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盘清，南京三江学院教授；曹树基，上海交通大学历史系教授。
来源：原文刊于《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05期，此处有删减，参考请以原文为准。感谢作者授权发布！
“舆地志”栏目编辑：郭永钦，复旦大学历史地理学博士
越南学者黄春瀚《黄沙群岛》一文证明黄沙群岛亦即西沙群岛“是越南的土地”。其主要的依据是，18世纪时，越南渔民到过“黄沙渚”，或“万里长沙”；这也是欧洲人称之“Pracel”的群岛；1816年，越南的嘉隆皇帝在“Pracel”岛上插上他的旗帜，宣称主权。
中国的韩振华教授等以大量西方文献证明，19世纪中叶以前，西方文献中的Pracel群岛，并不是西沙群岛，而是与越南海岸线平行的，一大片形状类似“脚”状（本文称为“牛角”）的岛屿或沙礁。详见图6。1820年代，尤其是1840年代以后，脚状Pracel被西人移至西沙群岛，成为西人对于西沙群岛的英文名称。1816年越南嘉隆皇帝插旗的岛屿，是古Pracel群岛中的一个小岛。
图6 1705年菲利普·邦克绘制Pracel与Lunettes
由于网络技术的发达，以前深藏于各大图书馆的西文古地图陆续公布，未公布的部分，也可以根据目录向各藏馆提出阅览申请。也就是说，较之1970-1980年代，我们有了更好的阅读条件，因此，可以就西沙群岛主权之争，提出更为细致的意见。
116-19世纪大量西文古地图证明牛角Pracel非西沙群岛Pracel
从16世纪初至19世纪初，在包括文字与地图在内的西文文献中，Paracel专指位于越南东海的“牛角”沙礁——尽管沙礁的绝大部分并不存在。18世纪的西沙群岛法文名为Lunettes，意为眼镜。1808-1810年，西人开始用Paracel命名西沙群岛，“牛角”Paracel仍然保留，Lunettes消失；1832年以后，西文地图中的“牛角”消失，但还保留在1840年代以后越南人绘制的地图中。1845年以后，Paracel专指西沙群岛。
也就是说，在地理学上，“牛角”Paracel与西沙群岛Paracel一直被认为是两个各自独立，且不混淆的地理存在；越南前人的活动，无论是上岛、采砂还是插旗，都只能是在“牛角”Paracel，而非西沙群岛Paracel。在地图学上，由于19世纪初叶丹尼尔·罗斯（Daniel Ross）与詹姆斯·豪斯伯格（James Horsburg）将地理上不存在的“牛角”Paracel之名转移到西沙群岛，才造成两个地理形态的重名与混淆。
2围绕马尔特—布伦（Malte-Brun）的表述
越南嘉隆皇帝插旗的这个岛屿，究竟位于何处？韩振华曾引塔伯尔特(Jean-LouisTaberd)主教1830年代出版的《环宇志》一书中的一段话：
我们不欲一一列举那些属于交趾支那的主要岛屿。我们只提请注意的是：早在31年前已被安南人管它叫做葛鐄(Catvang)或黄沙（Hoangsa，原注“黄色的沙”）的帕拉塞尔群岛，包括那些曾使航海者非常害怕的，有如进入迷魂阵的许许多多小岛屿的岩石群和黄色沙子的暗滩群，都已被交趾支那所占领去了。……1816年，他（嘉隆皇帝）就在那里庄严地升起了交趾支那的旗帜。
塔伯尔特是法国人，1817年在里昂被任命为祝圣司铎，1820年参加了巴黎外方传教会，被选派赴任交趾支那即现代越南传教士。1830年任Isauropolis主教。仅从这段引文看，有关嘉隆皇帝插旗的记载，似乎是塔伯尔特听说或目睹的。韩振华又引1837年塔伯尔特一篇题为《印度支那地理记略》的论文，即是韩文脚注中的《交趾支那地理志》，“印度支那”为“交趾支那”之误。
讲到交趾支那地理，有关这方面的名著，是以马尔特-布伦（Malte-Brun）先生的著作最有价值……帕拉塞尔或普拉塞尔是一群有如迷魂阵那样的小岛屿、岩石和沙滩，看来它（自北纬16度半）一直延伸到北纬11度和由巴黎算起的东经107度。一些航海家们勇敢地横越这些沙洲的一部分，与其说是由于小心谨慎，毋宁说是侥幸成功，而另外有一些人的尝试却失败了。交趾支那人管它叫Cotuang。虽然这些群岛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岩石和深渊，除了造成不便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好处，然而嘉隆王却认为，获此增地虽小，但也算是扩大了他的领土。1816年他庄严地在那里插上了他的旗帜，并领有这些岩石，大概任何人都不会对他有争议。
