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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吕斗法 殃及韩信

刘吕斗法  殃及韩信

题记:本文是韩信研究的一个成果,韩信问题特别复杂,即使是造假明显不过的韩信死案,也不是几句话可以讲清楚。这些年先作《重审韩信罪案》,后作《淮阴侯列传考察报告》(2017年东南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定名为《拷古笔记——淮阴侯韩信历史真相大揭秘》,下同),基本上把包括死案在内的韩信所有问题都讲清楚了。因所有的考据工作都在那两块完成了,现做刘邦解密,即在前述基础上,以韩信之死为开端展开讨论,以就正于方家。与此无关的内容略去不收。

 韩信之死,不仅是西汉初年的一件大事,也应该是刘邦污点的最大来源。只要作刘邦探究与评估,就无法回避韩信死案。菜九写过若干其主基调是大力褒扬刘邦的文字,而在大多数人看低看扁刘邦的大气候中,因为没有展开对刘邦诛韩信一事的探讨,对刘邦的褒扬就要大打折扣。不完整嘛,焉能服人?所幸菜九探究韩信罪案,得出个人的独家观点,以为更接近事件的实质,不仅可以洗刷刘邦的这一污点,还彰显了刘吕斗法的内涵,勾勒出西汉初年的复杂军政局面。到底如何,还是从案情开始讲。

本文小目

1.韩信罪名根本不成立

2.人是吕后杀的,锅要刘邦背着

3.韩信知道是谁要他的命

4.吕后不是第一次对韩信发难

5.刘韩关系的裂痕

6.韩信死于刘韩关系裂痕被利用

7. 处死韩信是吕后对刘邦的报复与反击

8.吕后让刘邦吃苍蝇

9.韩信之死表示吕后在刘吕斗法中赢了一局

10.韩信死难简单总结

11.题外话    韩信死案让人相信世上真有报应

1.韩信罪名根本不成立

韩信死案看似是个孤立事件,然它不仅为楚汉战争的余波,也是汉初复杂政治局面的重要一环。尤其是在这桩大案里,被人为因素弄得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案中套着案,谜中还有谜,以中国人惯有的不认真,这桩大案就以这样一种非常可疑状态,一拖就是两千多年,离真正的结案还相距甚远。当然,从古到今不相信韩信会反叛的人占多数,但不信归不信,然因未作逐一分析,故均未切中要害。直到菜九作《重审韩信罪案(终极版)》,才算是将韩信罪案彻底打理清楚。

先来看看《淮阴侯列传》记载的韩信死案始末,这应该是当时流行的官方说法,司马迁将其全部记录到史记中了。其曰: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但是只要稍加推敲,就可发现这个来自官方的韩信获罪之原由根本站不住脚,因为这个记载开篇就错。比如陈豨的这个钜鹿守就是子虚乌有的。《韩信卢绾列传》记曰:豨“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以下简称《功臣表》)记曰:“十年八月豨以赵相国将兵守代”而反。则陈豨的身份就不是什么钜鹿守,而是赵相国,赵代两武装力量的总指挥。陈豨之反的原因也并非与韩信预谋的结果,而是起于偶发事件。《韩信卢绾列传》记曰:“豨常告归过赵,赵相国周昌见豨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豨所以待宾客布衣交,皆出客下。豨还之代,周昌乃求入见。见上,具言豨宾客盛甚,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称病甚。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功臣表》印证了列传的记载,其曰:汉“十年八月豨以赵相国将兵守代,汉使召豨,豨反,以其兵与王黄等略代,自立为燕(按,自立为燕,当是自立为代王之误。但也不排除为燕王的可能)。”照此记载,陈豨之反与韩信并无关联,当无可怀疑。此事已从事实上表明了汉提供的韩信之反的文本不实,而即使从情理上看,汉提供的韩信谋反脚本也是站不住脚的。陈豨之反是几年后的事,又岂能在几年前就预约?难道陈、韩关系非常铁?可惜不是,纵然是汉提供的文本内容,亦不利于这种猜测。官方文本里的韩信说陈豨为“陛下之信幸臣也”,表明陈豨与刘邦的关系非常铁,自汉三年定代到他反叛的汉十年,长达八年时间,整个汉之北方是交由陈豨掌控的。而韩信则是被刘邦剥夺王位后心怀怨气之人,与刘邦有极大的隔阂。刘邦东征,章邯未平,可能会委托陈豨镇守关中,在此期间,韩信负责军需,两人应该共过事;在击赵击代战争中,两人虽然是各干各的,但应该有相互配合关系;即使相处关系不错,估计也不能好到共同谋反的程度。所以韩信不可能与陈豨交这个心的。

韩信所谓的阴谋过程也不合理,太假了。明明此时陈豨已正式反叛,刘邦已出征,怎么韩信还会派人穿越战线去跟陈豨通不必要的气。“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究竟是计划呢,还是已经在实施的行动?显然两边没接好头,不可能实施。当时根本不具备即时通讯的条件,这种大动作如何运作,毫无把握嘛。“部署已定”,诈诏的过程尚未完成,发动的步骤无从落实,又如何部署?“待豨报”,报什么?难道报已击败刘邦的讨伐军,难道韩信对陈豨击败刘邦的中央军这么有信心?退一步讲,即使韩信的所谓反叛部署真正落到了实处,也形同胡闹,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嘛。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所谓的官奴有多大的数量,也不知道韩信有多大的把握将他们发动,就算韩信能挨个鼓动若干人随他起事,但在汉帝国国都恐怕也只能引起一定程度的街头骚乱,要想造反成功,恐怕毫无可能。被后人誉为天才军事家的韩信会出此下策吗?这种事情想不让人起疑心都不可能。所以要想让这些落在纸上的韩信犯案记录取信于人,恐怕难于上青天了。分析至此,此官方文本之不靠谱,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了。换言之,官方作假的可能性,远大于韩信谋反的可能性。看来中国的官方定案之不实,由来已久,已成为一种传统了。

