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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形象的喻示
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是思想的形式或载体，当然也是一切文化艺术观念和理论形态的形式或载体，之于书法文论的文本也不例外。中国古典书论的言说方式的特征最终归结为诗意性和审美性，而且这种诗意的、审美的言说乃是全方位的：言说的书论家成了文学家（诗人）；言说的文体成了诗词歌赋；言说的逻辑思辨风格成了美文的诗意化。中国古典书论言说的这种诗意性和审美性集中体现在形象喻示的言说、认知、思维方式上，似人、似物，拟人、拟物。所谓形象喻示就是受传统文论的意象思维的影响，利用汉语的聚象与绘象的语言特性，描摹出感性的形象以表达深层的意念和妙理情思，激发生命的意蕴，“以天下之赜，而拟诸形容，象其物宜”，（《周易·系辞》）以喻明理，表情达意。由于形象具有直观具体可感的特性，古代书论家在其书论的言说中，常常采取以象比类的直观思维方式，以观察、探索、反映书法世界的精神，并将其作为思维的中介而使认识达到对书法的有形现象的形上超越。用形象对书法的形质意理进行摹状和形容，以形象为言说的物质材料（中介），取类而感通，进而把握书艺的精髓，使言说得以诗化的展开。
中国古代书论家最早运用形象喻示的言说方式进行言说，只是对书法的理想风格和艺术意象的形象性描绘，进而才运用于对书家的形象喻示，成为独具诗性魅力的批评、阐释、述说的方式方法。前者如卫恒的《四体书势》，后者如袁昂的《古今书评》，蔡邕的《笔论》，卫夫人的《笔阵图》等等。在《古今书评》中，袁昂运用这种言说方式形象地品评了古代二十八位书家的艺术风神。如对卫恒的书法评语是“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对索靖的书法评语是“飘风勿举，鸷鸟乍飞”。运用诗性隐喻的语言将二位书家的书法神韵形象地描画出来。翻阅古典书论，将会发现这种言说方式的语体（语势）很为盛行，颇受历代书论家的青睐，谈技论艺，传法尽意，品评藻鉴者相继不绝。
书家的情感导泄都源于自然。林壑泉涧，飞禽走兽，一草一木，世间沦桑，万事万物，都能勾起书家的联想，触动书家的情思。自然囊括一切，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用自然来观照和解释书法艺术似乎是最为理想也最容易被人们所接受和理解，最为适合宇宙自然生命意味的描绘、隐喻和暗示。“抑左扬右，兀若竦崎；兽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卫恒四体书势》）形容草书意象俯仰有仪，静中寓动，动静结合的生命态势。形容王羲之的书法如“谢家之宝树，爽爽有一种风气”；形容钟繇的书法如“盛德君子，容貌若愚”；形容欧阳询的书法如“金刚怒目，大士挥拳”；……这些形象性的比喻大都颇为贴切，具体、形象、生动、活泼、可感。语言节奏明快，具有诗句、诗行的形象节奏感和韵律美，抑扬顿挫，读来朗朗上口，诗味盎然，使人们在鲜活的语境中领略到书法的妙理情思和书艺的道境。
古代书论家不仅用形象喻示的言说方式来评判书家的创作个性，作品的风格特色及其艺术感受，而且把它作为一种阐释工具和表述方法，用来谈论书法的道理法等方面的问题。具体表现在对笔法、墨法、结体、章法等书法物质外壳和构成要素的分析，以及对书法的意境、趣味、格调等美学范畴的形象喻示。如论书法的运动感和结奏感，说赵孟兆页 的书法“如市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争先竞后”；说字的章法称王铎的书法章法是“雨夹雪”，郑板桥的章法是“乱石铺街”；谈字的神态，有“教化主”、“城隍老爷”、“牛鬼蛇神”、“冻蝇”、“春蚓”、“秋蛇”、“蒸饼”、“束薪”等等比喻；形容点画形态的骨力有“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竖如万岁古藤”；形容墨色为“小儿目睛”；形容中锋行笔为“锥划沙”，“屋漏痕”，“印印泥”，“壁坼”；形容笔画的形质为“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鸞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书谱》）等等，真是不胜枚举，俯拾即是。
通过形象的喻示来展开言说，是古典书论贯常的一种言说方式。清人阮葵生《茶余客话》有云：“古人名句'蝴蝶飞南国，池塘生春草’……皆心中之情，目中之景，作者当时之意象与千古读者之精神，交相融合，一语出而珠圆玉润，雅俗共赏，不可以形迹理法讲求也”。朱履贞也曾有言，“前人传法，文字不能尽，则设喻辞以晓知，假形象以示之。”（《书学捷要》）形象喻示的述说不在乎抽象的分析，详细地论述，逻辑地推理和理性地把握，一个或一组传神的比喻，其中充满了情感活动，本质上更接近艺术思维，化抽象概括的认识为具体形象感受的描摹，带有浓厚的诗情画意。
运用形象喻示的言说方式对书法的本体，书法的艺理，书法的创造，书法的品评，书法的技法进行形象性的描述，不仅传神而且蕴藉。其传神之处在于：一个或几个生动的比喻形象往往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旨远事隐，含而不露。其蕴藉之处在于：没有抽象和明确的结论，是一种图景式的描摹。喻体与述说对象之间有相似的一面，但又不完全契合，这便更加引人入胜，发人深思，启发读者根据自己的书法经验和审美感受，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和联想的能力，去理解，去感悟，去思考，去补充，去能动地再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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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雄，墨音阁艺术家，号鹿门山人，1957年生，湖北襄阳人。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协学术委员，襄阳市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襄阳市文联特聘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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