蹭你的肩，亲热得想沾接在一起。咕唧唧将压水机的水流扯得又细又长，像剪下断的情丝。生嫂眼尖，便冲着眼拙的生哥又努嘴又飞眼，示意他快看。生哥眼拙心不拙，只瞟了一眼就参透了其中的奥妙，便和生嫂一商量，决计为二人当回月下佬，成全了这桩好事。于是，便首先来到女方小素家，当着二老的面把此事挑明。开始二老吃了一惊，骂声死妮子，做事不知深浅，光给大人添麻烦。随后便把头摇得像个拔郞鼓，意思是嫌大龙弟兄太多，家境太贫。生哥两口子就像串亲戚似的，三天两头往小素家里跑，苦口婆心地劝二位老人，嫁闺女不能图东西，关键是看本人。死说活说终于保成了这桩大媒。再说大龙和小素也确实争气，国家政策一开放，二人早早去了北京干保洁、图发展。由于精明能干，事业如日中天，很快就有了属于自己名下的公司和家业，家底厚得使人无法估量。每次二人开着带环的(奥迪)豪车回家探亲，总要拖着大包小包去看生哥生嫂，一来报答饮水之恩，二来酬谢月佬之情。

一村人靠几台压水机辛辛苦苦渡过了近三年的饮水难关，到了八八年春，村里专门打了一眼供村民饮水使用的深机井，并修了一个大大的储水池，使人们挑水省力又方便。后来户里又通上了自来水，镇里建了供水场。更让人做梦想象不到的是，随着国家南水北调工程的实施，那滚滚长江之水，穿千山越万水，从千里之外泱泱来到了我们的家乡，使我们彻底消除了水源缺失的忧患。

现在虽然再也听不到生哥院里那咕唧咕唧的压水声。但生哥生嫂两口子那甘为他人付出的精神，是永远让我们赞美和难忘的。

打真空井，吃压机子水的年代虽然晦涩短暂，但在撰写人类这部漫长的饮水变迁史时，且不可漏掉了这灿烂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