 官方文本还有一个漏洞,是韩信的死难时间。列传中没有死难的具体时间,《高祖本纪》有,两个时间一核对便穿帮。列传只交代了陈豨反叛的时间——汉十年,没有具体到月——八月,并没有记韩信死难的时间——汉十一年春,两者一对照,就发现时间最大跨度将近半年,即以刘邦出征来算,时间至少五个月——上一年九月至当年正月,有这样谋反的吗?如果韩信对前线战况一无所知就谋反,表明他是个莽夫;如果他知道前线战况,即汉军节节胜利,他还要谋反,他就是个蠢蛋了。而这两者都不是,就表明不是韩信要谋反,而是有人要杀他。总而言之,混乱不堪的韩信死案毫无可信之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有人利用豨反叛的时机杀害韩信,并将豨与韩信打包成反叛团伙一并归案。

可以肯定,韩信根本没有谋反,以吕后为首的杀害方,是先将韩信杀了再定案,没有事实就编故事,弄出个不伦不类的案情,居然也能糊弄两千多年。这也是典型的中国特色。

2.人是吕后杀的,锅要刘邦背着

韩信一案,尽管人是吕后杀的,但历来都把韩信之死的板子打在刘邦身上。韩信因刘邦的重用而大放异彩人们不甚在意,韩信死在吕后手里,人们就赖上了刘邦,并且深恶痛绝。可不是吗,韩信之死,让刘邦戴上了杀功臣的帽子,并且成了历史上杀功臣的祖师爷。所以刘邦历史名誉上的污点,可能有一半与韩信冤案有关。因为人们会认为,如果不是刘邦授意,吕后怎么会吃饱了撑的,要杀韩信?吕后此举肯定是执行刘邦的指令。吕后刘邦两夫妻,老婆杀韩信,老公出面为之摆平也很正常。《淮阴侯列传》记载了刘邦的善后过程: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

菜九有个心得,凡与蒯通有关的历史必须存个心眼,谨防上当,因为里面假货太多。但刘邦提审蒯通一事是他亲历,即使有编造成分,至少也能反映部分事实。这个记录表明刘邦不知情的成分更大一些。“且喜且怜”这个词从一定意义上透露出韩信的案的真伪,与刘邦在此案中的作用。喜,表明刘邦极可能事先不知情,但除掉韩信他还是蛮高兴的。如果除掉韩信是刘邦的既定方针,那么吕后这个执行者,不过是按刘邦授意行事,一切皆在刘邦的意料之中,就无所谓喜了。因此,这个喜,或者有喜出望外的含义在其中。而刘邦的怜更是意味深长,它表明韩信不是真有反叛罪行,即使刘邦乐意见到韩信之死,但用这个罪名处死韩信这样的大功臣,还是颇让人痛心的。既然如此,刘邦为什么又要喜呢?看来韩信在他的最后岁月里,常有让刘邦不爽的言行,而刘邦又不便因这些言行将其治罪。因为如果随便找个名义处死韩信,怎么看都太过了,刘邦也实在下不了这个手。所以刘邦的矛盾在于,韩信的存在,让他心烦意乱;而韩信真正被这样不明不白地处死,又让他颇为不安----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韩信根本没有反叛的可能。刘邦提审蒯通,也有欲敲实韩信反叛罪名之意图,这本身就表明韩信之反,不具有采信率,所以要找人证来落实。对蒯通的审讯记录表明,刘邦认可了蒯通的说法,也就是说蒯通只是个历史反革命而没有现行,他鼓动韩信在所谓可以反的时候反,只是他的策反没有成功;而韩信所谓的日后之反,又不关蒯通的事;因此刘邦不再追究蒯通之罪。不过这个颇为传神地刻画了刘邦当时丰富而复杂的内心活动的“且喜且怜”一词,更可能是一种文学描写,不知有几分真实。

从刘邦不追究蒯通之罪一事来看,他也不像有一定要置韩信于死地之心。曾经一度,韩信是刘邦非常放心不下的不稳定因素,但被以谋反之名削王为侯之后,韩信的存在已不构成对汉政权的任何威胁。刘邦对待韩信的底线,应该是让韩信处在可控制地位。而韩信死前的状态,也正处在这种可控制地位,真正是龙游浅滩,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大浪来了。刘邦的政权安全了,韩信的状态也就安全了。因此,刘邦实在没有必要对没有任何威胁的韩信实行肉体消灭。

3.韩信知道是谁要他的命

与后人的认识有异,直接受害者韩信知道是谁要他的命(乃为儿女子所诈),因为他知道不是刘邦要他的命,所以才会这样说。不止是当事人韩信知道是吕后为罪魁祸首,当时的重要政要卢绾等人也知道这一点(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韩信、卢绾都是对刘邦有着深刻了解之人,他们的判断应该不会太离谱。韩信的这个认识也是有事实基础的,这个事实就是,在刘邦的设计中,韩信原本是可以不死的。

包括当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韩信曾经或当时是不安定因素,有反叛的可能与企图。但刘邦对韩信的有效防范,使韩信一直处在无法反叛的状态。换言之,刘邦一直在提防着韩信会反这一可能的,而最有效的提防措施莫过于不使韩信拥有反叛的本钱。毕竟韩信只是个刘邦事业的半路加入者嘛,刘邦对其不完全放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据菜九考证,刘邦征调韩信部队有四次之多。这样的做法可能有两重用意,一是其与项羽相持于荥阳一线时非常吃紧,兵员消耗极大,故需要不停地补充,而韩信统领下的经过战争锻炼的部队,就成为了最合适的充实;一是经过这样不停地调动征用,韩信就始终不能成为一支难以控制的异己力量。事实证明,刘邦这样的做法是成功的。蒯通鼓动韩信反叛时,韩信身边也布满了刘邦亲信,曹参、灌婴之外,还有最后楚汉决战时韩信的左右翼孔将军、费将军。孔将军为蓼侯孔藂,费将军即费侯陈贺,据《功臣表》,二人皆刘邦起义之初芒砀山时期的老弟兄,这既体现了刘邦对韩信的支持,也体现了刘邦对韩信的监督。估计有名有姓的之外,还会有相当数量没有留下名字的监督者,韩信若要叛汉,真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按韩信自承的刘邦对其解衣推食的待遇,刘邦对韩信的亲近关爱应该是确凿无疑的。那么,刘邦就是在对韩信亲近信任重用的同时又严加防范,严加防范的同时又亲近信任重用,两者并行不悖,手段相当高超。亲近重用,是因为韩信非常有才华,能为刘邦的事业建功立业;严加防范,是因为韩信毕竟不是最早追随刘邦打天下的那帮老弟兄,没准会有自己的小算盘,所以刘邦很是不放心他。可见,亲近信任重用中,亲近与重用是货真价实的;而信任是有条件的,也是可控制的。刘邦这一手玩得既漂亮也娴熟,韩信被彻底搞定,服服帖帖,不会心生他念。

