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年华
文 / 黄晓鹏
一
初次见到小芳，应该是15年前秋期开学后的第三天吧。那时，我担任八（2）班的语文课兼班主任。
当校长把小芳到我面前时，我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她中等个子，稍胖；头发染为黄色，又烫成了卷儿，蓬蓬松松地散着；脸上浓妆艳抹，眉毛用眉笔描过，嘴唇涂有口红，戴着一对银耳环，挂着一条银项链；穿着一身成人样式的黑色套裙。校长介绍说，是因家庭原因从市里转来的，让我给小芳安排一个座位。
小芳哪有一个学生样儿？我本能的想予以拒绝。但看到校长一脸为难的神色，便勉强同意了。
二
小芳的到来，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强烈反感。他们孤立、排斥、冷落她，不愿意和她一起玩。小芳表面上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挑衅地对待这一切，和同学们时有争吵。她嗓门大，又易动感情。有一次，和一位同学激烈“舌战”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哇——”地放声痛哭起来，引得邻班的同学们纷纷在教室外围观……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我把班长陶琳喊来询问原因。陶琳说，主要是小芳看起来像一个“坏女孩儿”，身上还喷有浓浓的香水…… “作为班长，你要负起责任，首先去关心小芳，帮助小芳，然后再去做其他同学的思想工作……”我充满期待地看着陶琳说。“好吧！”陶琳一口答应。
果然，陶琳没有让我失望。慢慢地，同学们和小芳的相处好了一些。小芳的学习态度，也有了可喜的变化。
三
再三思考后，我决定找小芳谈一次话。
我亲切地让小芳坐在办公室的凳子上，笑着说：“课堂上，我是你的老师；课下，我愿意做你的朋友。怎么样？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吗？”小芳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然后，点了点头。我主要和她交流“什么是美”的问题，我引用了一些资料和名人名言，比如：世界上最难忘的，是自然之美；美是一种善；一个女生要获得别人的喜爱，还要依赖于她的人品；外貌美只能取悦一时，内心美方能经久不衰；穿戴过分反而会折损了美；不适当的美丽会给自己招来耻辱；矫揉造作，失去真实的不是美……小芳安安静静地听着，有时提出一两个问题，有时若有所思。小芳离开的时候，真诚地对我说了一句“谢谢您，老师！”
下一个周日的下午，学生到校，我惊喜地发现小芳变了！她的头发染回了黑色，脸上没有用化妆品，耳环、项链也取了，穿了一身适合初中生穿的普通衣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的脑海里不由出现了李白的这二句诗。小芳看起来比较漂亮呢！我赞许地朝小芳点点头，她浅笑着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四
在班委的帮助下，同学们和小芳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我高兴地看到，渐渐地，小芳也在努力使自己融入到班集体之中。
谁也没有想到，在班级组织的朗诵会上，小芳一鸣惊人，大放异彩！小芳标准甜美的普通话，大方得体的举止，声情并茂的朗诵，获得了同学们雷鸣般的掌声，小芳毫无争议地获得了第一名！当小芳从我手中接过奖品时，从她清澈明亮的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自信和喜悦。
小芳唱歌悦耳动听，她会唱当时很多支流行歌曲。在课下，班上的女生，常常围住小芳，让她唱歌，小芳总是毫不推辞，大大方方，有时还主动教同学们唱呢。小芳灿烂的笑容，优美的歌声，热情的态度，深深地感染着班上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我。
期中考试后，小芳高票当选文娱委员。小芳工作认真负责，乐于助人，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小芳像一朵粉红的蔷薇花，芳香了白开水般枯燥单调的学校生活。
五
元旦快到了，学校要举办大型文艺汇演，通知各班准备一个节目。
课堂上，全班同学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我不由焦虑起来：这怎么办呢？“咱班表演一个舞蹈吧？”这时，小芳站起来说，“老师，这个任务你就交给我吧！”
小芳脚步匆匆，开始忙碌起来。她请假到县城里买舞曲磁带，向英语老师借录音机，挑选5个女生课余排练……听同学们说，小芳的嗓子累得沙哑了，有时甚至顾不上吃饭。
文艺汇演如期举行。学校十分重视，专门邀请有县、乡领导参加。
该我班的学生上台表演了！我的心扑咚扑咚加速跳动，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天气较冷，可是我的手心竟然冒出了汗……只见小芳和其他5个女生身穿天蓝色的紧身牛仔装，脸上平静如水，小跑到舞台的中央，聚在一起，静默无言，摆了一个优美的造型。音乐声起，节奏明快，她们开始跳了。我眼前一亮：她们舞步轻灵，绰约多姿，举手投足，整齐默契。突然间，音节急促起来，她们像狂风中的六朵荷花，在银白的月光下左右欹斜，被风吹倒马上又倔强挺立。水花四溅，水珠像宝石似的映着月光熠熠闪光……不一会儿，风停水清，鱼儿嬉戏，荷香扑鼻，荷花亭亭玉立……
“哗——”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奖项揭晓，我班的舞蹈获得了一等奖！同学们激动得欢呼起来，齐刷刷地向小芳投去敬佩的目光。小芳舒心地笑了，举起右拳在空中狠狠地挥了一下。
六
雪花飘落，期末考试马上就要来临了。
体、音、美三科的课节，全部被任课老师“瓜分”用来复习。山雨欲来风满楼，校园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
小芳英语成绩优秀，其它科成绩一般。我鼓励小芳要有自信，指导她学习方法……课堂上，小芳认真听讲；自习课，小芳大声背书……我欣慰地看到了小芳在努力，在拼搏！
期终考试成绩公布，在八年级阶段，小芳进步了147个名次，小芳获得了进步奖！在班级，同学们投票评选的“感动八二10大同学”活动中，小芳名列第六名！我不由地感慨再三：和刚开学时相比，小芳的变化是多么地大啊！作为一名教师，面对正在成长中的学生，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七
