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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书山林间

        出校门,下了长长的斜坡,就到了国道。顺着国道走上二、三百米,向左一转,便到桥上。河风阵阵,吹得衬衣鼓起,像张满风的帆。衣里的皮肤顿觉清凉无比。

        汛期早过,桥下仅是一条透明的带子,弯弯曲曲地摇曳于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间,哗哗作响,时而泛起点点白色,在晨光下跳跃。淡黄色的河石中间点缀着青草,蓬勃得像绿色的火焰。

        过了桥,左手边有几块稻田,排列齐整的谷茬上似乎沾满了露水,散发着缕缕清香。一条牛正在田里,悠闲地扯着谷茬上冒出的新芽,然后慢慢细嚼。

         忽然听到汽笛长鸣,抬头一看,不远处一列客车从南边的山脚下呼啸而至,于是便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等我们到铁路边时,那列车早没了踪影。我说:“要有火车那么快,我们几分钟就到了。”

        “火车上不了山。”

        答话的是黄老师,我的同事。据说他已有六十余岁,两颊与下巴上总布着黑白相间的须茬。他早已退休,承包着学校的一间小店,卖些文具与日常用品。学校偶尔也会请他做一些事,比方说今天就是。

        我扭头看看他的脸,一丝愧疚又起。我曾教过地理,讲到世界人种时,为了让学生把四色人种记得更清楚,便说:“知道开小店的黄老师吧?他姓黄名伯宗。世界四个主要人种就是'黄伯宗黑’或者'黑黄伯宗’。”学生大喜,特别是那些老觉得老黄赚了他钱的家伙记得更快。当然我再三对学生说只要心里记住就行了,千万别嚷出来;另外别把“白”字写成“伯”了。

        看样子学生还是相当守信的,因为黄老师从来没质问过我,待我还是很不错。可时他对我的好常常成了我自责的暗器,觉得以他的名字甚至是靠对他人格的怀疑来赚取些分数实不是君子所为。

        越过几道沉重而黑亮的铁轨,就来到山脚下。我让老黄在前,自己殿后,两个人都蹶着屁股往上拱,时不时拉扯着小径两边的灌木。走不了多远,老黄气喘。他说:“这么老还往这里爬!”转而又说:“可是天天呆在店里也没意思。”我大为赞同,觉得学校与那他那小店并无区别。两人上了山岭,向左一拐,就进了杉木林区。天顿时暗下来,也清凉许多。左绕右绕,峰回路转,在一个山坳里,在林海深处,霍然见着两排整齐的红砖平房!

        清幽寂静,鸟语花香。距离学校几公里的地方竟有这样的世外桃源!我眼睛一亮,跟着老黄,绕过水草丛生的池塘,来到平房门口。

        “林场总部。”老黄说。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有人爽朗地笑道:“两位老师来了?辛苦了,这么早!”接着出来一位四十余岁的汉子,平头,矮而敦实,颇有官样。他伸出手,笑着。我分明感觉到那手掌很是扎手。

        进屋,坐下,喝着清香的山茶,说着这两天的任务。墙角的桌子上放着油漆、天那水、排笔、长木尺、报纸等器具。

        昨天校长把我俩叫去,说有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要我们去完成。学校建房,缺梁少檩;无钱购买,就向乡政府要十几棵杉木。政府也穷,就让林场帮忙解决。场长官居下位,不便推托,只得应允,不过顺便提出一个要求,说林场建了七八个告示牌,或警告,或介绍,或路线图,请学校帮忙写。校长见仅出人力,不费一分钱,便满口答应。“这是政治任务。这个破烂学校,以后还要多少木头啊!——好好去写吧!”

        此时方明白,我们就是那十几棵树的钱。老黄读过私塾,早年习颜,书法很有功底,可值八九棵树;我年轻,学书刚入门,至多值它四五棵树。但老黄承包小店,我又羽翼未丰,两人虽恨身价太贱,但也无可奈何。

         场长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看看那些牌子。”矮小的他走在前面,后边跟着十几棵树,树上挂着装有工具的篮子,煞是有趣。沿途有的地方砌有石阶,有的地方还是沙砾。林中泉水淙淙作响,不见玉容;路边星星野花时现,紫紫可爱。林海幽深,目之所及,不过百余尺,尽是些合围之木,笔直挺拔;树下一丛丛的杉苗像一只只手小向上托着,条条杉枝上排列着碧绿而整齐的杉针;抬头则是一片暗绿,偶见日光。

        山谷山顶,上上下下,走了一个多小时。场长指着身边的一块牌道:“这就是最后的一块。两位辛苦了。半天一块,两天,弄得完吧?”

        这块牌与前面看到的面容一样,人把高,近两米宽,由砖石砌成,水泥抹平,然后涂上白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那白漆上涂抹些文字或图示。

        我俩点点头。

        “别忘了,十一点半到下面吃饭。”场长交待完毕,宛如大爷似地一转身,没走几步,就消失在腰粗的木桩中。

        老黄要了山腰里的四块,山脊上的四块就是我的了。块块牌子相距甚远,几乎绕了林场一周。早上时日不多,我们就近取牌,摊开武器,勾画起来。

        中午场长亲自坐陪,吃着可口的小炒,喝着林场自酿的米酒,拉拉家常,猜猜小拳,不久,三个人便红光满面。

        下午时间充裕,我便朝最高处的那块牌进发。太阳晒着脊背,酒意上升,两腿竟有些发软,困意也悄悄袭来。篮子里散发的油漆味,这时也分外剌鼻。我找了一处草较厚的地方,刚一坐下,身子就歪下去。我把头枕在右臂上,鼻子里马上有股熟悉的泥土香味。

        休息片刻,起身。走出丛林,登上山顶,顿觉风起。此山并不很高,但此时天地之间仿佛仅我一人,顿有连天接地之感,不由伸出双臂,大吼几声,群山回响。天空澄净如洗,几抹纤云闲闲地舒展着半透明的身子,如多情的女子,与蓝天相看不厌。远山层层叠叠,由淡而浓,依次排列而来。山端似有云气,隐约可见。最近处山脚下,一条黑色的丝线蜿蜒于一条宽窄有致的白练上,却是来时所见的小河与沙滩。桥上行人粒粒如蚁,桥边闲田方圆鼓扁,阡陌刚柔曲直,令人心醉。脚下的墨绿缓缓起伏,使人宛如身处波涛之上,有些眩晕。杉风飒飒,由远至近,由近到远,此起彼落,浑厚深沉。方忆东坡之言,“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蓝天纤云,清风林海,此时皆为我所有。那边山下,那不甚清晰的狭小的院落,就是我安身立命之地。我曾多次爬到校后矮山上俯视巴掌大的校园,慨叹命运不济,师途艰难。现在想想,教师虽然清苦,但人生依然可以绚丽。只要你眼中有诗情,你的生命就会充满画意。来时还有成了学校与林场交易品的不悦,而现在,则希望学校多多建房,林场多多竖碑。

        深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取出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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