刘邦比谁都清楚,韩信根本没有反叛的可能,不仅现在没有,而且过去也从来没有,而这一切,完全是刘邦周密设计的结果。刘邦对韩信的操控能力是超强的,他可以让韩信不可能反叛,也就可以让韩信平安地活下来。这一点不仅后人知之甚少,就是当时的人也不甚了了。知道这一点的可能只有刘邦、韩信两个人-------刘邦清楚地知道,韩信绝无反叛的可能,而没有反叛可能的国士韩信,当然就不可能猪油蒙心去搞什么根本搞不成的反叛。没有搞反叛而被杀害,显然不是刘邦要杀他,而是吕后要杀他。这就是韩信的认识,应该与事实更加接近。

4.吕后不是第一次对韩信发难

吕后不仅要了韩信的命,即使是韩信废王为侯事件中,吕后也是重要的责任人,罪名也同样完全是莫须有。看来吕后不仅是盯死韩信了,而且一定要用莫须有的罪名置韩信于死地。

韩信废王为侯的事迹主要记载在《高祖本纪》《陈丞相世家》与《淮阴侯列传》中,以后二者为主。

十二月,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是日,大赦天下。《高祖本纪》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高帝默然。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陈,楚之西界,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後车。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陈丞相世家》

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死後,亡归信。汉王怨眛,闻其在楚,诏楚捕眛。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眛计事。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於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後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淮阴侯列传》

这二者的记录各有其假,世家里刘邦、陈平对话以为楚兵强于汉兵,这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楚强于汉,那是项羽之楚,而非韩信之楚。韩信从归封到被擒,时间应不足一年。他从齐王转为楚王,并没有带军队就封。在和平年代,韩信在楚国也不应该招募大量的军队。所以,即使楚国有一定的军事实力,跟汉政权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虽然最终刘邦采用了陈平提议的方式,显然好于动武的方案,但说汉不敌楚,那就明显不对了。

《淮阴侯列传》给出的韩信废王为侯的案情同样是假象环生。将锺离眛之死与韩信之擒联系到一起,本身就是栽赃之举。因为锺离眛早在韩信被擒拿之前几个月就死了,《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记得很清楚,汉五年九月,“王得故项羽将锺离眛斩之” 汉五年九月之后还有一个后九月,也是汉五年,距汉六年尚有一段距离,距韩信之擒的六年十二月之后,至少有四月个之久。所以,仅根据朝廷给韩信定罪的文字,就可以知道这是个假案。再看汉朝廷对韩信的处理,也不真像是谋反的样子。谋反是大罪,怎么能赦免呢?之所以赦免,表明谋反罪名不实,朝廷拿不出过硬的证据定罪。问题是不论真假,韩信的王是没了,只剩下侯了,而且被监视管制了。

那么韩信根本没有谋反,又处在天下方平之际,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天大的罪名呢?因为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不止《淮阴侯列传》这样记,《高祖本纪》《陈丞相世家》也是这样记的。至于是什么人,没有下文了。因告反者不详为何人,可能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属于当局凭空捏造的诬陷栽赃。比照最终韩信死难,也是有人告反,此人有名有姓有来历,后来还封了侯,为慎阳侯栾说。所以导致韩信云梦之擒的这个语焉不详的告反之人,很可能不存在。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性,即如果其人不是子虚乌有的话,让菜九来猜测一下,这个人可能就是吕后。她当时跟刘邦说,韩信这个家伙,陛下可要防着他一点啊。正好刘邦也有这个心病,所以就用陈平之计,把韩信的王位给废了,收在身边,永绝后患。至于查获出反叛罪状没有,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当时的局势需要废除韩信的楚王,无论他真叛假叛,都不影响这个程序。也许是刘邦对韩信在楚地感到不安,但韩信规规矩矩无处下手,吕后知此情状出计曰何不干脆告他个反叛。刘邦受此启发,才向朝臣询计,才有了后面这些结果。所以《吕太后本纪》所说“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岂虚言哉?而到了吕后日后又以反叛之名处死韩信,刘邦也就说不出什么了。他总不会因这个事情,跟吕后闹翻。再说刘邦在韩信事件上也是有责任的,第一次你听信了吕后毫无根据的诬陷,第二次你也只能接受她毫无根据的杀人。

