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的春天，绵长的雨季。梅雨如粉似丝，飘飘洒洒，不知落向何地？悠悠荡荡，无处栖息。心情就像这毫无生气的灰色雨天，低沉阴郁。
晨起 ,送走两个上小学的孩子，回头安抚下家中的两个小婴儿。又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小睡。
半晌，醒来。慵懒地拥着一床轻软的被子，从床上挪到飘窗，透过点点滴滴的雨痕看，几番花雨，催春去？
飘窗一方茶几是我写字时的方寸天堂，此时上面摆着前日从哪篇文章里抄下来地几段话：
“有困难的时候找朋友，
决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真正丢脸的是，
有困难的时候，
竟然无朋友可找”
“交朋友没有身份感，
善待每一个人的高度。
不仰视，
也不俯视，
面对强于己者不卑不亢，
面对弱于己者平等视之。
在人之上，
把别人当人。
在人之下，
把自己当人。”
有时候，某一个画面，某一段文字，便能触动潮湿的心，撕开记忆的大门。令人忆起一段段往事。
2.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发生的事。
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玩具只有黑白电视露天电影的年代，贫瘠土壤里敏感、自卑、要强的女孩总要为自己寻找一个情感的寄托方向。
一位名叫清的女孩，便是我当时最要好的朋友。
她比我年长一岁，是我的邻居加近亲，她熟知我的家庭情况。我父母的争吵不休，家庭贫困潦倒；她父母的和睦和谐，家庭宽裕小康；她是我羡慕的对象，也是我自认为熟知我懂我的人。我尽可能地与她形影不离。
那天，我和她与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去一家离学校挺远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六十几岁的高个子老头。大约是因为个子太高兴许是因为岁月沧桑，导致他的背都有些驼了。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弓着的背灰白色的头发和镜片里俯瞰人的眼神，令他看起来像个猥琐怪老头，挺瘆人的。若不是成群结伴，我是肯定不敢独自一人去光顾他的小卖部。
小卖部其实就是一间十几平米左右的房间。南面开着一个大窗，整个房间都靠这面窗户采光，南面的光本就阴冷，整个房间的光线还是昏暗潮湿。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也库存着各种款式新颖的学习用品。
攥着手心里紧有的几毛钱，对着几本日记本封面斟酌比对挑挑选选......
拿着最终选定的一本精美的日记薄。走到窗台边，窗台上有满满一簸箕的橘子，黄澄澄的橘子在南面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
看着这些橘子，我想起了每次我咳嗽难愈时，母亲都会拿一颗橘子给我烤着吃。这个民间偏方，听说对治疗咳嗽特别有效。想到清最近也在犯咳嗽，这一路走来都咳个不停......我突然想为她拿一个橘子。
我趁众人不备，迅速地将一颗橘子塞进校服的口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若无其事地跟同学们一起来到柜台前。轮到我付钱时，高个子老头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托了托老花镜，低着头，上翻眼球，露出大部分眼白，瞳孔紧紧地久久地盯着我的眼，又转动到我右侧边的校服口袋......
我知道，我暴露了！脸“刷”一下子红了起来，心中万分焦急羞愧，欲哭无泪欲求无声，生怕老先生在众人面前戳穿我！内心不住地呐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对不起，对不起！而老爷爷在用眼神告诫我后，看出了我的知错能改，马上又换做若无其事地为我买了单，放我走了.......
出了小卖部门口，逃似地，头也不回地，往学校方向快步走去。
3.
右边口袋里沉甸甸的橘子扯着我的校服，压着我的肩膀，好是沉重。
直致半途中，我才将脚步调慢了下来并叫住了清，与她并肩走在其他同学们的后头，再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我冒险偷来的橘子，递给她。
我忘了我以什么样的表情，用了多大勇气才将橘子放在她手上。只记得她惊讶地说：怎么刚才没见你买橘子啊？这，这是，你偷来的？
面对她张得老大的口型。我心虚不已，急忙压低声音道：“这橘子用稻草烧一烧，烧成黑色，趁热吃下，可以治愈你的咳嗽。”
她轻微向后扯开的嘴角，微微张开的鼻翼，略微倾斜向下瞟的眼神，头壳左右地轻轻摇动.......她嘲讽的神情，像一把利剑，直插我的胸口，鲜红瞬间染红我的衣襟直至地下。呆怔、迷茫、无助、受辱......刹那间，时间似乎停止运行了......
