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宣言墙

也许没有人知道一个上高中二年级的男生竟然会产生孤独的感觉，而我确实是在那个时候，曾经深深地孤独了很久一段时间。”

——一个曾经孤独的男生自白

其实，那堵墙并不叫“孤独宣言墙”，那只是这座楼最高层的办公室的一面墙。孤独宣言墙，是我当年在那所重点高中读书时，给它起的名字，它曾经记录了我求学时期的一段孤独的心路历程。当初我发现那里的时候，那里还没有写下一个字，是一片净土，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里释放自己的感情。那个地方我不曾告诉别人。因为那里确实是个很幽静的地方。

一

也许没有人知道一个上高中二年级的男生竟然会产生孤独的感觉，而我确实是在那个时候，曾经深深地孤独了很久一段时间。

我是从一个很偏僻的农村来到城里读书的男生，不善言谈，更不会交际，再加上家境比较贫困，总感觉周围一些同学的眼光带有一层鄙夷，因此，在人前很少说话，在一年级时就只有两三个说得来的朋友，也都是农村来的。到高中二年级开学分班时，我被分到十八班，很不巧，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一个同学，老师也是全部陌生的，我一下子又陷入孤独之中。

其实那时我是很希望有朋友的，那样我可以不至于为做不出一道数学题而自己苦钻那么多时间。而因了我的沉默寡言，没有同学主动来跟我交朋友，我常常是独来独往。每每看到同学们课外活动时间，三三两两地成群结队地打球或去做游戏时快乐的影子，我心里就会生出更多的落寞，我会望着他们出神。时间久了，这种孤独使我陷入一种焦躁不安的状态。

好在我从小生长在农村，那种倔强的性格没有让我彻底懊丧，我还是比较理智地把精力投入到书堆里，以此来解救自己。我每天早上四点二十分起床，迎着清晨的寒风，听着远方村庄的鸡鸣，沿着长长的走廊从寝室楼走向教室楼，然后点亮全校第一盏灯，习惯性的在教室里转一圈，然后翻开英语或者生物课本，一边读一边在来回踱步。这个时候，我觉得整个时间是属于我的，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放开声音读书，以及想事情。等一个小时后才有第二个同学走进来，匆匆扑向座位，此后几分钟内，教室里已经稀稀落落地坐了二三十个人，我便又沉默起来。

后来虽然认识了几个学业上的朋友，但是因为我的学习基础差，再加上家乡方言味道很重，不会说普通话，向他们请教的问题多了，人家就不耐烦了，于是我决定不再求人了。有一件事记得格外清晰。一天晚自习，我做了一道计算繁琐的数学题，却发现自己的答案有误，又重做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答案。再做，再错。每一次决定重做我都下了很大的决心，每一次出错都极度烦躁。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的人也许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糟糕透了，觉得自己快疯掉了，一直到第七遍时终于做对。

我那段的学习生活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坚持下去的。当每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兄已经进入梦乡了。后来，我的成绩进步让同学不可思议，他们的眼光开始流露出怀疑的目光，他们觉得我能够考到全班第一，有点不可思议。而他们没有人看到我取得这些成绩背后的寂寞，我依然在孤独中学习着，生活着。

二

到冬天的时候，这种孤独几乎让我失控了。于是，有一天我望着教室斜对面的那座综合办公楼的最顶层出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穿过教学楼的走道，然后穿过一条黑暗幽长的封闭的走道，登上这座全校最高的六楼顶上的，我发现了这里有一个宽阔的平台，中间是突兀的一座房子。这里很高，平时绝对没有人来。当时，我就靠在那面墙壁上喘气，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大概是站在这里可以俯视整个校园，看校园里的喧闹，麦田的沉寂，村庄的灯火，公路上的车流，还有这个让我陌生的城市，而我站在这里却没有人看见我。

那时，我看着校园里的同学们一个个如小矮人似的穿梭者，我突然找回了自我的感觉，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我安静的地方，从此每当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都会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穿过那个幽长黑暗的走道向那个地方奔去。走道是弯曲的，而且黑的看不到脚下，只能看见出口微弱的亮光。这样的情况，人会不由自主得害怕，或者有被脚下东西绊倒的时候，然而我却喜欢这种感觉，我感觉从这里走到那个平台，就像在摆脱一个难缠的梦魇。有时候我会带着一根粉笔，在墙壁上写一些自我安慰的句子：譬如“孤是王者，独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的王者必需永远接受孤独，他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认同，更加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王者绝对可以再很平静的环境下独行”“真正的孤独是高贵的，孤独者都是思想者，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面对的是真正的自己，人类的思想一切都源与此处。孤独者，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他都能让自己安静，他都能自得其乐”…….我得意地把这里称作孤独宣言墙，来表示我对孤独的挑战。两个月后，这里所有的墙壁都被我写满了，却没有被人发现，我很庆幸有这样一个天地，然而当我看着满墙的字，又总会很感伤，因为谁都不会想到一个青春男孩会有这么多灰暗的情绪，这是我的孤单。