世家与列传说韩信一到洛阳就赦罪为侯,与《高祖本纪》明显不同。《高祖本纪》所记似乎更加具体,其曰:“是日,大赦天下。”这个记载非常有内涵,即在抓捕韩信的同时,就赦免了他的罪行。这一举动本身就表明,反叛一说,实为让韩信腾出位子。所以,根本不存在汉政权觉察到韩信要反叛,只是为了消除韩信可能反叛的远期隐患,而将反叛之罪名强加到韩信头上,以达到撤销韩信楚王的目的。记载刘贾事迹的《荆燕世家》也称“废楚王信,囚之,分其地为二国”,则废韩信楚王的行动不像是因为他要反叛,完全是汉政权要收回楚地交给自己信得过的人。司马迁的互见法记载非常有价值,于此可见一斑。即以韩信之擒来说,此事为刘邦方面策划的一件大事,刘邦是主动发起方,陈平、韩信只是承应方,其最核心最要害的问题,就被记在刘邦的资料中了。抓捕的当天就赦其无罪,刘邦的做法似乎是,韩信你这个人在外面让我实在不放心,至于谋反与否,并不那么重要,就委屈你一下吧,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在韩信一方当然非常不爽。韩信可能会想,你要我让出位子,也犯不着用这个罪名嘛,完全可以商量嘛。而在刘邦一方,不如此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种事情又哪里是可以跟对方商量的?谈崩了怎么办;就算韩信同意,又如何昭告天下----我对韩信不放心,所以要他把这块地盘让出来----显然行不通嘛。因此,韩信日后一直不开心,并从来也不掩饰,刘邦都不予计较,其中的原因双方心知肚明。即使是抓捕韩信的现场对话,也反映了这样的内涵。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从这个现场对话来看,韩信肯定没有任何反叛的准备,所以梗着脖子说赌气话,口气也相当地冲;刘邦的应答显然也只是个场面交代话,纯属敷衍,没有实质性内容。所以,韩信当时的不反是肯定的。只有这样,韩信才可以当场对刘邦使使性子,发发态度,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韩信明显是这场游戏中吃亏的一方,刘邦也就不会再找麻烦。

5.刘韩关系的裂痕

在韩信毫无反状的情况下,刘邦迅速地废除了韩信的王位,这固然有刘邦对韩信的戒心在起作用,也与刘韩之间存在有裂痕有关。

韩信作为一个楚国逃兵,慕名投靠刘邦,与刘邦一席谈而得重用,进入战略人才储备,后又出任征魏赵的军事统帅,表现胜任,在击齐时更加重用。至此,刘韩二人的合作是成功的,典型的双赢模式,刘邦提供韩信发挥才能的舞台,韩信对刘邦的信任是高回报的,刘韩关系还不能用谁占了更多的便宜来衡量。韩信在项羽处不得志,到刘邦这里迅速得到重用,除了韩信能力超强之外,刘韩投缘也很重要。还有一个情况需要考虑,即这些与刘邦关系好者,卢绾以外,基本上都是外来户,不是刘邦丰沛起义时的旧班底。所以刘邦对他们特别客气,与对待自己的老弟兄不一样。所以,引进人才这一套,在刘邦那里就被运用得很娴熟,也很有效。韩信应该是这套引进人才政策的受益者。而韩信也非常争气,也因为他有非凡的才华,所以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最终封王,是其个人才华与刘邦重用的完美结合。

 但汉破齐主体战役结束后,刘韩裂痕出现了——韩信向刘邦讨要齐假王之称号,刘邦立其为齐王。而在此前韩信可能连个侯都不是,所以韩信讨要王位一事在当时是很开罪人的,史料中也记载到刘邦对此非常不爽。项羽覆灭后,刘邦将韩信迁为楚王以承义帝之香火,不久又安个罪名将这个王位剥夺了。

韩信受封为王虽然有点过分,与他的实际贡献也大体相称。韩信的功劳纵然不是像历史记忆那样举世难匹,但在汉初异姓王的群体中还是卓尔不凡的。汉初封王的群体并不庞大,相互比较不困难,当时的异姓王群体黥布、吴芮、彭越、张敖、韩王信、卢绾,前二者算是项羽旧封转换而来,后面几个都得到刘邦的支持与扶植,且战功比不了韩信。所以韩信在封王群体里毫不过分。与众不同的是,韩信之王是他自己开口讨要的,这是韩信开创的特例——自己开口讨要待遇,而这种待遇规格似乎过高了。刘邦肯定不开心,正好韩信训练士兵的能力特别强,如果真要有异心,假以时日,韩信可能会迅速壮大起来,成为汉政权的隐患。可以说,刘韩之间的裂痕,发展成为刘邦的一个心病,正好有人即吕后在一旁提醒韩信的隐患,于是才有废王为侯之举。案发时因韩信没有做好反的准备,就根本不可能反,所以刘邦方面查不出韩信反叛的任何真凭实据,韩信的最后几年相对是比较闹情绪的,完全不像有把柄被人捉住的样子。

 韩信废王为侯后就不再令刘邦担心了,他与刘邦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作为吃亏一方,闹情绪也正常,那个多多益善的传说记录到刘邦韩信还算和谐的相处场面。这个场面也表明,韩信是相对安全的,刘邦还不会因为这类顶撞而真跟韩信过不去。但是戴上反叛帽子的韩信并没有安全感,他已经被别有用心的人惦记上了。这个人就是吕后。

6.韩信死于刘韩关系裂痕被利用

刘邦废了韩信的王,刘邦对韩信有所忌惮,这可能是公开的情形了,日常生活中韩信也常常会表现出对刘邦的不恭敬与不买账,这对韩信能否存活是非常不利的。吕后要杀掉韩信,她正好可以利用刘邦韩信的表面矛盾为掩护,以莫须有的谋反名义杀害了韩信。

可能人们会指责菜九挖空心思为刘邦开脱。确实,对刘邦不利的情况是,很难想象吕后会自说自话地去杀韩信,在他人看来,她一定是在刘邦的授意或日常熏陶下产生了锄掉韩信的念头的,大概刘邦夫妻在平时没少谈论韩信存在引起的隐忧,所以吕后会以为锄掉韩信,是符合刘邦意图的。比较可能的一个场面就是,刘邦特意让吕后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处置韩信。这里有秦二世杀害十公子的前例可循,借故外出,让留守主事者处之。此事发生不久,估计会对后世有影响。也许刘邦就是借鉴了秦二世的套路让吕后为他分谤的。如果没有刘邦的指使,吕后如何敢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

