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残酷的纯真

根据亨利·詹姆斯《华盛顿广场》改编的《女继承人》（1949）

纯真，是永恒的。纯真的人不能受伤。为了保住纯真，纯真的人宁可死亡。这是亨利·詹姆斯的主题。

凯瑟琳的前后转变让我吃惊。这并不是亨利·詹姆斯的原创。《欧也妮·葛朗台》中的守财奴，就生生破坏了女儿的爱情， 把她改造成了一个财产女继承人。财产要求一个女性，需要抛弃自身感兴趣的一切，来守住财产的纯洁性，不被一个财产狩猎者夺走，以便不断升值。

凯瑟琳最后大方送给了汤森先生带有钻石的珍贵礼物，是为了彻底和他切割，她当然并没有成为一个守财奴，但是却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人。

资本会要求它的掌管者变冷酷，变清醒。而爱情却要求一个承载者变温柔，变狂热。凯瑟琳对父亲说，她有那么多钱，她宁可买一个英俊的男人来爱她。而汤森先生足够英俊到，凯瑟琳的年收入一万美金并不能买到他的爱情和忠诚，而是需要加上凯瑟琳继承她父亲的年两万美金的收入的。

问题是，凯瑟琳父亲并不是想把女儿改造成守财奴，以便守住他的财产。而凯瑟琳在最后见到汤森先生的时候，她仍旧有机会买到她曾经渴望的东西。汤森先生因为岁月的煎熬，自身的价值贬值了，他带着他不变的虚假，来凯瑟琳面前提交一份早就被揭开的虚假。但是凯瑟琳已经不再对他的爱情执迷。

她还爱他吗？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他不爱她，正应了父亲的话。她在执迷的时候想用钱买一个男人的爱情，那么清醒的时候，为什么不来用钱爱一个男人的爱情呢？那时候爱情的价值还降价了。

事实上，她需要自己还在执迷的时候，买到貌似纯真的爱情。这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在她还热切爱着的时候，她不管对方真诚还是虚假，她都愿意上钩。我相信她后来仍旧爱着，只不过是她的纯真深深地受到了伤害。她的纯真没有了。支离破碎了。

所有人都会在爱情的世界里，失去纯真。然后在金钱的世界来，开始世俗。凯瑟琳站在了一个爱情和金钱、纯真和世俗势不两立的立场上来。

“他当初只是想骗我的钱，现在他越发贪婪了，还想骗走我的感情。”凯瑟琳说。试想想是这样么？事实上不是。当初他也是想骗她的钱和感情。这是顺理成章的。变化是：凯瑟琳已经清醒了，她的心学得坚硬了。所以电影最后的镜头显示，她慢慢走上高高的楼梯，走向一个更加清冷和坚硬的幽闭深处。

她的父亲尽管冷酷，这是不想让凯瑟琳上当，他认为她很傻，不漂亮。她的姑妈尽管浪漫，却始终如一的希望凯瑟琳和汤森先生结为连理，不管这门亲事背后是什么动机。凯瑟琳才是真的败得体无完肤的那一个。她以为她变得冷酷，就是变得坚强。她以为她拒绝了受欺骗，就保留了纯真。

事实上，纯真什么都不是，她曾经依靠纯真差点走入了一个虚构的完美世界，纯真被打破之后，她却走入了一个虚构的冷酷世界。亨利·詹姆斯和哈代很像，当纯真失去了，无一例外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