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蘑菇的姑娘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当年，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响彻大江南北。其实，在城市，还是抓革命为主，在农村，却是促生产为上。嘴上不说，心知肚明。社员们都知道，社会主义的草，长不出老百姓需要的粮食，资本主义的苗，可以长成庄稼，是填肚子的必须之物。

 

没粮，不能活；没钱，活不好。穿衣要钱，打洋油要钱，买洋火要钱，称一斤盐，没有一角三分半，拿不回来。没有三角三分，一斤烟末子，买不回来，烟袋锅子烧不起来。日子再苦，生活再累，成年到头，不见分文，总不是人过的日子。靠生产队年底分红，不是家家户户都能进钱，多少缺钱缺粮户，非但不进，还要倒贴。没钱，会计把周转粮本子摔给你，苦就有得吃了。

 

农民没法，养几个鸡，生蛋，卖钱。鸡成了农民的银行。

后来，以生产队为单位，长起了薄荷，熬油，收购价不低，贴补集体经济。杯水车薪，总比没水的好。

 

刘明读完初中，回了家。家在农村，没有升学，哪里来，哪里去。转了个圈。几年书一读，又回到了原地。做了几个月的农活。听本队老孙头的话，一心一意想为队里长蘑菇。这东西本钱不大，来钱快，前翻后起，日日见钱。

 

老孙头老家在这里，年轻时外出闯荡，有文化，见世面，刘明相信他说的话，但不知道这么个有本事的，怎么也转了个圈，回到了原地。

 

老孙头伙同刘明一起找了队长。队长见有利可图，投资又不大，手一挥，干！立即上马。

 

有队里支持，也是为集体办事。大家伙儿，一合计，说打就上屋。腾出了闲置的一排旧屋，兵分两路，由刘明这个小丫头片子负责。一路将砌忠字门和建土园仓的材料集中起来，买来铅丝，一层层搭架子，又到大河边上割柴，编帘子。另一路则运牛粪，拌碎木杆草，发酵。上架，再铺上匀而不碎的小泥疙瘩。买来菌种，忙活了半个月，万事俱备，下种的那日，全队人像看西洋景。不相信这上面能长出又白又嫩，圆乎乎的伞状东西。刘明铁了心，坚信不疑，因为老孙头信。所以她也信。

 

这几天，别看她像个指挥官，整日里熬夜，人也瘦了一圈。本来白白嫩嫩俊巧秀丽的脸儿，布上了不少风霜与辛劳，一双丹凤眼儿还是那么有神，睫毛扑闪扑闪的，因为太忙，连一对又乌又粗的辫子也剪了。短发齐耳，省时间，好梳理。倒也更显得英姿飒爽，干练。

 

下面，不需要众多的劳力，完全在于观察，管理，洒水，时刻注意湿度，温度。

 

刘明从艰辛繁重的前期工作中走出，来不及，也不允许她歇口气，睡一觉。成败在此一举。老孙头说：前面有两条路，一是功败垂成，此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二是尊重科学，严格按规程办事，一丝不苟，一着不让。与菇房既不离不弃，又为它提供适宜的生长环境，同时，更要给它自由与空间。顺其性，随其来。

 

对老孙头的话，刘明半懂不懂，打破砂锅。老孙头摔下一句既深奥又富哲理的话。要刘明读懂柳宗元的巜种树郭槖驼传》。说完丢下一书而去。 一遍两遍，理不出头绪。刘明对老孙头坚信不疑，饭不吃，眼瞪得大大的，找来工具书。读着读着，眼前豁然一亮：“槖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

 

刘明恍然大悟，老孙头要自己勿急勿躁，顺其规律。

刘明手电筒一个，背起背包，食宿尽在菇房，温度计，湿度计到位。定时身背喷雾器，调好喷水笼头。小心翼翼。保持润而不湿。不使其干，不让其淹。按老孙头之说，后天可见菇破土而出。刘明牢记柳氏顺木之天之语。耐心等待。一书在手。忽而想起老孙头的告诫：随时检查菇架，扎丝，有否变形，松动。菇房黑暗，刘明执手电，挨排过了一遍。小心驶得万年船。忽见关键处，两扎丝松动。赶忙叫人，修复。避免了一场架倒事故。老孙头有先见之明，架子的荷载不断加大，要细心观察。随时可能有变化。刘明心想，老孙头料事如神，面面俱到，但不知原是何方大圣。心里打上问号，烙上印。

数日操劳，待到蘑菇破土之日，天刚蒙蒙亮，星儿未退，月影尤现。四周静悄悄的。刘明倚着菇架，刚进入梦乡，潜意识仍上心于菇儿出土，刘明亲自培育的，当然更加上心，如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着它的冷暖，牵挂着它的温饱。可钢铁也有疲劳时，何况血肉之躯，怎禁得起如此霜打雪脱，汗水浸泡。

 

脑中之弦尤绷，似觉菇房有人。刘明惊出身冷汗，急急起身，往里一瞧，果见一黑影，在东瞧西望。谁！刘明硬着头皮，仗胆一问。方知是老孙头。一颗突突的心放下。

 

两人仔细观察，果然，已有一星半星，洁白如玉的菇儿，羞羞涩涩地露出了笑脸。老孙头的脸儿，笑得更灿烂，更动人，喜滋滋地说道：刘明，不出一小时，这架上，就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明日中午採摘，下午送货。刘明，我们成功了。握个手，以示庆贺！刘明立即伸出双手，一老一小，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孙老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兴奋，对刘明说，我很希望，借菇房这个平台，珍惜宝贵的光阴，在这特殊的岁月，不同寻常的年代，不要忘记，永远不能丢弃书本。

 

刘明坚毅点头，无半点迟疑。从心底泛起对老孙头的敬重与爱戴。

一日一来回，甚至一日一双回，一辆旧车，后挂双篓，穿梭于咸城食品厂与生产队之间，风雨无阻。

 

2020年09月18日

 

【作者简介】乔永星，男，江苏盐城人，1949年生，童年在上海度过，1958年随亲下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乡劳动。种过地，后在单位工作，直至退休。喜欢文学和书法。经常写些小说、散文，大多以农村、农民题材为主。著有长篇小说《串场河畔》、《串场浪花》，中篇小说《学书》，以及若干短篇小说和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