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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姚珍

 (朗读者:原野风)

儿时的我,有许多小伙伴,但最要好的应首推姚珍。

姚珍比我小两岁,我与他哥哥同岁,尽管,我与他哥哥也很要好,但相对之下,却是弟弟跟我走得更近。

记忆中的姚珍从小就是胖乎乎的。夏天的时候,几乎不穿上衣,一条肥大的短裤一直拉到胸口,人晒得比乌贼还黑,呼吸的时候,肚子像青蛙一样一起一伏。很少说话,喜欢默默地跟着我,直到不得不回家吃饭和睡觉,才分开。但第二天一早,他又会很准时地出现在我家门口,从不误点。我去村后水库游泳,他就坐在坝上。我去读书,他就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上玩。我做钓鱼钩的时候,他又会双手托腮,很专注地看着我,直到需要猝火了,姚珍便会飞快地从小竹椅里站起来,从水缸里滔上一碗清水,双手捧着,端到我面前,仿佛他就是我的一条尾巴或者是我的影子。

我记得我人生中第一次下海就是跟姚珍一起的。当时我好象是刚上小学,姚珍更小。有一天,我想下海,问他是不是想与我同去?他迟疑了下,但最后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村庄离海虽近,但也需要穿过一条小路。当时,我空着手走在前面,姚珍则抱着一只木桶。太阳很大,晒得我们晕乎乎的。偶尔回头,我都看到姚珍吃力而又顽强地跟在后面。

我这一次的目的是拘沙蟹。这是一种个头瘦小、灰黑色、呈长方体的蟹种,老沙蟹的腿上还长满了黑色的细毛,它们的活动范围只局限在沙滩和泥涂里,故名叫沙蟹。

正是退潮,空旷袒露的泥涂上到处都是沙蟹爬过的两道脚印和一个个沙蟹洞,脚印一直消失在洞口,每一个洞里都住着一只沙蟹,但洞口附近却都是一只小沙蟹,俗称“管门蟹”,大沙蟹都躲在洞底。我当时不知道这种情况,手伸进去只是抓住了管门蟹,根本没有想到需要继续往里伸,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这第一次下海的收获是我抓到了几十只管门蟹,尚不够铺满桶底。回家的路上,我与姚珍都很兴奋,尽管他的话依然不是很多,但我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他对的钦偑。

结果我被母亲狠狠地骂了一顿,一是说我笨。其次是因为我太小,居然还带着一个年龄比我更少的人。言外之意就是对我这种行为的担忧。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姚珍还被他的母亲打了一顿,正当我在担心从此以后他不会再来时,姚珍却又准时出现了,低着头,短裤一直拉到胸口上。看到我,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随后又急速地低下头去,很差怯的样子。

他对前一天挨打的事只字不提,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我们又继续走在一起,直到我去县城读高中,才暂告一段落。

再后来,姚珍竟成了我们那一带远近闻名的落海好手,尤其是捉鲎的本领,至今无人能敌。

鲎据说是一种最古老的生物,素有“活化石”的称谓,它的血呈灰蓝色,形状像马蹄,也像钢盔,那是针对它坚硬的外壳而言,一条一尺来长剑一样的尾巴,一遇到危险,尾巴就会笔直地竖起来,俗称“剑帆”。它永远都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双方叠在一起,雄在上,雌在下,雌的个头几乎要比雄的大上一倍。鲎喜欢随潮,尤其喜欢活跃在潮头或者江边的地方,所以捕捉它不但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还需要有一定的技巧。

鲎像乌龟一样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它的食法也有很多种,可以用来生炒,也可以红烧,近两年我们这儿又新发明出了一种清蒸的吃法,都很鲜美。但最传统和最流行的吃法,还推糟鲎。将鲎去肚,用铡刀铡得细碎,伴上酒糟,加些盐、糖、姜、醋等调料,密封,放上十天半个月,就是下饭的好菜。一打开,异香扑鼻,令人胃口大开。尤其是雌鲎的籽,黄澄澄,圆滚滚,晶莹剔透。放进嘴里,嚼一嚼,糯糯的,满口生津。

但对付鲎需要用铡刀,其它普通的刀具一般都很难对付。

我们那儿的海涂上曾经也有一条江,叫道人江,离岸较远,只有当初一、十五大潮汛时才会完全暴露出来,据说有一年,那条江曾呑没过邻村两个捡泥螺的妇女,潮水涨得太猛太快,来不及逃避,结果就被淹死了。我小时候也算是喜欢亲近大海的人,但我从未到过那儿。

就是这样危险的一条江,却最终成为我儿时伙伴姚珍施展本领的场所,以及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养家糊口的生活来源。

只要他去,就没有空手回归的日子。

为此,我曾几次问过他,也要求他有机会带我一起去江边捉鲎。但每一次,他都既不赞同,也不拒绝,脸上依然是憨憨的笑,逼急了,才轻轻的回上一句:“别听他们的,我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神。”

再后来,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地少了。我偶然回村,碰见他,也只是淡淡的打声招呼,丢根烟,略聊几句。得知他还在继续当年的营生,只是更加艰难了。

有时碰不见,也就不会提及,或者想到他的家去看一看,仿佛他与村里的其它普通人一样,从来就没有与我发生过太多的交集。

直到有一年秋季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正在城里的家中看书,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打开,吃惊地看到我儿时最要好的伙伴竟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我的时候,姚珍的目光陡地亮了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黯淡,尽管脸上始终保持着那固有的憨憨笑容。

我赶忙请他进门。

姚珍的手里提着一只编织袋,鼓鼓的,很沉重的样子。是两大瓶糟鲎。原来,他是给我送糟鲎来了。

我请他落座,又给他倒了杯开水,并邀请他吃了晚饭再走。但都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我喝一口凉茶就行。”他说。

我给他倒了满满一大杯凉茶。看着他“咕嘟咕嘟”,用双手捧着茶缸,肚子一起一伏的姿势,我又忆起了小时候的姚珍。

他好象有什么事想对我说,但直到最后,也没说。随后就是告辞。就这样,他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回了。

后来,我还是从我母亲的嘴里得知,那一次,姚珍找我确实有事,他本想问我借一点钱,买一辆面的,拉人。当时,我们村的道路已完全改变,通向外界的一条襚道也早已打通。弄辆面的车,跑跑运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姚珍到最后仍是不好意思向我开口。

“地址还是我向他提供的呢。”

“他不下海了吗?”我问。

“早就不下了。”母亲说。

我没有再继续追问,其实,即使母亲不说,我也猜得到这其中的原因。沧海桑田,随着海塘线的一次次向外延伸,海浪被逼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即使眼力再好的人,也看不到它的踪迹。曾经熟悉的大海变得陌生起来,原有的码头消失了,沙滩消失了,滩涂消失了,甚至连那条姚珍曾经赖以生存的江,如今也成了一道陆地上的沟。

站在新建的高标准塘坝上,眼前的大海一望无际,已判断不清到底是在涨潮还是落潮。只有海浪拍打塘堤水泥块石的“哗哗”声,从未停止过,它愤怒而又执着,就仿佛想冲垮塘坝,重新夺回曾经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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