当我发现墙壁上出现了新的字迹后，是在两个月后的事情了。那天夜晚，我照例穿过属于我的黑暗爬上平台，正要借着月光和远处灯光的映射在墙壁上写下我的宣言时，突然发现了墙上出现了一段新的文字，好在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我仔细辨别那一行字时，竟然吓了我一跳：“当我背着沉重的心情想在这里了结生命时，是你的这些孤独的宣言让我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我不知道原来在这紧张的学业压力下，也还有如我一样孤独的人。但是，你比我顽强，我要向你学习。如果可以，我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明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看完那些字后，我一夜没有安稳地睡觉，心里在想着是谁闯进了我孤独的领地，更没有想到我的这些宣言竟然让一个陌生的同学放弃自暴，我觉得这真是意外的收获。难道他（她）也如我一样地孤独吗？那时我并没有留言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跟他（她）做朋友。因为我来自农村，思想里还残存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老观念，所以我不敢确定对方是一个男生还是一个女生，万一是女生的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三

而事实也正如我想的一样。当第二天晚上我又登上那平台时，我看到一个女生正背对着我的方向在眺望远处的灯火。我便悄悄地退到一个角落里，看她时而惆怅时而徘徊地张望着的样子，我似乎感觉到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了，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我即使再孤独，也不能够去结识一个女生的。现在想起来，我当时是很理智的。我觉得在那样一种境况下认识的异性同学一定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的。

我当时想到的一个最好的方式就是回避。我躲在哪个楼道拐角的黑暗角落里，一直等到她半个小时后怅然离开，才走上平台，看那昨天的留言后又多了一行字：“你没有来，我依然很感激你，只要看到这些文字，我就获得一种安慰了。”于是，我觉得应该留下一句话，让她明白我的意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接着也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来的记忆，让我写了一连串的类似格言警句的东西：“耐住寂寞、忍受孤独，也许才有奇迹的诞生”“越是孤独越清醒。珍惜时光，便无所谓孤独”“孤独者不言孤独，只在孤独中默默的创造未来”“面对孤独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让自己的心灵充实起来，自己要有一个精神支柱。不能凡事靠别人，也就是要独立起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去追求！真正的胜利就靠你自己”……

后来，当我每次再来的时候，总会看见后面也跟一句这样的自我鼓励的话，不久这种格言式的句子便整整写满了一墙，直到后来留言说她要转学了，这些留言才停止了。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沉浸在一种兴奋状态中，我后来想想自己竟然与一个只见过她的模糊背影的女孩聊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而且虽然一直在写着“孤独”的宣言，却没有再感到孤独的滋味了。这种兴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离开后，那段时间我的学习突飞猛进，已经进入全校前十名了。她走后，我还一直去，继续将宣言进行到底，直到后来看到同班一个女生和她的两个朋友将其中一面墙上的字擦去、并写下了留有她们署名的别的字迹后，我就不再去那个平台了，因为我不想让同班的同学发现我的秘密。

一直到高二结束、高三开学的那个秋天某日，我再次来到这个平台看时，怅然发现，这里已经成了另一番平台了。当我看到墙上花花绿绿的爱情宣言掩盖了我以及我始终都不认识的她用白粉笔写的那一切孤独宣言时，我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原先的孤独。在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爱情誓言里，这个曾经被我称之为挑战孤独的宣言墙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从此我再也不去那里了。后来我听到有同学眉飞色舞地说起“爱情宣言墙”，并有人把我们在那里留的那些话添枝加叶地加工了一番、变成了一个情节动人的爱情故事在同学们之间传播时，我变得更沉默了，然而我从没对人提起什么。我开始将所有的时间投入到迎接高考的大会战中去了。

那一年，我失去了很多，却也得到了很多。

四

我最后一次去那所宣言墙，是我去学校领取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时我考上了那个人人向往的首都高等学府，有人问我有什么学习的秘诀吗？我说了一句深刻体味的话：“要想做成什么事，先要耐得住寂寞。”这句话说出来时，我就想到了那宣言墙，我觉得应该去向它做最后的告别，毕竟在那段我最孤独的时间里，它让我找到了一个幽静的宣泄处。我期望在那里能够看到我想要看的东西。然而，当我再次看着那墙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渲染着情爱的文字时，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面墙？那些字？是青春的躁动还是灵魂的颓废？……最后离开时，我拾起地上的粉笔头，歪歪曲曲地写了一句话：我希望在墙上出现的不只是爱情……

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去查找母校网站的时候，竟然发现在论坛里有许多同学都提到那面墙，还有人调查“校园里你最喜欢去什么地方”，而跟的几个帖子都不一而同地回复了“孤独宣言墙”，那时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留下一个字……

2010.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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