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的人

（朗读者：载物）

记得五代的时候，释延此写过一首诗，流传很广。前些日子，有个全国诗歌朗诵大赛，某位评委也谈到这首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画家陈丹青出过一个册子，叫《退步集》，后来又有续集、三集，由此看来，所谓的退步也许是换一种方式向前行走吧？

有位同事，绘画不错，单位重视，把他从基层调到工会，搞些相关的工作。某个场合，一些人就说他画好字不好，终归是个缺陷，同事听了觉得刺耳，也没说什么。但从此不再参加一些群众活动，连办公室的卫生也不打扫了，只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捣鼓些什么，有时候窗帘也拉上了。三九天，那张窗帘紧紧拉着，三伏天，那张窗帘还是紧紧拉着。大家偶尔一起吃个饭，他也拒绝。从不参加。三年之间，他的传说就多了起来，什么冷僻，什么颓废，什么抑郁，什么懒惰，都有。三年之后，本市多了一位叫榆木的书法家，作品常常获奖，把一些高手也甩出几条巷子。朋友笑了，私下里对我说：如果不是退了一步，闭关三年，干了一点自己该干的事情，老子也就没有今天的变化了。

有时候，退开一步、躲避一下，或者面壁十年，并不意味着软弱退缩，而是积攒力量，选择一条更难走却有光明的路。《易经》有言：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一个个体的人，不拘形式，只有经过肉体和精神的磨砺，才能完成豹变的过程，垢尽光现。

然而，低潮往往被人误解，被人孤立，产生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的疑虑。在那些社会混乱的日子里，庞中华没有同流弄潮，消耗时日，而是静下心来，收集许多大字报，把空白的边缘剪切下来，研究和苦练硬笔书法，云开了，天晴了，大众的欢呼声中，这位人们眼中的落后分子一连拿出多本硬笔书法字帖出版，供大家欣赏学习。那个时代，有谁不知道庞中华的大名呢？

那十年，孙犁先生在领导们的眼里也是落后的人，几乎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一切都靠边站了。朋友们劝他表现表现，突出一下，他不过淡淡一笑，不多说什么。那些日子，先生足不出户，侧身陋室，想自己所想，思自己所思，最多在书皮上随笔记下一点个人感想。先生的一位朋友说：多少年里，只记得孙犁下过一次楼，出过一回门，就是送看望他的丁玲女士返京。文革结束，很多作家还在阵痛中徘徊观望，孙犁先生的《书衣文录》结集出版，散发出淡淡的墨香，一时洛阳纸贵，成了当时一道靓丽的风景。随之，不可遏止，一年一本册子陆续问世，成就了老年的孙犁，成就了文学史上的又一高峰。我想，如果不是先生当年的退却，也就不会有他晚年的新生。

曾国藩说过：撑起两根硬骨头，养起一团春意思。先生心怀春意，有所不为而有所为。关键时刻，许多弄潮儿折戟沉沙，这些少数退步的人，却保持了基本的良知，推动了社会的自省和进步。

具体到个人，很多时候，退步只是一种形式、一种表象、一种蛰伏，一种身处黑暗却对黎明的向往。他们最早感知着惊蛰后的那道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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