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苇诗选（2017）

秋，木梳落地

木梳落地，如同

雁阵叩响天空

一夜之间，银杏叶

落尽，季节

变得憔悴

且适宜晚祷

年光染上颓圮

烫满落日的烟痕

这清丽的明朗

太过纯粹，生命

的百种欲望

暂得消解

词的籽粒，撒下

在结冰的湖面上

发出泠泠脆响

夜晚将至

孤月独悬挂在铜墙

天际线上

死亡与新生

被隔得无限近

又无穷远

被风扬起的瘪谷粒

谷子是谷子，风是风

在此之前，他们互不相识

后来谷子被风扬起

锈蚀的墙面便开始脱落

被风扬起的瘪谷粒

在风中，像燃起的火

麋鹿停在林间

在所有的大雪之夜

收割的季节那么远

河流隐于泥土的下方

谁在今夜叩响门环

谁必无家可归

体检之为自白书

大门敞开，一盏布帘隔断文明与羞耻

姓名，年龄，职业，职位，通通隐去

躯体平置，各式仪器窥肌透骨

肉体有如初生，骨架恰似遥远的逝去

皮囊还好，零件们还未学会世故的罢工

来要求什么，心神稍定，复归体内

走出检查室，两条大路通罗马

左边上楼妇产科造物主护佑所有

右侧下楼平躺的皮囊终将涅槃

数公里外浓烟冲破青天融为一体

烈火面前，众生苦乐终成平等

返程路上，老人推一辆婴儿车

静静地等待隆隆的汽车放慢脚步

两侧楼宇拔地而起，漏下天光

金光闪闪的护栏敏捷地傲立中央

回到办公室，打开的课本上贴着

学生留言：于办公室寻老师不遇

下面是陶潜的《归去来兮辞》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夏日绝句

（倒下的风车）

在大火彻夜燃烧的年代，纸页如雪花飞扬

现实被灼成灰烬，理想被瞬间融化

头顶风车的诗人在火焰中高蹈，烈焰灼心

火舌鸣响的方向，大片桃花于春风中怒放

（独坐幽篁里）

独坐幽篁里，竹林深处是岁月尽头

石门一别，多少事惊鸿一瞥误终生

君之侧江水悠悠天际一孤舟

我之侧荒山历历拍手何处有沙鸥？

才饮三冬酒，又登百尺楼

（且徐行）

火热年代的画像挂在小饭馆的墙上

两盘饺子让你我忆起过去

一种馅无比熟悉，一种馅从未食及

闲话多叙，茶多续，味道更加浓郁

这幅骸骨呀，高高低低的脑袋不再提

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生活如何平原纵马？

日子就是变花草为烂泥，

且徐行，且徐行，且徐行，且徐行

且徐行，夜深唯君一帐灯

这小虫让我想起旧事

灯光下，一只小虫掉在纸上

努力地翻动着身躯，轻薄的羽翼

撑开又合起，发出熹微的光亮

吹一口气，小家伙飞走

这让我想到旧事，童年时候

在昏暗的灯泡下细数他们的身影

一日的喧闹毫不感到疲惫

灯光落下有山川的故事涌来

大概十多年前，学生时代

一只飞虫被我在自习课做成标本

透明胶带上粘着错字和往事

同样是灯火通明，江水流过

手握时间的少年换了主角

还是这只小虫，微小的心脏

在点燃的影子上燃烧

这一口气就能灰飞烟灭的事业

丝毫没有动摇，雪白的舞台

忆起风雪中飘摇的日子

伙伴们在头顶，飞来飞去

他们更理解这苟且和无奈

晚间电话，母亲等了好久

总抑制不住情绪和她谈起房价

高悬的列车驶过无边的旷野

一个勤劳本分的农村妇女

她又能怎样？星夜卑微浩瀚

孩子，多想想那些更加艰难的人，

有多少人在羡慕着你的一切！

你却有些怒了，我为什么

要和他们一样？不知从何时

你变得不安而暴躁，沉不住气

尤其是在可怜的亲人面前

是啊，谁愿意毁了你的黄粱美梦

这无奈和苟且他们尝得更久

这不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吗？

从梦中醒来，感到夜风如是刺骨

诗人简介|洪苇，原名任宏伟，1994年生于河北涿鹿，现供职于张家口市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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