只记得最后，她快步地加入到了前面的同学群中。独留我和口袋里的橘子在风中，孤单、后悔、难安、飘零.......
只知道不久以后，我俩一位共同的朋友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当过小偷？偷过小卖部的东西？
心撕碎一片片.......当然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狡辩道：没有这回事，谁说的？
呵！我怎么会不知道谁说的呢！只是我待她是朋友，而小卖部老爷爷却待我是朋友。我关心她的咳疾，而老爷爷却维护着我的尊严。
我在用一个橘子维系我的友情，而老爷爷却用一个眼神维护我的尊严。他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只是从那次起，我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的小卖部，至也没再未见他一面，也不知他是否还健在，是否还记得当年我的壮举他的好意？
在心底默默祝祷，我的朋友，谢谢你当年的不拆之恩。
而这件事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大家遗忘。我和清，还是像以前一样玩耍。一切，仍像之前模样。却回不到，最初时光。
若世上真有时光穿越机，我真想回去那个午后，抱一抱那个迎风轻轻颤动，胆怯而惹人爱怜的小女孩.......
4.
很多年后。
我十六岁了。是一个活泼可爱，生气时会噘嘴跺脚惹男生们看呆了的大酒窝女生。
一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位插班生。
她是一个时尚活泼个性的漂亮女生，跟班上其它任何一个女生都不一样，在她面前她们都是土得掉渣的土包子。她衣着鲜艳，跟随潮流，涂着口红的嘴唇笑声爽朗，她比全校的女生都更为活泼、开朗、显眼。很快就成了全校师生都认识的对象。虽然也有女生在背后议论她的穿着大胆，但是我却非常喜欢她的衣品，和她的乐观开朗。尽管女生的天性都是排斥异已，表面上讥笑她的奔放大胆，可背地里却对她羡慕不已。
虽然我从不主动出现在她的身旁，从来都是远远地喜欢着她，欣赏她每天不同的装束打扮。即便是曾经那个，为我的跺脚看痴的男生也跑去追随她了，我都不介意。
她不是寄宿生。尽管在人前耀眼无比，却也需要在休憩时有一块小天地。就像现代人为什么个个都要买房，心甘情愿成为一代房奴一样。她需要在学校这个公共场所里有一块小空间，放松脸部表情或者说韬光养晦一会。我们的女生宿舍便是她休息的地方。
她经常在我们女生宿舍故做老成，向宿舍里纯朴、单纯、天真的小女生们夸大其词地讲她的风流奇遇史。
我在一旁笑而不语。
突然明白：这个姑娘根本不是她表面上的阳光开朗，她很寂寞，没有朋友，只是借住这些夸大胡编的风流史，打进我们这群早已结帮拉派先入为主的女生群体。你们知道的，融入男性圈子，有时候只需要一根烟就够了；而想要融入一个已经建立完固的女生圈子，那艰难程度不亚于古时候打下一座城池那般辛苦。
内心不由对她产生怜惜之意。
有一次，她又在我们宿舍吹嘘在商场里的奇遇。说她故意在商场里偷了某样东西，不小心被导购员发现后，一点儿都不害怕还抵死不从，她们口舌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在一名男性经理的包容下，完胜归来。而那些导购员们被她骂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哈哈，想想那画面，多么刁蛮任性顽皮可爱的小女孩啊！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女生们被逗得哈哈大笑，对她钦佩不止。我突然想起我的第一次偷盗，为什么我偷盗后的心理和她是如此地相径千里呢？不管她吹嘘地是真是假，我都暗暗对她佩服不已。
5.
