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先说“弟子”。“弟子”未必指学生、门徒或年轻人。“弟子”也含藏一个人的赤子之心，大祭司或萨满一样的“内在小孩”。
有一回，有个人问我，什么人无欲无求？我说，稻草人。你给它一把火，它供养你一地灰烬。他看看我，不再理我。我却听到自己心里，响起来一段优美的情绪和弦。
如果你玩过吉他，你可以尝试将“孝、弟、谨、信、爱、仁、文”看做是吉他弦，你先不用分别它是什么意思，它有可能只是你奏响短短百年生命乐章的一段又一段情绪和弦。
换言之，就像机场有个秩序，歌手讲究乐谱，行星自有轨道，人的情绪也各有来处。
人像袋鼠一样蹦跶在天地之间，胸前的袋子里好多东西：迷魂汤、雄黄酒、蒙汗药、转经筒、通缉令、拂尘、符咒，乾坤圈，风火轮，什么都有。
说不定就在某个抓狂或欢喜的瞬间，那些东西都像日月一样自动显化出来。人于是慢慢体会到，哦，原来我不只是冰冷，我还会燃烧；不只是狭隘，我还能笑纳；不只是灵光，我还很固执；不只是刻薄，我还很深情；不只是彪悍，我还很柔软……
问题是如何去“出入”平衡？
高明的中医，极善于跟人聊天。
先柴米油盐聊上几句，病已经好了三分；再无比神圣微笑开方，病又好了三分；又心存祝福送你出门，剩下的四分：三分交给时间，一分交给命运。
圆融的占星家，必一脸慈眉善目。
你见他第一印象，值得信赖和托付，不用出星盘，你们已经彼此互为内在天空了；然后他笑着告诉你一直被自己嫌弃的才华，一直想不起来藏金条的地方，一直未被认可和尊重的努力，你的天空已经云开日出了；他再诚恳聆听你的心声，陪伴而不评判，如实而不装逼，临在而不游离，你们已经恨不相逢未嫁时了；最后他给你看底牌，啃掉绝望而给你希望，干掉怨怼而彰显慈悲。你感觉如何？
优秀的教育家，一定长得讨人喜欢。
他往台上一站，还没讲话呢，你就如沐春风心生欢喜，好期待他讲点什么；他一开口，不是标榜和证明自己，而是想要为众生托底，他不抒情和飙演技，他迈开腿就去到人间的苦难和眼泪；他讲完了转身，一定回头看看，眼神里是“我还会再来”的愿力，步履间是“我一直都在”的定力。然后他会永远跟人们在一起。
武功高，未必就是好师父。好师父都是人的“内在小孩”。
顶尖的师父，就是另一个你自己。
他把你没活出来的部分替你活出来让你看见，你就有了信心；他将你误会自己嫌弃自己屏蔽自己的部分绽放出来给你看见，你就进入精进；他带你去到你去过但不曾深入你深入但尚不究竟的地方给你点拨，你就进入实相。
你喜欢电影，他跟你说电影。你喜欢姑娘，他跟你说姑娘；你喜欢动漫，他跟你说动漫。你喜欢灵修，他就跟你说灵修。你的喜欢，就是他的彼岸。
他不会强加一个东西给你。未必是他什么都懂，而是他晓得“生命的根本需求是渴望被看见”，他不会去皓月当空亮瞎你的眼球，他心里的好风景是处处生机众星有你更灿烂。
好师父，是一个终生学习者。
他对生命和世界，充满好奇。一个对学生不再好奇的“师父”，略等于杀人犯。所谓“孝、弟、谨、信、爱、仁、文”，一串好奇心而已。
不能下结论呀！结论就是结石。动不动斩钉截铁就说一加一永远等于二，人和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无论是科学的，宗教的，艺术的，神秘的，日常的，“孝、弟、谨、信、爱、仁、文”的，不都是为了把人带到希望吗？
一个最普通的护士，也不会告诉病人说，你明天就要死了。可是科学的，往往会告诉你，你祖宗是猴子；宗教的，往往会告诉你，你有原罪；艺术的，往往会告诉你，这世界吹牛逼；神秘的，往往会告诉你，一切命中注定；日常的，往往会告诉你，你是个渣男不负责任……
但这些都无关要紧，最恐怖是你已经不再好奇。如果你依然好奇，美丽龌龊黑白是非一字一句，都是顶尖的师父和教练。
02
一朋友经常写东西，有一次聊天，他跟我说：
一、文章是人内在的天空。
“先说最亮的那一颗星，就像一个美好的眼神，你要珍惜那种感受，尝试像中医里的针灸，用最简单的话说清楚，释放出来那种殊胜的感觉。”
读过他写的一篇文章，标题叫“坦白讲，我跟自己不熟。”一口气读下去，会感觉世间诸多修行，更像是造业和杀戮。
二、文章如瑜伽；
初写文章的人，对格式不讲究，混沌；表面一看，是未经训练，实际上，是身体出了问题。“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瞎扑腾。”
如果你意识到了，你像瑜伽一样，留意呼吸，段位，句读，语气，句式精炼，身体慢慢会清爽起来。文章，也像献祭，是大礼仪。纸笔行文，好比习拳，时间久了，眉宇间自有一股子英雄气。
如果经常写，会对很多东西有体会。不用刻意去儒释道，有个东西会提醒你，然后你微微一笑，一切水到渠成。别人懂不懂没所谓，但是你的生命会因此而更加富足充盈。
三、文章如养生；
我们看不到生命内在的细胞，但是我们可以见文字如见细胞；
文字疙疙瘩瘩，代表你内在不够澄澈清明。行文，也是任督二脉生理机能。你写出来的文字，像猎豹有听觉，像蜗牛有触觉，像花朵有芬芳，像星球有能量，不管勇敢，胆怯，内敛，谦卑，文字是活的。
