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界到“网抑云”，太宰治是如何火出圈的？

很多年轻人下班回家想要听一下坂本龙一的Energy Flow这首曲子，点开播放器的评论区，却发现评论列表赫然印着八个大字。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不免让人感觉有点错愕。因为这首曲子实际上是坂本龙一花了五分钟时间做的一个广告宣传曲，旨在为那些上班族缓解压力而创作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刻下“丧逼到此一游”的字样。

作为一个具有探究精神的新时代青年，我决心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想要试着去看看为什么太宰治会被当成丧逼界的领袖。

 

刷屏的“八字真言”

太宰治原名津岛修治，出生于津轻地区一个富豪之家，但因为在家族男孩中当中排行第六，所以并没有获得继承家产的机会，一生贫寒。很喜欢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又因为芥川龙之介的死，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饱尝了日本作为战败国，被美国人占领的屈辱。一生仅仅活了三十九年，却五次尝试自杀。

坂本龙一是日本当代最具声望的作曲家，早年组建YMO乐队，后来创作了最脍炙人口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以及为《末代皇帝》制作的配乐都使得他广为人知。横跨古典、流行和先锋音乐的领域。晚年得癌症，一直同其抗争，并且积极声援并且参加社会运动。

可以说，除了都是日本人之外，他们两个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为什么有人会在坂本龙一的评论区留下这句八字真言呢？

可是我发现这些评论根本就不能深究，因为很多网抑云风格的评论往往会脱离具体的歌曲场景并且毫无逻辑。

比如在Radiohead的作品下面，很多人会在上面刷：“生如枪花，死若涅槃，生不如死Radiohead。”实际上Nirvana和Guns n’ Roses以及Radiohead根本就是不能够如此笼统归类的乐队，但是如果你够仔细，去看看这些乐队作品的评论专区，那么这条评论的出镜率一定不会低。

重复别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一定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如果不在乎其中的参差错落的话，那么一定也不需要动什么脑子的。所以一句话在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必然会失去它长成时的土壤，逐渐失去原生的力量。

比如“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从太宰治的笔下写出（尽管他也是用他朋友寺内寿太郎的《遗书》中借鉴的）让人震慑心灵，但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用键盘敲出来却让人觉得像是在讲段子。

重复是一种对语言力量的削弱。

 

为什么是太宰治？

想象一下，太宰治先生在天之灵，看到这样一个画面：深夜时分，无数个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睡不着觉，一边听歌，一边在评论区敲下：“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八个大字。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会想，终于，我的痛苦也能够被世人理解了吗？

他应该会气的想死第二遍吧。

这是一种不公平的盖棺定论，网友在他的身上贴上一个“丧”文化的标签。在网抑云的评论区，你会发现太宰治的最大贡献就是“以身殉道”，留下“八字真言”供后人刷屏。这的确会让太宰治火到“出圈”，但是他的文化内涵会被很多人窄化、单一且浅显。比如太宰治也会在《斜阳》里表达对生的渴望，文学作品对作家的反映终究只是一个侧面而已，以偏概全，是一种极大的不负责任。

为什么偏偏是太宰治，而不是其他自杀的人呢？比如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或者川端康成呢？

没有统计过，但是日本或许是名作家自杀比例最高的一个国家了。囿于从《源氏物语》时代开始的“物哀”文化影响，再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种战败国的羞辱感，让很多的日本作家笔下都出现了那种纠结的民族情绪。哪怕是直男强壮如三岛由纪夫，也在《金阁寺》中写下了美国大兵羞辱自己日本情妇的情节。这是一种无法疏解的民族羞耻感，与他们成长的时代息息相关。

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在豆瓣上日本自杀作家当中，单一条目的阅读数量便达到了十九万以上，同为毁灭类型代表作的《金阁寺》只有两万多。这两者的差距也说明了太宰治至少在国内的受众当中，肯定是更加广泛的。

越流行的文学作品，作为普通的阅读爱好者，接触到的可能性就会越大，而其中参杂的很多读者，他们或许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读者”。

因为阅读一部文学作品，要在情感上沉沦进去，设身处地地去感受这种情绪的包围。但不仅仅如此，好的文学作品会让读者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然后以一个更加清醒的态度去审视这种情感，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读者应该在阅读过程中去做的事情。

正是如此，阅读太宰治的人太多，也必然会使得这种“不合格读者”的数量基数更大，那么这些人学到了“八字真言”便以为了解了整本书真谛的人，也必然会以为“八字真言”便能够概括太宰治了。

所以，太宰治被曲解，其实也是流行化、大众化的选择。

太宰治与“网抑云”的重叠

要知道，太宰治生活的年代，跟我们如今生活的年代已经渐行渐远了，或许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再去设身处地地感受太宰治的感受。可是为什么，网易云音乐评论区的用户为什么乐此不疲地去进行如此伤感的感慨呢？

其实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太宰治在自己作品中所透露出来的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内涵，就是“丑角精神”，所谓的“丑角精神”就是，就是在人际交往或者乃至在社会中相处时，刻意隐藏自己的个性与棱角，然后表现出一味的屈从对方、取悦对方的喜好，甚至不惜去卖乖出丑。但是这种屈从并不是意味着彻底抹平自己的个性，而是一种暂时的隐藏。

在太宰治的年代，那是集体主义和旧道德盛行的环境，那种压抑势必会造成内心的痛苦。这么多年后，至少在网易云评论区，人们依旧对于太宰治的死耿耿于怀，将其作为一个楷模供人瞻仰，这多半也说明了，在工业时代的大背景下，个性的压抑，依旧是存在的。

希望保存自我的“内心”，能够感受到恒久的孤独，所以才会觉得痛苦。

无风不起浪，很多人能够感受到这种压抑，或许只是轻微，但是音乐毕竟是艺术家对于人们情绪的一种释放，它拥有共情的能力。

但是怎么去表达这种情绪，其实是最难的问题。如太宰治这般的作家或者艺术家，他们不仅仅是对于情绪的把控非常微妙，而且他们拥有自己的方式去将这种脆弱的情绪给表达出来。

但是对于更大群体的普通人，他们或许只能够言不尽意，所以才会在键盘上借他人的嘴，敲下八个大字：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