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亦 以 安
图 片：选自网络
家里四个孩子，二姐是让妈骂的最多的一个人，不管是干啥，只要二姐说了话，不得妈的心，妈的脸就开始变，二姐还是像火药桶，我行我素，老是说我。
第二天天没怎么亮，爷爷就穿着衣服从炕上坐起来，“爷爷，你干什么去？”我压着嗓子问，“马爷爷今天下葬，爷爷得去，你乖乖睡觉。”爷爷扣上白布衫的最后一道扣子，下了地。
一路上，爷爷走的颤颤巍巍，风扯着白布衫的衣角往一个方向走，天还有些凉，顺着爷爷的步子，咦，爷爷在该拐弯的时候没拐，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野地，爷爷哭了，他哭的好伤心，比知道马爷爷不在的时候哭的还伤心，他先是背着手站在马爷爷曾经放驴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又蹲下，不一会儿又坐下，风把他嘴里念叨的话递进我的耳朵里，“你个老家伙说走了就走了，你个老家伙咋就死了，你死了我也就快了，我也快了，唉，我也是个快死的老东西了，快死了。”爷爷的话句句不离死，我走到他的跟前，那个脸上淌满泪水的老人惊了一下，泪水第三次绕过沟壑的田地，“爷爷，不怕，爷爷不会死的。”爷爷脸上的泪把我的手沾湿，我忍不住嘴一撇，趴进爷爷怀里哭了起来。
“爷爷，人为什么会死啊，人死了还会有人记得他吗？”“爷爷死了，你会记得爷爷吗？”“记得，永远记得，不，爷爷不会死。”我连忙纠正，爷爷突然笑了，眼角的纹，眼下的纹，嘴角的纹，所有的纹都纠纠缠缠，交叉相错。
“那爷爷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吗？”天从黑色变成灰，再从灰变成灰蓝，慢慢的天空中透出一道亮光将黑夜的面纱摘下。
“人没了，埋进土里，有人记得，有人怀念，便是来过这世上走过一遭最好的印证，算是没白活，那不足几斤重的灵魂也省去了日夜飘荡的繁琐，安静的，平静的永远沉睡了去，所以啊，世间是没鬼的，那是人们的拳头大的心在作祟，你给爷爷记住，硬做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也不做嘴笑心狠捅刀子的坏人，听话。”
下葬的时候爷爷推着我回了家，所以也没看最后是怎么将那一口棺材放进土里，但是从爷爷回来后脸上的表情可以想到应该是好好安葬了的。
“走，槐娃，爷爷带你去讲故事。”
秋天的时候，中午的树林不冷也不热，野地里还有着急丰收舍不得偷懒的大婶大叔们，拖拉机的声音有的时候盖过了爷爷的说话声，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要让爷爷重新说一遍。
那个跪在你马爷爷棺材跟前哭的男人是那根指头的主人，这个拖拉机的声音太烦人了，爷爷的声音又低，根本听不清，“爷爷，爷爷，你说的啥？再说一遍。”
我说啊，那个跪在你马爷爷棺材跟前的那个男人是那根指头的主人，他和自己的师娘睡在了一起，是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是个狗东西，要是我是你马爷爷，他甭说是在我下葬的时候哭的肝肠寸断，他就算是在我下葬的时候一头撞死，我也不会原谅他，唉，不过人，也说不准，没遇上事儿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以后遇着了会怎么做。
但是爷爷必须和你说，做人可以穷，可以没钱，可以不用要求自己像别人一样风光体面，但是一定一定要记得别人的好，心没了，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你马爷爷勤劳了一辈子，一分钟也闲不得，学的一手好手艺，打铁，换马掌，那一条街上你马爷爷说第二，没人称第一，后来在路上捡到了那个他所谓的徒弟，被人贩子扔在树林里，命大没被狼吃了，遇着你马爷爷了，刚捡到的时候奄奄一息快没气了都，你马爷爷说那咋整啊，遇见了说明这个孩子和我有缘，命里有这么个孩子，就用换马掌的钱带着他看病，带他吃自己舍不得吃的热乎乎的面条，给他重新取了名字叫大毛。
那个时候你马爷爷才十八岁，捡了个孩子十岁。唉。狼没把他吃了，他倒自己成了白眼狼，把你马爷爷吃了。
有人问他，你这孩子都有了，以后娶女人的时候咋整，人家会因为你带着一个拖油瓶不嫁你的，你马爷爷笑着傻乎乎的说：“那老子就不娶她。”“还是让孩子喊你师傅吧，你这么小喊你爹也不合适。”
遇着了那个女人，你马爷爷说见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人家。
你马爷爷日日夜夜手不停歇给马换掌娶上了女人，那是他们那条街上最漂亮的女人。你现在还小，不会看女人，“爷爷，我都十五岁了，不小了。”在拖拉机吵闹的声音下，我提高了音量，“呦，槐娃长大了呀。”许是太大声了，正收着玉米的王二叔叔朝我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为什么牙那么白呢？因为他的脸已经被太阳晒得黑的只能看见牙了。
爷爷摸摸我的头笑笑，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儿就知道喽，女人不能娶太漂亮的，太漂亮的守不住锅台守不住家，唉，你马爷爷呀就是吃了这的亏，娶了女人高兴，更努力的换马掌，天天把马蹄放大腿上细心的修着马脚，家里女人的大腿放在别人身上。
街坊邻里都说，马铁匠，你每天受死累活的，也多回家休息休息吧！不用，我正年轻着呢，有的是力气，还傻乎乎的捏起拳头给人家看胳膊上的肌肉。
又有人说，马铁匠，你经常回家看看你女人吧，娶了女人又把人家扔的家里头，抽时间好好照顾人家一下，这下你马爷爷心里有惦记了，对的对的，不能让人家自己呆在家里。
怪不得呢，怪不得徒弟三天两头的忘拿家伙，家里有她在呢，你马爷爷跟我说的时候全程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唉，那时候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子里的血一下子全都涌上了脑袋里，拿起桌上的菜刀就往身上砍，那家伙也是年纪小反应灵活，往旁边躲，正巧不巧的砍到脸上，一个是自己女人，一个是自己收养的徒弟，那种感觉应该是对世界已经绝望了吧
“那指头呢？指头是怎么回事儿？”你马爷爷也无奈啊，说是他年纪小不懂事，砍了根指头让他记着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能动坏心思，就那样你马爷爷挎着一个包来到了咱们大槐树村，过完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生。
“回家吃饭。”二姐一脸不愿意的喊我们，“走吧，回家。”我牵着爷爷，好像懂了什么。
（未完待续，本文原载于“30号院”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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