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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植芳:我不是科班出身的书斋学者,我是在时代风浪中奔波的知识分子

贾植芳:虽漂泊四方 然问心无愧

复旦人周报记者 陆奕同 整理

微信来源:复旦人周报

壹·其人生平

贾植芳(1915—2008),山西襄汾人。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翻译家、学者,比较文学学科奠基人之一。早年主要从事文艺创作和翻译,是“七月派”重要作家之一;建国后,历任震旦大学、中文系主任,复旦大学教授、图书馆馆长,中国比较文学学会第一届副会长,上海比较文学研究会第一届会长;后长期致力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成就卓著。

这是外界对贾植芳的常见概括,但在贾植芳晚年回忆录《狱里狱外》中他是这么阐述自己曾走过的人生之路与他一直坚守的人生信念——“我生于袁世凯称帝的那年,年轻时曾自号‘洪宪生人’,以后又经过了军阀混战、国民党专制、抗日战争等时代,一直到高唱着‘东方红,太阳升’的新社会。有缘的是我每经过一个朝代就坐一回牢,罪名是千篇一律的政治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是认真地付出过沉重的生命代价的。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追求、爱憎、信念以及种种个人遭遇,都可以作为历史的见证,为青年及后代提供一些比正史、官书更加丰富和实在的东西。”

贰·四入监狱

“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七十多年,眼看就要进火葬场了,可以自我告慰的是,在上帝给我铺设的坑坑洼洼的生活道路上,我总算活得还像一个人。生命的历程,对我来说,也就是我努力塑造自己的生活性格和做人品格的过程。我生平最大的收获,就把‘人’这个字写得还比较端正。”


——贾植芳《狱里狱外》

在贾植芳总共九十二年的一生中,他曾四度入狱。

第一次是因为参加“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因“共产党嫌疑犯”之罪名受捕。第二次是在 1945 年以“策反”罪被徐州日伪警察局特高科逮捕,直至日本投降。在 1947 年,贾植芳再次因涉嫌“煽动学潮”被国民党中统特务逮捕。1955 年贾植芳第四次入狱。1966 年 4 月贾植芳被押回原单位复旦大学,由保卫科发配到校印刷厂“监督劳动”。

在那个人人避“胡风”不及的时代里,贾植芳一直坚持认为胡风是清白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在面对上海高教局的质问他与胡风的关系时,他振振有词地回答:“我们是写文章的朋友,还有什么关系?我们旧社会里共过患难,他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就是这么个关系。”也正是因为这番话,贾植芳被认定是“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但他未曾后悔自己选择了信任胡风,晚年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我是胡风的朋友,我觉得非常光荣”。对贾植芳的这种硬骨头精神,胡风非常敬佩,有诗赞之:

能生师侠盗, 
敢死学哀兵。
懒测皇天阔,
难疑厚土深。
欣夸煤发火,
耻赞水成冰。
大笑嗤奸佞,
高声论古今。

(胡风《酒醉花赞———怀贾植芳》)

对贾植芳而言,他的一生颠沛流离,待着最固定的地方恐怕是监狱,自由不过是漫长时光中短暂的片段,“然而在这瞬间的自由里,我经历了一次历史性的时代大裂变,但我从残酷的生活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我得似乎聪明一些了”。

叁·师者学者

“我成了一名身为教授的职业者,但我不是科班出身的书斋学者,我是在时代风浪中奔波的知识分子。教书育人,这是我一辈子颇感欣慰的大事!”

贾植芳一生在重大事情上爱憎分明。在课堂上,他义正辞严地抨击作品中揭露的丑恶现象,尤其憎恶那些庸俗、虚伪的小市民习气和种种奴颜媚骨和权势官腔,热情地赞扬美好的东西。师从于他的陈思和教授说:“我明显感受到他那种强悍的、父性的人格对我的影响,这是一种整体的影响,包括后来我人生道路的选择,都与此有关。他教给我怎样做人,他并没有具体地教我该怎么做,但他待人处世,看历史,看现实,整体的精神深深影响了我。”

(图为陈思和(左)与贾植芳(右)合照)

1988 年,陈思和面临着一个选择:上海某研究院邀请他去担任领导职务,副局级待遇,解决大房子,还给装电话。此时陈思和只是副教授,在复旦职称评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对行政级别没有什么概念,不过房子和电话的许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陈思和有些犹豫了,于是去请教贾植芳先生。贾植芳毫不犹豫地给陈思和指 出两个选择:要是想清清静静地做学问,还是留在大学里比较好;如果要是有从政的想法,那就可以考虑其他单位。经过慎重思考,陈思和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做学问,于是选择留在复旦,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专业研究中。从 1985 年“新文学整体观”的提出,到1988 年“重写文学史”的倡导,再到 1994 年参与“人文精神寻思”的讨论,陈思和都是积极的发起者、响应者和参与者。而这都离不开贾植芳在关键时刻给他的指点——治学者应当纯粹。

除了是一位老师,贾植芳更以他的学术闻名于世。对文学史料的高度重视,以及对大量文学史料的搜集与整理,体现了他严谨的治学精神。

在我国的文学研究中,史料的整理编纂有着悠久的优良传统。近代以来,王国维、顾颉刚、胡适、陈寅恪诸位先贤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工作。但后来文学史料的建设几乎陷入停顿。1979 年 12 月,贾先生重返教学和研究岗位后提出,建设现代文学史这一学科,必须从史料这个重灾区入手,客观地对待和整理史料。恰逢时机,他应邀参加了由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主持的国家“六五”社科项目,以特约编委的身份参与主持《现代文学研究大型资料丛书》的编辑工作,并担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丛书》的主编。经过几年的努力,他先后出版了《赵树理专集》、《闻捷专集》、《巴金专集》。此外,《文学研究会资料》、国家“七五”重点社科项目《外来思潮和理论 对 中 国 现 代 文 学 的 影 响 资 料(1928--1949)》等资料的出版,更凝聚了他的心血,显示出他在资料整理方面的丰硕成果。

