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老舍的太平湖

这是『思想周刊』的第184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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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23日，老舍的妻子胡絜青找了一辆三轮车把连续被批斗三天的老舍拉回了家，老舍不停地说“人民是相信我的”。第二天，胡絜青劝老舍当天不要出门了，老舍问：难道我们真的成了人民的敌人了吗？疲惫困倦的老舍来到了北京未名湖边，他静静的坐了一整天，在明月升起后，他检查了衣服的纽扣是否都扣好，把近视眼镜放在一边，走进了未名湖，消失在无辜的月光下，留下了《茶馆》里的遗老遗少，留下了未被续写的《骆驼祥子》，在那个荒诞的时代，他只是众多沉走进湖底的普罗米修斯之一。当第二天早已和他划清界限的子女来到湖边看到尸体时，亲情变成了革命阶级的漠然和冷淡。1966年8月24日，遍体鳞伤的老舍独自来到太平湖，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天，最后步入湖水结束生命。

“热爱猪，不辞劳，/ 喂食、饮水、冷热饥饱，时刻仔细瞧。/ 粪便干，或是不爱动，/立即去找防疫员来治病。/……/有成绩，戒自满，/一定要站的高来看得远。/看得远，站得高，时刻不忘学赶帮超。” 如果不署名，谁也不会想到，上面这段话会出自大作家老舍的笔下。 引用这样的文字，我们觉得痛惜，这是出自语言功夫用北京话那叫“盖了帽儿”的老舍，创作出《骆驼祥子》和《茶馆》的老舍。他笔下的文字，竟会被权力话语扭曲到如此地步。老舍说过，“文艺绝不是我的浮桥，而是我的生命”，文艺的生气被扼杀至此，老舍无路可走。 

老舍写了那么多歌功颂德的作品，最后都变成他的罪状。《霸王别姬》程蝶衣跪下看烧行头的场面，是老舍被批斗现场再现 。《霸王别姬》里叫程蝶衣他们跪下、烧行头的那个最著名的场面，其实就是老舍被批斗现场的再现。陈凯歌的父亲陈怀恺、姑姑陈怀平都在批斗老舍的现场。当年打老舍的那些女八中的学生，就是今天的跳广场舞的大妈，当年十五六岁，在几个月前还在天安门广场前翩翩起舞的少女，几个月以后，就拿着铜皮扣皮带，使劲往人脸上抽，提壶开水，使劲往被批斗者的后背浇去。

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骆驼祥子》

最爱和平的中国的最爱和平的北平，带着它的由历代的智慧与心血而建成的湖山，宫殿，坛社，寺宇，宅园，楼阁与九条彩龙的影壁，带着它的合抱的古柏，倒垂的翠柳，白玉石的桥梁，与四季的花草，带着它的最轻脆的语言，温美的礼貌，诚实的交易，徐缓的脚步，与唱给宫廷听的歌剧……不为什么，不为什么，突然的被飞机与坦克强奸着它的天空与柏油路！-------《四世同堂》

人性的恶在被充分唤醒后便难以控制，人性的蛮憨在被利用后便佯装光明。近代思想界自以为摆脱了宗教，却另创了一个新宗教。其迷人处与可怕处正与一切宗教无异。与任何虔诚的教徒辩宇宙问题人生问题都是白费，对他们都是大不敬。可是受任何教徒诅咒亦未必真入地狱。个人被戴帽子，不论为赤为白，都是意料中事。敢于道破真相，『callaspadeaspade（直言不讳）的人』，一向是国民公敌。在这充斥毁灭和斗争的教义里，老舍无疑是可悲的异教徒，他和他深爱的北平在红卫兵诞生那一天就坠入了无尽深渊。

王小波说『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即伽利略低头认罪，拉瓦锡上断头台，茨威格服毒自杀，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 这里我想引用斯蒂芬·茨威格在1942年时的慨叹，“与我操同一种语言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沉沦，我的精神故乡欧罗巴亦已自我毁灭。”老舍曾说：“我想写一出最悲的悲剧，里面充满了无耻的笑声。”不知道这部剧，究竟何时谢幕。

—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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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悲观是一种远见』

接客很贵的摩羯男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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