这一段中的“一些航海家们勇敢地横越这些沙洲的一部分，与其说是由于小心谨慎，毋宁说是侥幸成功，而另外有一些人的尝试却失败了”，在马尔特—布伦的原文中并不存在，其原文是：“但是，法国航海家穿过这个空间的一部分，没有看见任何礁石和浅滩。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事实上，这个群岛不如地图上延伸得那么长。”这一译法与下面所引马尔特-布伦（Malte—Brun）的英文表达大体相符：
普拉塞尔或帕拉塞尔，是一个由岛状礁石、浅滩组成的迷宫，按照最可靠的海图记载，它平行于交趾支那海岸，在北纬10°45′和16°30′之间展开，平均经度为东经109°。一些法国航海家越过了其中一部分，却没有遇见任何岩石或浅滩，就此，我们应该断定，现实中的这个群岛的范围并不如我们的地图中那么辽阔。
尽管塔伯尔特主教与马尔特-布伦对于穿越帕拉塞尔群岛是否危险还存在分歧，但两人关于帕拉塞尔群岛地理方位的认识是一致的。有意思的是，马尔特—布伦不仅用法文、英文详细地记载了帕拉塞尔的经纬度，还在1827年还出版了一套世界地图集，作为上引著作的附录，其名为Atlas complet du Précis de la géographie universelle。在这本地图集中，我们找到了相关地图，在越南沿海的“牛角”形沙礁下，Paracel sor Pracel清晰可辩，位于东经108°-110°之间，正合马尔特—布伦所称“平均109°”，而西沙群岛，其最西边的中建岛位于东经111°余。“牛角”与西沙群岛不可能混淆。详见图13。
由此可以结论，1838年塔伯尔特主教所述1816年越南嘉隆皇帝插旗之地，只能是“牛角”，不可能是西沙群岛。
3围绕《安南大国画图》的争论
韩振华还与越南学者陈登大夫妇围绕塔伯尔特主教《拉丁文—安南文词典》书后的附图——绘制于1838年的《安南大国画图》（AN NAM DAI QUOC HOA DO）展开争论。韩振华认为《安南大国画图》所绘Paracel不是西沙群岛，而陈登大夫妇认为那就是西沙群岛。
利用GIS技术，将《安南大国画图》的上半部分采取透明套叠法拼入今天的地图中，可以发现，除红河三角洲冲积平原岸线有所变动，以及雷州半岛的海岸线与今天的海岸线不符外，中国南方与越南的海岸线，与今天的海岸线完全吻合。
不仅如此，在图14东边右下角的边缘，其点状标识的不规则沙礁与今天西沙群岛的位置也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安南大国画图》不仅准确描绘了中国两广地区绝大部分的海岸线、越南的海岸线，而且准确描绘了西沙群岛。
图14：附图版《安南大国画图》所标Paracel位置及沙礁
据图14，海南岛确确实实被本图的作者遗忘了。加上雷州半岛的海岸线也不准确，令我们推测，在绘制本图时，海南岛因没有进行测绘而被有意地遗漏。
回溯历史，东印度公司首席水文测量师詹姆斯·豪斯伯格指派丹尼尔·罗斯和毛阿姆（P.Maugham）勘测南中国海，他们的工作是分阶段完成的。1807年他们勘测了包括珠江口在内的广东沿海地区；1808年勘测了西沙群岛；1809年为越南沿海；1810年完成了巴拉望岛（Palawan）一带的考察。1817年，丹尼尔·罗斯已在海南岛东南部的榆林湾、亚龙湾和陵水湾进行水文勘测了。
丹尼尔·罗斯等人的测绘成果大部分保存在《豪斯伯格航海指南》中，《安南大国画图》当取自1810-1817年出版的《豪斯伯格航海指南》。在这一段时间里，关于海南岛的测绘尚未完成，《豪斯伯格航海指南》当然也就没有收入海南岛。很显然，该图既不是塔伯尔特主教所绘，更不是他1838年所绘。看起来，该图似乎是塔伯尔特主教在编辑《拉丁文—安南文词典》时，随意地取了一幅1810-1817年版的《豪斯伯格航海指南》的图幅，作为附录。之所以这样推测，是因为塔伯尔特主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引述马尔特-布伦论文时有关Paracel的论述，与他在本图中关于Paracel的定位，是相互矛盾的。
4结论
1838年塔伯尔特主教所绘《安南大国画图》，实为其窃取1810-1817年英国《豪斯伯格航海指南》相关地图的结果。《豪斯伯格航海指南》所载确为西沙群岛Paracel，而且是经过测绘的西沙群岛Paracel，却不是1837年塔伯尔特本人在《印度支那地理记略》中描绘的越南嘉隆王插旗的“牛角”Paracel。越南学者罔顾事实，着力混淆两个不同地理位置上的Paracel，以作为其要求西沙群岛主权的证明，很不妥当。
编排：津南笑笑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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