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秀红： 谁的良心比钱贵

谁的良心比钱贵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可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年我大专毕业，总是找不着合适的工作，于是学销售专业的我，就在县城租了间四十平米的门店。店里摆满了蒙牛，伊利等品牌的牛奶和酸奶。主要就是做牛奶销售生意。开店的投资都是爹娘种庄稼卖粮食的钱。直觉告诉我，赚的起，赔不起。

在县城我没多少熟人，我家邻居秋同哥在县林业局上班。爹说在外面混不比在家里，遇上欺行霸市的你就去找你秋同哥。

秋同哥跟我家是邻居，他是金莲老奶奶的重孙子，那年老奶奶九十八岁。她的两儿一女，还有两个儿媳都先后离她而逝，孙子们和重孙子们都在不同的城市住，金莲奶奶就一个人孤伶伶的守着三间老屋。不知道这老太太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耳不聋眼不花，没了大牙，两排门牙还在，而且思路清晰，自理能力很强，村里人们都叫她长寿奶奶。

我记住了爹的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门店开张那天，我想请秋同哥到饭店吃顿饭。

那天晚上，秋同哥还带了几个他的朋友来，说是让这些朋友以后多多照顾我的生意。在秋同哥这些朋友里，有一个叫张浩的三十来岁的帅哥，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的感觉。秋同哥介绍说，“张浩，我的铁哥们，在县电视台搞广告设计，广告多，工资也高。”于是朋友们就众星捧月般的，纷纷向张浩敬酒。酒菜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有点微醉的秋同哥，忽然提议让张浩在电视节目中为我播几天广告，广告费不多，看在他的面子上只给三千就行，广告的代言人就是秋同哥的老奶奶。

饭后为了给我以后的生意铺路，我又送给七个跟着吃饭的人每人一箱金典牛奶。

果然星期天秋同哥和张浩没有食言，他们开着汽车带我到离县城四十里的村子，去找金莲奶奶，我还给老奶奶带了五箱普通牛奶。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金莲奶奶正在吃早饭，一碗玉米面粥，一盘熟萝卜条咸菜，还有半个馒头，寒冬腊月里，屋里寒气逼人，只是她的土炕还热乎点，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用柴草烧炕取暖，金莲奶奶的小吃饭桌就放到土炕上。

屋子里有一股骚臭味，张浩和秋同哥直捂鼻子。

金莲老奶奶没下炕，她一看到秋同哥，深陷的眼窝里就淌出了泪水。她颤巍巍的说，你们这些兔崽子们，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我一眼，心都让狗吃了，要不是村里让我吃五保，我骨头都要烂掉了。只见秋同哥脸一红，然后笑嘻嘻的说，“老奶奶，我们官身不自由啊。”说着他打开我的奶箱子，从里面拿出一袋牛奶：“老奶奶，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还给你带了牛奶。”金莲老奶奶那干瘦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可是她撕不开那袋牛奶，秋同哥就从她的炕旮旯里找出了一把生锈的剪刀。金莲老奶奶从来就不问我和张浩是谁（大概她还记得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狠狠的吸吮着牛奶。当她很快把牛奶喝的一滴不剩时，那双混浊的老眼贪婪的看着炕上那五箱牛奶。

张浩已经抗起了摄像机，有些不耐烦的说，“开始吧，我还有事呢。”看来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金莲老奶奶不知张浩肩上抗的是什么，她吓坏了，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两手抱着头，颤抖着说“别开枪，我没干坏事。”秋同哥上去抱住老奶奶，温柔的说“老奶奶，他是电视台的，抗的不是枪，是照像机，来给你照像上电视的。”我也急忙拿了袋牛奶，往金莲老奶奶手里塞。老奶奶惊魂未定的看着秋同哥和我，直到接过那袋牛奶，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秋同哥见机会来了，急切的说：“老奶奶你把牛奶举起来，说几句台词。”金莲老奶奶一脸茫然：“你叫我说嘛？”秋同哥说：“老奶奶，你把牛奶举起来，就说我今年九十八岁了，天天喝蒙牛牌牛奶。不生病，身体棒，越活越年轻。”谁知秋同哥的话刚一落地，金莲老奶奶把牛奶往炕上一扔，使出全身的气力喊起来（当然那声音不太大）：“你胡说，我没天天喝牛奶，我喝的是玉米面粥。”之后任凭我们怎么哄劝，她还是反复那句话，就是不肯配合。没办法，秋同哥又给她打开了一袋牛奶，趁这时，张浩给她录了个镜头，无奈的说，制作时再配个音吧。

第二天中午我还没看到电视台的广告，爹打电话说金莲老奶奶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娘为了感谢金莲老奶奶为我做广告，第二天中午就包了饺子，可当她把一碗饺子给老人端去时，却发现金莲老奶奶直挺挺的躺在炕上，早没了呼吸。她的头前扔了四个空奶袋子，褥子上印满了牛奶的污迹。

秋同哥一口咬定说我卖的是假牛奶，爹拦住了要去找牛奶批发商鉴定的我，打了个唉声说：“孩子，认倒霉吧！”爹到处奔走，借了五千块钱，给了秋同哥，才算了事，从此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生意没做成，我卖假牛奶的消息却传遍了了整个县城。我已经走投无路，一年九千块钱的房租，加上装修，再加上货源，还有给金莲老奶奶发丧的五千块钱，差不多四万块钱就毁在了我手里。因不堪一击，我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不吃不喝身体像随时被风吹跑的一张纸。娘不停的哭，爹急了，骂我没出息。他说：“摔跟头怕什么，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门店转不出去，咱卖别的，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爹像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我调整了情绪后，把那些牛奶赔本处理了，又从乡信用社贷了五万块钱，改成了卖儿童玩具。

我用最好的玩具，最低的利润赢得了顾客的信任，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我还清了债务，娶了媳妇。

昨天媳妇拿了手机，打开朋友圈让我看，有朋友发了个水滴筹，水滴筹里的照片是秋同哥，说他得了白血病。

我毫不犹豫的用网名在水滴筹上捐了两千块钱。妻子奇怪的问我，他不是你的小人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任秀红，武邑县农行退休，河北省作协会员，著有小小说撷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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