对刘邦有利的情况是,韩信的威胁已完全化解,韩信的存在已丝毫不能危及其统治。多多益善的场面也提示了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敌对,所有的事都可以摊开来说,甚至于像韩信失去王位这样的事,都可以不回避,也证明了两个人的关系至少不是不共戴天的。那场对话不像是君臣,更像是两个老友在相互揭短,过完嘴瘾之后,就一笑了之。从这种轻松的场面来看,刘邦丝毫没有要杀韩信之征兆。韩信甚至可能会时常这样表示不满,你无中生有编造谋反罪名,这样对我也太不够意思了,不像个老大的作为。就刘邦韩信当时的情况来看,韩信已属于吃亏的一方,所以他有资格发牢骚讲怪话,“日夜怨望,居常鞅鞅”;刘邦则因为做了过度的防范措施,难免会有些气短,对韩信的“日夜怨望,居常鞅鞅”,也只能听之任之。要让菜九来说,刘邦不至于对韩信下毒手,没有韩信,还真寂寞呢。何况韩信也不是完全跟刘邦对着干,他毕竟还跟张良一起整理兵法嘛。《史记·太史公自序》有专门记述:“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矣。”这表明韩信也不是光说怪话不干活,他还是在做刘邦布置的工作嘛。但韩信从来不参加刘邦组织的军事行动,最后陈豨反叛拒绝出征,也只是延续了以往的轨迹而已。远离军权远离战线,既是一种消极怠工,也是一种避嫌远祸的姿态。

那么,吕后为什么非要杀韩信不可呢?难道吕后能从韩信之死中受益?于是,判明韩信之死的受益者,将有利于对韩信死案的研判。

7. 处死韩信是吕后对刘邦的报复与反击

谁是韩信死案的受益者?表面上看,肯定是刘邦,因为韩信的存在让他感到威胁。但前面的研讨,已基本排除了韩信威胁。如果要用秦二世的办法,也不一定要等这么久,在汉七年韩王信之反时就可以用这个办法了。

吕后是此案的受益者吗?吕后的受益至少在当时看不出来,吕后所为,看起来是在为刘邦排除隐患,这是吕后对刘邦的忠心所致。事情真的是如此吗?

菜九以为,刘邦在此案中不仅没有受益,反而也是个受害者。为什么这么说呢?在没有过硬证据的情况下,杀韩信是一件大大失分的事情,此事正是刘邦要千方百计去避免的事。就像当初的鸿门宴,明明是刘邦自己在分封方案上签字画押的,但日后反悔反出汉中,就要千方百计把这个签字画押过程隐瞒掉,这表明其日后的所作所为,并不完全正当,甚至是相当不光彩的事,所以才要百端遮掩(详情参考拙作《千古不散鸿门宴》)。韩信的事亦当如是观。且不说韩信丝毫没有反叛的可能,就以刘韩两人关系尚属投缘来说,也无须置韩信于死地。而据菜九的研判,吕后在杀韩信一事上,是有着有利于自己的考量的。虽然这种考量是基于“倒放电影”式的推断,但刘吕斗法已经在杀韩信之前就开始了,而杀韩信一事,应该是刘吕斗法的内容之一。吕后在此事上损害了刘邦的利益,刘邦也只得默默忍受,吞下这一苦果。韩信死案及刘吕斗法实在太复杂,不引入“倒放电影”的办法,根本就玩不转。据菜九所知,最早倒放电影的是明人何伟然等,如明人何伟然所纂、吴从先所定之《史轮   广快书》卷八《韩信论》就以为,“信固知汉王之必不杀也”,但他成为吕氏篡汉的障碍,所以招致杀身之祸。确实,从刘吕斗法的最终结果看,以吕易刘是吕氏的终极追求,而且最终布局几近完成,只是功败垂成而已。菜九曾作《吕太后的婚前协议》及《汉孝惠帝身世成谜》,其中花费了不少笔墨讨论了刘吕两家的恩怨及刘吕斗法的内容。具体详情可以查找查看,现略述一二。刘邦因与吕氏家族可能有约定在先,所以给了吕后这个合伙人的代表以较大的权限及崇高的地位。但刘邦觉得惠帝刘盈很可能不是自己的骨肉,便起了换太子之心,此举也是阻止刘氏江山落入吕氏手中的最有效手段,事情在韩信死案之前就开始了,据传一直持续到刘邦临终之前,因吕氏家族的顽强阻挠,最后刘邦不得不放弃此议。从吕后揽权到主政时期的作为来看,以吕易刘工程始终在大力推进,吕氏子弟大批无功封王封侯,而韩信这样的大功臣的存在,无疑会使此类事情颇不方便。所以将吕后定性为韩信一案的受益者,并非无稽之谈。

至于吕后为何没有利用汉七年韩王信之叛刘邦出征这个机会除掉韩信,是因为当时其兄吕泽还活着,刘邦也还没有开始废太子行动,吕家的地位稳如泰山,根本未显现权力地位行将丧失的任何迹象。所以,那个时候是没有必要杀韩信的。而到了杀韩信的汉十一年,吕泽已死,刘邦废除太子之举虽然受挫,但据传,其废除太子之心始终未泯,所以吕后也在伺机削弱刘邦的势力。杀韩信一事,虽然不触动刘邦的核心利益,但可以造成对刘邦的某种损害,所以吕后就抓住刘邦不在的时候出现的机会下了毒手。

再从吕后与刘邦的比较来看,无端杀害韩信也符合吕后的为人,而不像刘邦的为人。后世之人常常以为刘邦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刘邦的长者风范,在他的时代是个招牌式的标志。既然是招牌,显然不是靠做作所得,而是发自本性的一种一以贯之的行为模式。刘邦的这种禀性在当时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其近臣可以对其不敬,而无须担心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像周昌就敢于顶撞刘邦,但面对吕后的责骂,则一声也不敢吭,原因很简单,就是刘邦不会真的跟你过不去。而吕后就不同了,那可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什么歹毒的事都能干得出来,所以万万不可得罪。所以,韩信临死前料定是吕后而不是刘邦要锄掉他。因为韩信久居都城,刘吕斗法的事应该有深刻的认识,他的存在显然不利于后刘邦时代。而这个所谓的不利,就是对违背刘邦的路线另搞一套的不利。所以,吕后杀韩信是有利可图的,定其为杀韩信的主谋,并不能完全视为菜九个人的想当然。

是否可以做这种考量,即因为韩信的存在被吕后视作日后把持国柄的某种障碍,所以招致了杀身之祸。或曰:韩、吕两造素无交叉,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何以至此?韩信的存在不是韩信的错,但韩信的存在碍了某些人的事,这就是韩信的错了。此论是耶非耶,姑且聊备一说吧。