柳树吐出了嫩黄的新芽儿，桃树也结出了浅红的花骨朵儿，燕子飞回了，天地间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新学期刚开学，校园卫生评比，班级名次每次都落在后面。劳动委员抱怨说，卫生区分得不好，教学楼东边的楼梯，不断有学生上上下下，怎么能保持干净呢？他并且赌气说辞职不干了。
怎么办呢？谁能把卫生抓好呢？我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于是，我召开班委会商议劳动委员的人选。班干部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气氛压抑尴尬，谁也不愿意接手这“烫手的山芋”。“唉！”我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师，您让我试试吧！”这时，小芳站起来毛遂自荐。小芳行吗？她一个女孩子，能管住那几个调皮鬼吗？“您放心，我想我能干好！”小芳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坚持道。
我的心里暖暖的，有一些感动。
小芳真让我刮目相看！自小芳接任劳动委员后，班级的卫生名次就一直在前三名。有时，我看见小芳大声让值日同学重扫；有时，我看见小芳笑着提醒某一位同学哪些地方没有扫净。更多的时候是看见小芳带头打扫，一头汗水，长长的头发上粘有灰尘……
在东楼梯间，小芳贴了一张标语：垃圾入桶去，美德随你来。据团支书说，三饭后，咱班打扫了之后，小芳就站在那里看着，提醒乱扔垃圾的同学捡起来；如有些调皮的同学不听，小芳就一直撵到班里去，告诉他们的班主任……
八
悄悄地，红色的石榴花开了。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这学期就要结束了！
即将离别的难过、忧伤和不舍，像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同学们的头顶上。班上少了一些往日的欢声笑语，多了一些压抑和沉重。课余时间，同学们纷纷忙着相互在同学录上写留言，赠纪念品。
一日午饭后，我到班上去辅导。老远，就听到从教室里飘出一首旋律优美的歌曲：“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哦，是《萍聚》！走到教室门口一看，小芳正站在讲台上教同学们唱呢。黑板上的歌词，字迹潇洒有力，显然是班长抄写的。
赤日炎炎，酷热难耐，没有一丝儿风。教室里没有电扇，如蒸笼一样。小芳的脸上，豆大的汗水不断地“扑嗒扑嗒”往下滴。但她全然不顾，仍然严肃认真地一句一句地教唱。全班同学没有一个捣乱的，像平时上课一样，整整齐齐，聚精会神，声音响亮，跟着小芳一句一句地充满感情地唱着：“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看样子，是小芳的提议，同学们自发地学唱《萍聚》，以此来纪念即将结束的八年级！听着听着，像电影一样，将近一年来师生在一起时的一幅幅难忘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课堂上的琅琅书声，操场上拔河比赛的紧张激烈，元旦晚会上的翩翩舞姿，期中考试成绩获得年级总评第一时的震耳欢呼……
多么珍贵美好的同窗情、师生情啊！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青葱岁月，回到了中学时代……我的心里溢满感动，我看到：全班每一位同学的脸上，都挂着悲伤；每一位同学的眼里，都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我心潮起伏，热泪盈眶，不由地也跟着同学们一齐唱了起来：“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九
八年级毕业那一天，有好几位女同学情不自禁地哭了，小芳是其中之一。
“老师，您等一下！”我走出教室后，小芳跟了出来，递给我一封信，脸红红地，有些羞涩地说，“等一会儿再看。”看着小芳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光线仍然耀眼的夕阳里，我的心头涌起一阵阵惆怅的波浪……
办公室里，我打开了小芳的信，小芳的清秀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老师，我的爸爸妈妈封建思想特别严重，重男轻女，他们只喜欢我的弟弟。在家里，我根本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我不愿意在家里多呆一分钟。在外面，我又怕受坏人的欺负，所以，就打扮成大人的样子……
“我爷爷奶奶家在新野，是他们让我在这里上学。现在的我不敢想象，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您，我会是什么样子。还记得我刚到八二班时的情景，我很迷茫。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和我的第一次谈话，您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美，您把我当成朋友，我的第一位老师朋友！在内心里，我也把您当成了朋友。
“您总是不断地鼓励我，使我越来越有信心。八年级这一年真的很好，很温暖，满满的幸福的回忆。您辛苦了，谢谢您！我很喜欢您这样的老师。有一次，在梦中，您就是我的爸爸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的内心隐隐地疼痛起来。窗外，绿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长鸣着，南风柔柔地吹入室内，带进来各种花草儿的芳香，也带进来《萍聚》清晰而忧伤的歌声：“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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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黄晓鹏，河南新野人，中学教师，文章散见于《河南日报农村版》《教育时报》《作文指导报》《躬耕》《南阳日报》《南阳晚报》等报刊，工作之余，信笔涂鸦，喜欢一副对联：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不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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