写完了，前世今生，好多信息，最大的受益者是你。那是你生命的局面。
四、写文章是一种认识自己、疗愈自己和升华自己的法门；
一句话，一篇文，像一段经历，一股能量，一声呼唤，一场浩劫……鲜活灵动，真实不虚，属于你也属于世界，属于五脏六腑也属于有情众生。
当你看见自己的广袤和狭隘，极乐与悲伤，看见你有所克制和隐忍……呵呵，你就是自己的上师、精神分析师和心理咨询师，你超级牛逼。
文章像宗教。你在文字沐浴更衣，祈祷、祝福、忏悔、朝拜、皈依……最终，心里安静，干净，柔软，多么安逸的事情。
五、文章如关系；
你想要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你想要功成名就惊天动地，正常。就像父母、伴侣、孩子和朋友对我们，他们希望我们好，期许我们像鲲鹏一样“绝云气，负青天”而翱翔于宇宙苍穹之间啊……可是呢，他们尽其所能，就只能是我们当下如实的模样了。
你写文章也是。写着写着你就进入他们的混乱和不容易，然后你就懂了。阿弥陀佛，真该感谢。你不再刻薄，你不再怨怼，你看见一切都是你自己。你的领悟，你的体认，一行一行的文字，一回一回的修行。
六、文章如咒语；
写文章，就像探险。人心人性，很危险的。写着写着有可能就掉下去了，进入太深，涅槃在那里。
文章里有金字塔，有月亮湖，有蓬莱仙境，有楼兰古堡，有喜马拉雅；文章里也有死海，有沼泽，有通天河，有火焰山，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看你怎么处理了。
你怎么将战战兢兢化解为心存敬畏，你怎么将意冷心灰消化为春风十里。文字留下，武功带走。你唯一可以带走的，就是生命那一股真气。
七、文章如姑娘；
问题是你到底懂不懂爱？你是游走在姑娘的每一寸灵魂和皮肤，还是你把姑娘当成你冥想实修的蒲团，这个不太一样。
你看《大鱼海棠》，你看《东方不败》，那不是爱情，那是“爱”。那是人生命的深邃和丰满。他内在的世界不是一块荒无人烟的大漠，而是一片森林，一方净土，一抹海洋……他可以用一壶酒，一杯茶，一幅画，一柄剑，一首歌，一块石头，一篇文章，一个故事“素描”给你看。
不管你给他什么，你让他呆在哪里，他都逍遥在那种感觉里。
你喜欢不喜欢，你瘪嘴不瘪嘴，你是否心里其实认同表面假装不屑，他就那样子，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你跟他去到一个地方，或许你会空虚寂寞无聊，但是他很好，通天彻地，听风看雨，不可思议。他晓得那些东西不是他创造的，那些东西一直就在那里。
人之所以看不见，只是不熟悉，只是凑得太近，只是呆在“神”身边太久而觉得难为情耻于做门徒。
人间所谓智慧，往往是误会。
八、文章如道路；
这条路，通向任何地方，通往东土西方，通向过去未来……这个奥妙。心路啊，最受用。在困难的时候，在一命呜呼的时候，你还能看见自己该去哪里。
未必叫道路，你高兴叫它什么都可以。总之，它托起写文章的那个人。
你叫它心理建设，叫它灵魂契约，叫它生命签章，怎么都行，永不设限，永恒神秘，意犹未尽。像翅膀一样，带着你飞过沧海桑田千山万水，带着你俯瞰这世界到底有多美，妥妥的，轻轻的，无声无息，此生来世，轻松穿越。
九、写作是创造；
你不是在写文章，你一直在创造你自己，像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一样，你一直在打磨、雕琢和重塑自己。
不是因为你是爱迪生，才发明了电灯泡；而是你发明了电灯泡，人家记住你叫爱迪生。
不是因为你是老子，就写出来《道德经》；而是你写完了《道德经》，人家怀念你，叫你老子。
没有孩子，你是美丽的，永恒的姑娘；有了孩子，你是慈悲的，永远的母亲。
十、写作是回归自己本来面目。
简单讲，写作让你不再孤单。写着写着，你就会记起，你们来的时候，好多人，只是慢慢的，你记不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你身体变化了，眼神变化了，心境也变化了，意识也觉醒了，你才发现：哦！原来一切是我，我是一切。
时间，就是我的命；我用时间来干点什么，就是我的命运。至于命运的终极指向是去哪里，就要看这个运营时间的家伙是谁了。“我是谁？”要认得清楚，这个比较要紧。
以上十条，大约可以勉强诠释什么叫“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有一回，我遇到老子，他说，“治大国，如同烹小鲜”。我说，写文章，亦如是。他没有说话。我也没再说话。但是，我猜：每一个心灵捕手，都会尝试去演奏自己的情绪和弦，直到有朝一日雌雄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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