8.吕后让刘邦吃苍蝇

原本可以不死的韩信让吕后莫名其妙地杀害了,刘邦对此也束手无策,而且还要为其善后。因为在此前的将韩信废王为侯事件中,刘邦也没有过硬的证据这样做,但也还是这样做了。现在轮到吕后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杀害韩信,刘邦还能怎么样呢?说不定吕后还会以为君解忧的名义向刘邦邀功请赏呢,这样更让刘邦哭笑不得了。你不是不放心韩信吗?他不是有谋反的前科吗?干脆把他干掉。证据不足?那以前证据也不足啊。所以,刘邦对韩信之死是有苦难言,毕竟他自己也做过对不起韩信的事,如今吕后所为,看起来只是更进一步而已。

其实处死韩信与将其废王为侯根本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刘邦吕后所为,还不能用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来的角度各打五十大板。说到底废王为侯还只是一种游戏,而杀人则不是游戏了。韩信之死,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打破了汉政权与异姓王共天下的和谐局面,成了汉政权清理异姓王和同盟者的标志性事件与开端。另一方面,因为汉政权对韩信一案的罪名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使得异姓王产生了对汉政权的极度不信任,从而引起恐慌,难免会有相应的异动,这种情况的出现,又加剧了汉政权对异姓王的清除。彭越之死与黥布之反,就是在韩信案发生后的大背景下催生的,甚至日后的卢绾之叛也与此有关。可以说,刘邦生命的最后一年基本上在平叛中度过,忙得焦头烂额,全是拜吕后杀韩信所赐。

在韩信死前,各异姓王按惯例都要入都朝见的,彭越、黥布也不例外。这种情况说明,这些异姓王对汉政权是信任的,没有感到会有安全上的问题。《魏豹彭越列传》记彭越于汉六年、九年、十年皆朝长安,就说明了汉与各异姓王相互之间有着充分的信任。而彭越与其属下扈辄谋反的商议,可能发生在韩信将死之前或与处死同步。当时的情况是陈豨反叛,汉“徵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汉征陈豨,梁发兵至邯郸,汉派人责备梁王,这样的过程为时不短,可能于此期间,韩信已被吕后处决了。彭越因刘邦生气,所以拟前往谢罪,但遭到扈辄的反对,便有了一段谋反对话。从史料上看,这种谋反对话,只是彭越属下发起,旨在怂恿彭越造反,彭越本人并没有做出明确表态,估计也不会有相应动作。彭越最终被定罪为反叛,是其内部人的告发。这个内部人,即梁王太仆的告发过程也使人摸不着头脑,贸贸然就来这么一下子,而汉抓捕彭越的过程更奇怪,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派了若干人,空降到梁地深入王宫,一下子就把彭越给抓走了。如果真要谋反,哪能像这样疏于防范啊?彭越轻易就被抓获一事,也从侧面提示了要谋反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而汉政权调查确认彭越反状的记载,也并不令人信服。汉政权的审讯是怎么回事呢?这有赵王张敖的审讯为参考,为得到赵王张敖反叛的实据,赵相贯高被拷打得体无完肤,像贯高这样经受住严刑拷打而不松口的硬汉千古罕见,如果彭越的反叛证据也是这样得出的,则根本不具备可信性。不过,在韩信冤死的形势下,彭越是非常有可能为将来的事做出某些准备的,换言之,就算彭越当初没有承允其属下的造反提议,但后来还是为了防范突发事件做了相应准备的,这个准备时间,或者就在韩信死后进行。推测一下,大概韩信之死,让彭越感到不安,便做出相应准备以求自保。所以汉廷的调查审讯的所谓有异心的证据,极有可能是彭越为自保而做出的一些自我保护措施,只不过这种自保措施实在是出于迫不得已,而非真正意义上的谋反。

到了所谓的案情大白后,对彭越的处理形式,也体现了刘邦的为人——“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所谓如法,就是可以问斩。但刘邦念彭越有过大功,就没有按制度办,而是赦其死罪废为庶人,留他一条命,发配四川。联系到韩信案,如果让刘邦处理,即使谋反证据被确认,可能也会赦其死罪,免为庶人的,何况还没有查到过硬的证据。所以说,嗜杀不符合刘邦的性格,总会给人留活路的。刘邦的这种特性,我们在彭越案的发展过程中还会看到。

也该彭越倒霉,在从洛阳前往四川的路上,他碰到了吕后,因为彭越可能确实没有反意,所以其自觉冤枉,想通过吕后向刘邦讲情,改变流放四川,争取回到故乡昌邑。吕后假意承应,但到了洛阳见到刘邦,吕后提议杀掉彭越。然后吕后上下其手,重新开案,令人构陷彭越谋反,最终诛杀彭越,且夷其宗族。这里的冤情是显而易见的,赋闲在家的高官韩信都没有可能反叛,废为庶人的彭越要反叛岂不是天方夜谭?刘邦最终听信了吕后之谋而族灭彭越,表明刘彭之间原本并不融洽,至少刘邦对彭越的生死并不十分介意。可能汉政权自认为把彭越一案做成了“铁案”,所以明令无论官民,不得祭奠彭越,违者重处。彭越的部下栾布,甘冒朝廷禁令前往哭祭彭越,刘邦原本要烹栾布,及听其解释,不仅释放了栾布,还封他做了朝廷的都尉。栾布是怎么解释的呢?无非是为彭越表功,其曰:“方上之困於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应该说,栾布所说的事情是人所共知的,并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就彭越的重要性而言,其实也没有达到栾布所说的程度。战争期间,彭越与刘邦结盟,但这种关系并不稳定,彭越主要在楚汉之间搞骑墙,有时候他也会投靠项羽那一方,而更多的是偏向刘邦一方,无论其倒向哪一方,都没有出现“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的局面。刘邦可能认可的是“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的说法,而即使是最后的决战关头,也没有看到彭越的作用何在。决战的战场情况《史记》有专门描述,没有提到彭越担当了什么任务,可能彭越的作用主要在战场以外,即后勤保障方面。分析彭越战争期间的表现,旨在说明栾布所说并不完全切合实际,而即使是这样的说辞,刘邦也接受了。可见刘邦的厚道,其内心深处是感念那些立有大功之人的。但彭越没有彻底享受到刘邦的宽厚,他在战争中的具体功劳还是被历史泯灭了。

