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悼爷爷

悼爷爷

在医院的走廊上看到一位老人，那熟悉的背影，刹那间让我产生错觉，刚想喊“爷爷”，须臾又回到现实，爷爷已经不在了，世上再无爷爷，陡然一阵难以忍受的心酸。

有些人，没有来得及说再见，却再也不见了。有些情，没有办法割舍，却注定变成永远。

每天睁开眼，太阳依旧是新的，街道依然是熟悉的，人流依然是忙碌的，可心底挚爱的那个人，却消失了。想看他的身影，看不见。想听他的声音，听不到。前些日子，分明在一起说话，那情景真真切切，现如今，天人两隔。念他，没办法与他联系；想他，却到不了他去的地方。

独处时，仰望天空或眺望远方，都会有泪珠滚落。不去想又忍不住不想，这份痛，撕心裂肺。

我总是像个陀螺一样忙、忙、忙，我觉得爷爷会一直活着，我们之间来日方长，总是匆匆忙忙看看他，错失了陪他的好多机会，他走得猝不及防，击碎了所谓的地久天长，此憾无补，此恨绵长。

听人说，人在死后几个小时还有直知觉，他是否听得到我们的哭喊？他是否知道去往遥远的世界？不愿意他躺在冰凉的棺、潮湿的地，想让他活在我们的世界里，而不是活在我们的心里，想看到他笑吟吟地说：“别总来看我，我没事”。

不知道人在生命即将终结时，会是什么感觉？无助、彷徨、无奈、绝望、生无可恋……

爷爷的感觉绝对是不舍，作为一个九十岁高龄的胃癌患者，去年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化疗，肿瘤钙化，重回家中。

今年几次住院，次次与病魔顽强抗争，他都安然无恙地出院。

最后一次住院时，他已经完全昏迷，医生说不行了，抢救过来的希望渺茫，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再次醒了过来。

连续七八天，便血、输血，停止进食，日夜输营养液。渴得嘴巴里起白沫，错把针管里的药水当甘露，只夸“这个真好喝”。心率升到200，焦躁不安，无法安眠。含半片倍他洛克，吃一片舒乐安定，小睡一会，醒过来后，他说：“真舒服，刚才吃的是啥，这么见效，出院时买一些回家。”

他与病魔的斗争没有停止过，直到去世的前几日，一切指标恢复正常，血液从三四克升到六七克。

他的精神良好，脑袋、眼睛都特别清晰，他说：“没想到这次得了这么大一场病，差点要了命，回去一定再好好活几年，让你们提起我时，能骄傲地说家里还有一位九十多岁的爷爷。”我们给他鼓劲，鼓励他活过一百岁。

可是命运终也没有放过这位可敬的、求生意志顽强的老人。

他走了，葬礼上，见他最后一面时，他的嘴唇微启，仿佛要诉说什么……对生命的留恋?对亲人的眷恋?对疾病的不满?或者兼而有之。

我是他的长孙女，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我几岁的时候，他把我驮在自己的背上，一手扶着我，一手翻红薯秧，他让我坐在自行车横梁上，载着我走亲访友。我淘气时，他举着棍，追着我满院子跑，却不舍得打我一下。少年时，他给我细心讲解数学题，指导我读课外书，给我讲人生的道理。每个周日回家时，他一遍遍到门口迎我，接我回家。姑姑给他买烧鸡，他不舍得吃，放冰箱里半月，就等我回来。他的爱，如无声细雨滋润我长大。

我像他一样，选择了教师这个行业。最初，我深爱自己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后来，时间越长，我的腻烦感就越强。我喜欢养花，想做园丁，而不是老师。后来索性歇在家里，好几年不上班，心里既留恋讲台又讨厌繁琐。内心不断地挣扎、彷徨，不知道人生究竟该定位在哪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去看爷爷。爷爷不经意间讲起往事，他说自己做了一辈子教师，也没有做够。他师范毕业后，先被分配到一个学校教学，工作一年后，被调到一个机关内，给领导写材料，吃得好、住得好，工作非常悠闲。

可是他不愿意，非要教学，打了好几次辞职报告，领导怎么劝都不回去。最后拗不过他，给他安了教导主任的职位。他欣然前往，只要跟教育有关的工作，他都乐意。

这一干，就是一辈子。教龄四十年，做了三十年校长。从风华正茂到满头银发，他把一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人家做校长，都赚得盆满钵满，爷爷只带回一箱旧书，家里的老房子依然是青砖蓝瓦，不曾翻新。

讲述这段话的时候，他已经80多岁，耳朵带着助听器，听声音很费劲，但是他的脑袋相当清楚，他说起自己的学生，眼神里流露出自豪的神采。我很感动，几乎哽咽，我看过教育家魏书生老师强烈要求回讲台的故事，没想到爷爷的岁月里也藏着一段这样动人的故事。

那一刻，我一下子释然，终于下定决心做一辈子老师。

我可敬的爷爷，全然不知道，他的行为是孙女人生路上的标杆，坚定了孙女的人生道路，梦想深处顿时彩云飞。迷茫时，点亮我心灯的，居然是白发苍苍的爷爷。

每次去看他，他关注最多的就是我们的学校和我的工作，仿佛孙女平凡地教学，也是对社会莫大的贡献，也是他作为长辈无上的荣耀。他真是一个活得好纯粹的人，纯粹得让人肃然起敬。

在我心里，于生活，他是一位可亲的长者；于理想，他是一位可敬的人生向导，是今生影响我最多的一个人。

他走了，再也看不到那高大的身影，再也听不到那亲切的叮咛，再也送不出节日里为他准备的礼物……任凭伤心的泪眼盈盈，任凭思念的心绪飘零。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

赵苏  女，河北省邯郸市邱县书林学校一名普通的语文教师。喜欢静静地读书、写字，侍弄花草。于悠悠岁月中，记录锲入心灵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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