镜头一转。
一日，我和花同学一起出现在某个大型商场。
花同学是我在那个时期最要好的朋友。女生们总是这样，一旦跟谁交好，就会形影不离，即便蹲个号，都想手拉手在一起。她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及腰长发，白皙的皮肤和不够精致的五官搭在一起，竟也无比地温柔好看，惹得让班上那位一脸横肉的男生也对她唱起了<小薇>。
在洗发水的柜台前，她说她的头发太长了，不但要比别人更频繁洗头，而且每次都得用掉很多洗发液。说话地同时，她的指尖轻拂着一瓶标价昂贵的洗发液，转过头，同我说：“我姐姐告诉说这个牌子的洗发水最好用了，不但能使头发顺柔有光泽而且还有一股迷人的香味。”
我看到她对这瓶昂贵的洗发水恋恋不舍，但手指最后还是停在了那瓶廉价的洗发水上。我们都是穷学生，那瓶有迷人香味的洗发香波会用去我们大半个月的生活费，我们都买不起。看着她眼里的依依不舍，我又一次动了 '侠义之心'。
也许是听了“小太妹”地吹嘘受到了鼓舞，或是想弥补第一次偷盗时的愧疚不安，又或许只是出于青春年少的叛逆。反正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在那里又做了第二次小偷。
6.
那时候的商场里没有摄像头，物品上也没印二维码。只是在每件物品上粘上一小块纸质价格标签，只要趁导购员们没看见，小心抠下那块小纸片儿，那么这件物品的归属是谁？的确可以存在争论。
我若无其事地陪着花同学买完那瓶廉价的洗发水，一起走出商场大门。
不知为何，我却不再有第一次当小偷时的那种罪恶感和紧张感，倒觉极具趣味和冒险刺激。
只是当我从包里拿那一瓶象征青春叛逆的洗发水像一名劫富济贫的勇士一般，拿给花同学时。她那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张开的口、鼻、眼、头像极了我三年级那年看见的清。记忆又一次将我拉回孩童那段羞耻的感觉里.......
我似乎还是没走出那个事件，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我济贫救助的对象还是不能理解我勇士般地壮举？
茫茫天地，好像只剩下自己孤零一人。
7.
该怪我自己。
看了太多武侠小说听了太多侠义戏剧，总以为，为朋友就该行侠仗义肝脑涂地。
在那两段懵懂的时期里，我失去了当时自以为最要好的朋友。尽管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只是，我不再会为她们做那样冒险的事情。青春也迷惑，朋友到底该怎么做？也致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不交往女性朋友，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她们相处！
倒是多了几个异性朋友。我们因同频同性情而互相吸引，交流甚欢，并且彼此之间不含杂质。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情人，情人们也都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并明白对方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感情......我们交流起来如鱼得水。那段拥有众多异性朋友的时期，却是我此生与朋友交最为舒适的一段了。
一晃眼，人生已过三十春秋。生命中经历过一个个最好的朋友，我深信我并没有盗窃的嗜好。如今也渐渐学会知世故而不世故，也要求自己人情事故要看透，但赤子之心不可丢。
人的一生会遭遇无数次相逢，有些人会走，有些人会留；有些故事，除了回忆，谁也不会留；有些东西，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懂。要深入灵魂必定要有相交默契的情人；要扩大心胸必定要有气味相投的朋友。
我自知自己不够好，自私、自利、自我为中心。同我做亲人、朋友都太累人了。从此我也不会再和某人同时出现在卖场里，为她再做相同的侠义之举。尽管，内心还是期待那个人会出现，望她从此不再负我，不再议我，不再伤我......
同一片天空下，繁华喧嚣的街道有我们开怀的笑声，绿树如盖的江滨小道留下我们漫步的身影。相伴的光阴里，一起坐看花开，细数流云飞逝。你熟知我的每一滴眼泪，悲伤着我的悲伤。我快乐着你的快乐，明白你的每一声叹息。
茫茫人海，你来我往，前世今生，何须参悟？
纵然，世间第一条路都是蛮荒荆径，一程山水一路人。纵使，尘世都是匆匆过客，每一片记忆都是如梦曾经。那么，剩下你我，必是，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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