黥布之反,是紧接着韩信之诛与彭越之死而发,其列传记此事曰:“(汉)十一年,高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夏,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此记载表明吕后诛彭越一说是当时的共识,是为公论。刘邦所起的作用,可能就是默认了吕后的做法,一切由吕后做主施为。依菜九之见,刘邦当时最耿耿于怀的大事是更换太子,对于诛异姓王兴趣不大,所以刘邦不应该是这种事件的主使人。如果刘邦身后吕后真的搞出以吕易刘的把戏,异姓王的存在,反而是一种巨大阻力。因此,族灭彭越之后又搞这种惨无人道的人肉酱把戏,无异是激变黥布。这盘棋下的也实在太大了,太过匪夷所思了嘛。刘邦与彭越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啊,看其义释栾布,应该有矛盾也远没有到切肤之痛的程度。根据日后吕后对戚夫人的残忍行径,将彭越剁成肉酱的做法,更像是出自吕后之手。只是不清楚刘邦怎么就会允许如此惨剧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难道刘邦的权力在其生前就部分度让给了吕氏,无解。

黥布之反的情节非常类似韩信、彭越之“反”,只不过黥布是真的反了。其导火线也是部下告发。刘邦与萧何并不相信前来告发黥布的淮南国中大夫贲赫,甚至将其关进大牢。但韩信、彭越之死对黥布的刺激太大了,加上贲赫的逃亡加重了黥布的恐惧,于是真的反了。

黥布反后,卢绾也与尚未被平定的陈豨取得了联系,为自己的未来作退步打算,这里面也有韩信死于非命及彭越结局的影响。虽然刘邦与卢绾关系笃厚,但韩、彭事件,让卢绾及其部下看到吕后已逐渐在政坛上发挥影响,他们担心自己会步韩、彭的后尘,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一定的谋划,这既符合人之常情,也是当时情形下的应有之义。

纵观彭、黥之反的过程,不难看出这里有一个问题,即韩信被废王为侯之时,彭、黥等人并没有恐慌,照样定期前往长安朝见刘邦,全然没有安全问题的顾虑;而是到了韩信被处死后,他们才开始恐慌。其中的原因应该是彭、黥两人与刘邦的关系,与韩信有所区别。韩信是刘邦真正意义上的部下,而彭、黥只是刘邦的盟友。刘邦处置韩信,即使不甚得体,那也是汉集团内部的事,对彭、黥等盟友影响不大,所以彭、黥等仍然可以安心做他们的王,该干什么干什么,像前往汉廷朝拜皇帝这种事照做不误。尤其是刘邦在擒获韩信的当下,立即就赦免了他的罪,在彭、黥等人看来,更像是汉集团内部的一种游戏,他们做看客可矣,心惊则毫无必要。但到了汉无故诛杀韩信,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不再是集团内部的游戏了,而是动真格、开杀戒了。彭、黥、卢等人,可能在韩信死后,开始启动自保的预案,而这种防范措施,也就授人以口实,最终或者因此构罪,或因此而进行实质性的反叛。完全可以说,韩信死案改变了游戏规则,成了多米诺骨牌倒下的第一张牌,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叛事件。

菜九以为,虽然彭越的所谓谋反,实质上是当权者的猜忌,并没有能摆上台面的反状,但刘邦处死彭越的意愿肯定强于处死韩信。按菜九的判断,彭越与韩信有一不同之处,即彭的领袖气质强于韩信。菜九理解的领袖气质,就是有相当大的个人魅力,可以迅速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定的凝聚力。从彭越的发迹史来看,这种判断不算离谱。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即使是彭越蒙冤被贬黜后,刘邦仍然听信了吕后之言,要了彭越的命。大概像彭越这种容易激发人气者,即使远逐到四川,也让人不放心。所以彭越虽然也像韩信那样属于可杀可不杀,而刘邦最终不仅选择了杀,而且还把功劳抹杀殆尽。至少在彭越问题上,刘邦的责任是不容推卸的;而删除彭越功劳,保留韩信功劳,也应该是刘邦的主导。   

比较一下韩彭案的情况也很耐人寻味。注意一下吕后的杀韩信过程,连基本的审讯都没有,直接杀掉,这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生米做成熟饭,不留下一丝让韩信存活的可能性。与彭越经过复杂残酷的刑讯过程,完全不一样,真正是从严从重从快的急如风火啊。什么事要那么急啊?不就是不给刘邦留下时间吗。刘邦回到朝中,只能面对杀掉韩信严阵以待的吕后,他能怎么办?救不活韩信,还要得罪吕后?所以刘邦选择了退缩,顺应吕后,替其善后。刘邦放过蒯通不治罪,可能也有让其将对韩信有利的编造散布出去的意思在内。所以后人看到韩信的功劳超常出奇地多而大,就有刘邦布局的成分。

9.韩信之死表示吕后在刘吕斗法中赢了一局

刘吕斗法是以太子刘盈的地位保卫战为中心内容展开的。此斗争为刘邦一方挑起,旨在废除太子,而以吕后为核心的吕家势力当然要全力以赴力保太子地位不动摇。刘邦为发起方,吕后为应战方。刘邦一方在吕泽于汉八年刚死,就发起了废除太子运动,拟立如意为太子。在吕后为首的保卫方全力周旋下,刘邦的目标没有实现,刘邦方面就以封如意为赵王作为退让,使得此一斗法告一段落。但史料中多处记载,刘邦并没有因为此一受挫就彻底放弃这一念头,所以保卫一方的吕氏的弦始终是紧绷着的。以吕后的为人,她也不甘心一味被动应付,肯定想找机会反扑。这样的机会到陈豨反叛时出现了,刘邦亲自出征,吕后留守中央,她就利用这个掌权便利杀害了韩信。应该说吕后的选择是比较巧妙的,韩信是刘邦集团的重要人物,又处在失势时期,什么权柄也没有,杀掉韩信既削弱了刘邦的势力,也不会导致刘邦与她翻脸,还可以通过杀人立威。

