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喝的是一河水，吃的是田中粮。同一蓝天，同样的日月。人与人，就是不一样。一人一性。良莠不齐。春果小小年纪，懂事，吃得了苦，勤劳乖巧，虽能说会道，平时话儿不多。小时也同邻居发小陈大可一起玩，夏天河中洗澡，摸蚬子，冬天捉麻雀子。可春果总觉得，大可欢喜显摆，有优越感。可能因大可的父亲是老队长，在队里社员中有威信，手中掌握着全队三百多人口的生活，工分，付款粮草等大权。不可避免，社员们对陈家仰视恭维。同队长说个话，也要低个八度，先笑脸奉承一番，然后说上几句好话，有烟的递上一支，没烟的，无论如何也要烟末子装满，捺捺加个尖，将嘴子抺了又抺，擦了又擦，生怕不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双手递给队长，恭恭敬敬地奉上，再划上一根金贵的洋火筹子。
一队之长，全队的当家人。少不了穿龙倒凤地登门相求，哪家有什么急事，付个三块两块钱，要队长在付款单子上签批，才能到会计那儿付钱。哪家粮断了顿，等不及了，只能厚着个脸，求队长先支个三五十斤。有个特殊事情，上街买个东西，过个亲戚，请个假，个人有事，借个小船，都得队长点头。要麦收了，小麦秆子可是个苫屋的好东西，它比稻草熬水耐用。哪家的屋子漏了，要弄个千儿八百斤地插插补补。小麦秆子稀罕物。每年都是供不应求，粥少僧多。全由队长一人掌握。麦未收，秧未插。陈队长家跑破了门。春果一家三口，初时两间草房，还是连房灶，所谓连房灶，就是灶在明间一隅。明间里摆个小桌子，几张小凳，吃饭就锅靠灶。姑娘家一天天如雨后春笋，出落得貌似花，体拔高。早已将屁颠屁颠的样子，抛在了岁月的身后。由一家三口共床，十岁以后，春果就同父母分床了。时间一长，屋子不仅小，雨天漏雨，雪天钻雪。春果爹娘，盘算着，吃不成饭，也要再接一间。好让春果有个自己的房间，再把漏的屋面，补一补。再穷再难，总得有个安身之处。砌墙不成问题。请几个工，河边草滩上挖几船垡头，搬搬垒垒就行。庄户人家，旁的没有，有的是力气。可这屋上的草，非得麦收后田里的小麦秆子。这得队长点头恩准。春果爹娘一商议，要未水先作坝。先同队长打个招呼，也即口头先挂个号，排个档。好让队里有个数。变被动为主动。春果爹怀揣五包四条腿香烟，当时，乡里街上，都称沪产飞马烟为四条腿。一大早，直奔队长墩子而来。有了香烟，就有了底气。仗了胆。物质匮乏的年代，不用说在农村，即便在街上，也是拿得出手的一份大礼。队长的墩子、屋，在本队都是一流的，墩子高高大大，三面壕河，壕河虽不深，水可见底，有鱼有虾，水草一簇一簇的，芦苇、菖蒲、紫穗槐柳等长得密不透风，似为壕河筑起了一道绿色的墙。要上墩子到队长家，只有面南一条路。队里人都知道，队长家的大黄狗不但凶，还恶。没有主人断喝，看到陌生人上墩子，狂吠不止，又扑又咬。一般无事人，不太轻易上他家，除非逼不得已。墩子鹤立鸡群，茅草砖基的屋，更显特别耀眼，结实的青砖，如一排排忠实站岗的卫兵，不怕风霜雨雪，不怕严寒酷暑。一劳永逸，不怕那大水浸泡和挖墙雨。全生产队，就数队长家的三合一宅子。所谓三合一，是对农民房子的一种形象说法。即房上有瓦有草，墙体有土有砖。一般人家，檐口能盖上三行瓦，然后再苫草，上面来个石灰压脊，太阳光一照，亮得戳眼，几里之外就能看见，分得出主人穷富与否。砖墙上面，土脚砌墙，又用一层层似黄金甲的苫子披挂的整整齐齐，忠实地守护着土墙，不让风雨浸蚀。屋后几株槐树，遮阴避阳。一到春天，槐树花一片雪白。散发着清香。槐树花儿是充饥填肚的好东西，开水一烫，盐一拌，味道鲜美，都说像蚬肉子。各家各户再穷，大大小小家前屋后都得有个草堆。粮草紧相连，有粮没草，日子没法过。也不知是五包飞马烟起了作用，还是队长娘子的一番话一锤定音，终于将草的事情允了下来。别看陈队长人高马大的，在社员心目中有威信，说红不绿的脾气。一向钉是钉，铆是铆的性格。人人既有点怕他，同时也很敬重他。是大家认可的队长。陈队长在女人面前，还多少有点惧内。虽谈不上言听计从，只要女人掺和的事儿，一般都十事九成。今日一大早，队长娘子见春果她爸前来，三句不到，便知来意。她尤感兴奋。前几天见到儿子大可同春果在一起，似乎如梦初醒，儿子大可大了，已到了娶婆娘的年纪。看他俩在一起，作为过来人，她懂儿子大可的心思，八分是喜欢上了春果。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的她，心中打起了小九九。今春果她爹前来，天赐良机。
看到当家的嘴里支支吾吾，似不太愿意满足他三千斤小麦秆子草的要求。她立马上前，爽快地答应下来。心中暗恨这榆木脑袋的当家人，一点不知人情世故。更不知儿子的心思。于是她口直心快，且满脸堆笑，代队长允了下来，顺便又扯上了春果，说春果这孩子，生得甜，勤劳能干，在家是个好姑娘，出门是个好媳妇。在家发娘家，出门发婆家。还问了春果的生日时辰。春果爹，虽感意外，一是队长，二是有求于人家，也就直肠直肚地照实说了。春果爹未想到这么顺当，队长就准了。回家两口子一商议，麦后接砌房的事，一阵高兴，春果娘心细，知道大可娘打听春果生辰八字的事，心中明白了几分。放在肚里不吱声，静观其变。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乔永星，江苏盐城人，1949年生于上海。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数载。性格开朗，爱好文学，经常写些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和散文，具有较浓厚的地方乡土气息。自娱自乐之余，常与串场晚晴群友探讨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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