在资料整理过程中,贾先生也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的编辑思想,也启发着我们该如何看待历史。他提到:“我们的先人和前人一贯重视文学史料的收辑、整理、校勘这个治学的‘第一步’工作,即‘文学史料’的建设工作,因为它是做学问的基本功。而保持历史本身的真实性、严肃性、客观性和完整性,为当代人提供一份真实的史料,为子孙后代留一份真实的历史文献,是我国历史悠久的一个学术传统。我认为,这其实也是个如何对待历史的态度问题,往深里说,这也是一个关于知识分子本身形象的问题。”

肆·举重若轻

与大众所认识凛然正气的那一面不同,日常生活中的贾植芳相比之下更加随性、平和。贾植芳先生生性随和大方、不拘小节,家里平时多有蹭饭的朋友学生,这个“特点”在当年的批斗大会上成了三大罪状之一(“政治上拉拢学生,思想上毒害学生、生活上腐蚀 学生”)。可对这其中最后一条,他自己却颇为自豪,时至他去世前,依然学生故交往来不断,已成贾家一大特色,甚至被誉为“开放式公园”。

也许是这样的随和天性,帮助他渡过十年浩劫。原来管制贾的“监督小组”改为“专政小组”,贾先生遭受各种批判,同时还被强制劳动、打扫厕所,但他却幽默地声称“当时复旦大学所有厕所都是我打扫的”。并且贾先生还 有一个习惯,每次挨批斗后要吃大排或大块肉来犒劳自己,以示他的乐观。除了挨斗后的“自我犒劳”,还有国庆节的“自我狂欢”:贾先生在复旦印刷厂顶着“反革命”帽子监督劳动期间,每月生活费只有 30 元,还要给远在山西农村做农民的妻子寄去 10 元。即使这样,每逢国庆节,先生也都到五角场去买一点儿猪头肉、二两五的“小炮仗”(地瓜干酒)、一碗阳春面,来庆祝祖国的生日。“小炮仗”是最便宜的劣质酒,喝完之后头痛欲裂,用先生的话说,就是“痛得帽子要飞起来”。但他还要喝,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新中国的诞生。

对事乐观,对人他亦宽容。复旦有一个老师曾经批斗过贾植芳和其他很多的老教授。后来这位老师要评职称时,好多被批斗过的老师都不愿意通过审核。这时贾植芳站出来给他说话,他说那时他还年轻,可以犯错误,而且他现在学术水平既然已经达到了,就应该通过。当时,作为贾植芳学生的陈思和也曾向老师表达过自己的不解,贾植芳给出的回答是“历史是残酷的”,残酷就意味着美好的事物被摧残。

伍·伉俪情深

1980 年,贾植芳重归教授岗位。同年底,贾植芳正式平反。接到平反通知的那一天,他和任敏开怀痛饮。任敏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倾吐了出来,贾植芳问她:“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为何到今天才告诉我?”任敏平静地回答:“你处境不好,心情不好,我怕告诉了你,你会真正绝望。”

2002 年 11 月 20 日下午,贾植芳的妻子任敏离世。在一篇纪念任敏的文章中,贾植芳深情地将自己这位灵魂伴侣称为“我们这个两人世界的家庭的‘半边天’——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女性”。

贾植芳(右)与妻子任敏(左)合照

回顾与任敏相识的经历,贾植芳说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是他跟妻子任敏的结合,“我们那个时候,就直接同居了!”当时,知识分子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礼,任敏常在《七月》上读到贾植芳的文章,倾慕他的才华。相识之后,一个流浪汉,一个女学生,就这样结合在一起,因为是由自己相互了解而发展起来的感情,二人并没有用旧法律旧仪式来对婚姻关系加以认可。直到上世纪 80 年代末,夫妇俩都已七十朝外,一次同到中山大学开会,招待所的服务员提出要看结婚证明,否则就不能开同一个房间,贾植芳才突然意识到他与任敏的结合确实没有任何义务的约束力,婚姻关系松散到连一纸婚书都无法出具,可他们就这样跌跌碰碰地共命运了整整四十多年的苦难历程。这中间,包括 5 年任敏独自流放青海、11 年音讯隔绝、12年南北分居和大大小小的牢狱之灾。在刚与贾植芳在一起不久后,就发生了在黄河边上逃命的险事,当时任敏的一句话让贾植芳终生难忘。她说,她这人苦吃得起,就是气受不起。所以任敏跟贾植芳在一起,吃苦都不怕,只是不要受气就行,几十年来二人一直信守承诺。

然而,只过了十多年安稳、幸福的生活之后,2002 年 11 月末,任敏病故。在妻子的追悼会上,贾植芳突然跪下,朝着妻子的遗照一声又一声,“你等着吧,我会来看你的!”

三言两语难以谈完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只能用他的一段话作尾——“检点一生,出入于黑黑白白之间,周旋于人人鬼鬼之中,但心里所向往、所追求的理想之光,从未熄止。所以合则留、不合则去,虽漂泊四方,心却一念系之,问心无愧。回顾起来,我有时觉得奇怪。我的一生像《西游记》里的唐僧取经一样,命中注定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

参考资料:《狱里狱外》,贾植芳著;《我的人生档案 -- 贾植芳回忆录》,贾植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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