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唐长安擅制佳酿。尤好豪饮。
此功力一如海珠，始于无数次疼痛。
江湖中人皆以求其佳酿一壶为莫大幸事。
更难得是与之共饮：
掘地三尺。肃然起封。叮咚入壶。微笑举杯。
四目相对，酒香踌躇，端杯拈花，入口封禅。
但是，奇了血怪：
唐长安有酒十二坛，沉睡七十余载，不卖。
坊间有传言称：
唐长安家之前的老采药师见过其中两坛，
一坛名为“浮生娑婆”，闻酒香能忆三世。
一坛名为“西望梵天”，见酒坛如见法坛。
有一回，
老采药师问长安，这十二坛，如何不卖？
唐长安敷衍说，时机未到，少一味药。
老药工说，
长安啊，你不别瞒我，我做采药师四十有二年了，
唐家药房何曾缺过一截灵芝，半朵雪莲？
长安未语。默然转身。
据老采药师琢磨，
这十二坛酒，乃为某君特酿，七十余载，静等来取。
更准确一些讲，是十三坛。
唐家少爷酿酒一生，
还有一坛好酒不卖，名叫长安。
02
唐长安亦好读书，酿酒一般痴迷。
人若问及个中三昧，只是微笑不语。
某日，酒坊自远方来一稀客，
芬芳如兰草，素朴如陶泥。
长安破天荒陪客人品酒闲聊，至三更不眠不休。
老采药师特好奇，就呆在酒坊听他们聊天。
听不太懂，却难以忘记。
唐长安平时本是谨慎寡言之人，
冷不丁来一稀客，
才几杯酒，春风化雨，却像是浸润了天地。
他们好像一直在聊酒，又好像在聊药。
又细听，好像在聊朋友，再听，又都不是。
大约不过瞎聊。
有时，长安听客人说。
有时，客人听长安说。
更多的时候，长安和客人自斟自酌，都不说话。
像是被夜色封了脉搏。
老采药师忽然想起来唐长安之前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历来酿酒，欲得上品者，最忌耳聪目明，
一个人耳朵太好使，就再难遭遇更大的声音；
要是眼睛又还明亮，就更难欣赏大美的风景。”
真正的酿酒师，认命如谷粒，
四大皆空向酒曲深处去，无论生死破碎，都笃定。
天快亮时，
老采药师悄然挎上竹筒，轻声离开酒坊。
每日清晨上山采收露水，是他每天的必修功课。
03
老采药师记得客人说，
你读一本书，不期而遇，一句话照亮了你。
你没有想要记住，也没刻意去忘记，
像眼睫毛一样，多数时候你都想不起，
可是在心底，你晓得她的珍贵，这个叫朋友。
长安说，是这样的。
有时候，不是你不会说，不是你不会想，
也不是你没有天分才华，
而是你暂时还没碰到那个人，那件事，去到那个地方。
等有一天，或许是一处客栈，或许是一个湖边，
你碰到一个人，带来一件事，一种开始，
别人看她是姑娘，你怎么看她都像先生，
你才会意识到，你生命的土壤里也储备了种子。
就那么一眼，甚至都没多说话，你就绽放成为花朵。
你晓得的，
这不是音声的歌咏，而是生命的旋律。
就像你抬头看一棵白桦，树梢有一个鸟巢，
你就很想告诉谁呀，里面有生命的蛋。
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它会成为带翅膀的爱。
更重要的是，你不是发现，你已经成为。
你们只要在一起，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若不幸换了人，翅膀立刻枯萎，你又变成了蛋。
04
客人说，嗯。
朋友，是一味拔苦得乐的本草。
也是一壶容易醉人的老酒。
不因为它尖锐，是因为它柔软。
人只会在柔软里奋起，就像孩子只能在胎盘里期许。
枝头的芽美丽，因为有树的祝福。
河里的鱼优雅，因为有水的赞美。
一个人眉头皱起来，生命就像落叶，
飘下去，不熟悉土地，脸就难得好看。
一如你所言，明月常有 归帆难求啊。
长安说，
其实也无所谓求。零期待。不用力。
朋友不是我能，是我愿意。
朋友是永留一席蒲团，不是定制一把交椅。
朋友不是喧嚣，是安静，不是论剑，是如实。
朋友不建议你做和尚或是道士，
朋友更高兴看到你做自己。
老采药师一路上就在想，
他们在说什么呢？怎么越说越沉？
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就像一杯酒？
如来。又如去。放下。又端起。
怎么自己就像是长安和客人嘴里的话语？
至暗。又明媚。寂寞。又欢喜。
老采药师又想起来那十二坛酒，
老采药师想不出来长安心底稀罕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入山，老采药师一阵太息，
他一边卸下竹筒采收露水，
一边想，若有机会，一定要问问长安，
稀罕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时间和功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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