吕后杀韩信一事,刘邦得利只是一个表象,实则受害了,最终还受污了。韩信完全没有反叛的可能与迹象,整个事件就是栽赃陷害,估计当时的朝野上下基本上没有人相信朝廷的说法。杀掉毫无危害的韩信,在让刘邦的名誉严重受损的基础上,又加剧了当时政局的动荡不安,刘邦最后又在平息黥布的叛乱中受伤,也成为促使其死亡的重要因素。而刘邦方一驾崩,吕后就起了杀光功臣之念头。虽然没有得逞,但吕后之凶悍毕露,与无端杀害韩信作为是相通的。

10.韩信死难简单总结

刘吕斗法很复杂,韩信死案也很复杂,要把无比复杂的韩信死案,镶嵌进无比复杂的刘吕斗法中,难度之大,自不待言。何况后人面对的史料又是基本不可靠的史料,这样的状况,不止是梳理艰难,还会动摇梳理的信心。但是尽管困难,也还是要尽最大努力将此层关系理清。

简单说来,就是韩信死难不是什么刘邦要杀功臣,而是吕后打击刘邦的手段。

韩信原来是个王,被废除王位、降格为侯后,收在刘邦身边没有实封,韩信一直心情不爽,常说怪话。如果刘邦身后要封吕氏子弟的话,韩信的怪话还不知会有多少,说不定直接撕破脸骂大街的情景都会出现。这样的前景,吕后当然不愿意面对。所以趁刘邦健在的时候,吕后利用人所共知的刘韩矛盾为掩护,趁刘邦不在的时候,捏造罪名,迅速处死韩信,以此报复刘邦要废除刘盈太子地位的种种举措,并预先消除今后的麻烦。

韩信事件极其复杂,因史料的模糊不实,丰富多彩的韩信史料实际上是一笔糊涂账,想要说清刘邦在死难一事里是受惠还是受害都很困难。韩信与刘邦的关系是投缘加上韩信立了大功。当韩信有自己的追求私心又有实力的时候,刘邦对韩信有所忌惮,到了韩信没有实力的时候,刘邦的忌惮心就不存在了,所以刘邦没有理由杀害韩信。最终韩信之死也让刘邦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名誉严重受损,形势骤然变坏,简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高明如刘邦,当不会出此下策。历史记忆中韩信的功劳奇高奇大,估计是蒯通的文学创作起作用了。而蒯通就是刘邦刀下留人的。虽然不能说刘邦预见到蒯通会大肆编造韩信事迹,但其中的关联,何尝不是刘邦对韩信之死的某种愧疚与补偿呢。日后汉政权删除了一些确凿反叛者的功绩,使得一些无主功绩或被当局系附或被后人想当然地安排到韩信名下,久而久之,造成了韩信战功的虚高。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局面的形成,也算是刘邦对韩信的冤死的一种补偿吧。

11.题外话    韩信死案让人相信世上真有报应

韩信没有谋反,被戴上谋反的帽子废除了王位;韩信仍然没有谋反,又被戴上谋反的帽子杀害了。这样的套路在韩信时代并不陌生,甚至韩信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早年的魏王豹的结局与韩信的结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一样一样的。当年魏王豹不可能反汉——因为国家被赵代武装深深地侵入差点亡国了,也被戴上反汉的帽子废除了王位;废除王位后,根本没有本钱威胁到汉,魏豹也被戴上不可靠的帽子被杀害掉了。如果给魏王豹戴上反汉帽子的真如菜九猜测的那样是韩信的主意的话,韩信的报应未免来得太快了,前后也就十年光景啊。

前些年菜九作《千古奇冤话魏豹》就提出魏豹根本没有反汉,魏豹之死是冤案。魏原先是在梁地的,因为项羽看中了梁地不封给魏豹,将其挪到西边的旧魏之地。刘邦讨伐项羽分封不公,就拉魏入伙,魏豹为了返回故土,就率领主力加盟。到了汉败彭城后,赵代武装在对汉开战的同时,也对空虚的魏进行侵占。魏豹虽然率魏军主力从反楚联盟回国救亡,要将深入到魏之腹地的入侵势力驱除还颇不容易。当此之际,魏可能会向汉求救,请汉出面驱逐赵代势力,而这个求救正好与汉平定赵、代的需求碰到一起。韩信从这个乱局中看到一举平定北方的绝佳方案——趁援魏之际,兴兵灭魏,灭魏之后,再攻赵、代。刘邦当然看出这是一个绝妙的计谋,但难题是魏是汉的盟国,这样的做法说不过去啊。估计韩信提出何不给魏安一个反叛的罪名,这样对魏用兵就名正言顺了。日后魏反汉的罪名大概就是这样出台的。根据菜九分析魏之情状,魏怎么可能在自己国家被侵占的情况下,再得罪强大得多的汉呢?非常不合理啊。所以菜九想破脑袋,才想“明白”,大概韩信受重用是这样一回事啊!韩信此前没有带兵的经历,因贡献出这样一个奇计,所以当韩信开口毛遂自荐愿意领兵作战,刘邦当然也就同意了。而且曹参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配给韩信,名为配合,实为辅导。

魏豹被莫名其妙地灭国了,当了俘虏,但待遇与其他当俘虏的诸侯王有异,刘邦还是给他安排了工作,在荥阳的防守中承担了若干职责。荥阳战事不利,刘邦出逃,可能就把处置魏豹之事交付给周苛,最后于城破之际,周苛杀害了魏豹。

韩信的剧情与魏豹接近,但在没有城破风险的情况下,被匆匆忙忙杀害,到底是剧本出了问题,还是导演出了问题呢?菜九已尽力剖析过了,乞列位看官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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