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 吃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民以食为天。食者民之本，生存之必须。如空气，水，阳光一样重要。只要有地球，有太阳，就会有阳光，空气，水。天之所赐，不因人之喜怒哀乐而生，而灭。

 

天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猫吃老鼠，猪吃糠，牛吃草。人吃粮，狗吃骨头，狼吃肉。此乃千古不变之定律。

六十年代，缺吃少穿，后来称之为三年自然灾害，或谓之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灾也好，祸也罢。席卷全国城乡各地。饥荒，衣荒，物质皆荒。

 

农村尤甚，收成减产，公粮照交，浮夸风盛行，明明田间水稻，长势不如往年，稀毛秃子，东一棵，西一株。减产乃至欠收，已成定局。好大喜功者，邀宠请赏者，行政命令，瞎指挥，为迎接上面检查，别处田中移成熟之株，合在一起。一级哄一级，一级骗一级。明知不可为之事，违背良心，媚上欺下。苦了百姓。饥荒来临。面黄肌瘦者有之，营养不良者有之，饿死抛于荒野者有之，以亲身骨肉换取胡萝卜山芋者亦有之。

 

仓廪实而知礼节，身饥寒而起盗心。

 

老人有言：强盗是逼出来的，此话有一定道理。曾见街上饼炉旁，有人买饼与油条。那可是个高档之物，要钱要粮票，普通百姓，望饼兴叹。闻其香而已，一饿急者，突然窜出，抢一饼在手，唾沫痰液，边唾于饼，边咬吞之。其情其景惨不忍睹，买者无法，自认倒霉。抢者得一饼而充腹，骂也好，指责也罢，反正蚀了脸面，肚子讨了便宜。

 

街上城里如此， 农村又是另一番衰惨气象。

 

最困难时，人均一天二两至三两稻子，按七折算，约二两米左右。无油，无肉，无任何其它副食品，靠家前屋后，自留地，土里刨食，长点胡萝卜，青菜，南瓜之类，苦度光阴。

公社化后，农民种集体的田，后农业学大寨，一年到头，做不完的事，天天上工，日日扛锄。旗子一升，工具一拿，田里一站，1964年后，生活略有好转，有瓜菜代作后盾，农忙时，能吃上两稀一干。即早晚吃粥，中午吃饭，没有白饭，瓜菜角子等当家。

 

吃成了永恒的话题，三五成群，尤其青一色的男子，三句不到，见过世面的，先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范儿。某年曾在大饭店吃过喜酒席，酒席上名菜有红烧，热炒，白燉，煎烤等等。反正都是未见过世面的，真的假的，无从辨别，也无须甄其真假虚实。那些美味佳肴，离他们太过遥远，如虚无缥缈的星辰，隐约可视，鞭长莫及。

 

当下最实惠，最诱人的莫过于曾经在寻常百姓家惊鸿一瞥的，猪肉，鸡蛋，月饼，锅贴子，熏烧猪头肉，乃至黄烧饼，面条，面疙瘩等等。

 

没有实物，纸上谈兵。

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不动真格，过过馋瘾。

 

他一言，你一语，万变不离其宗。说了不过瘾，勇者为先，赌吃开始。以月饼为例。公社镇上供销社做月饼，除要粮票，另要计划，一人一个。其时，月饼属高档食品，身价远在黄烧饼、馓子之上。月饼制作有规定，一饼一两糖，一两油，一两面，馅要满，皮要薄，一斤四个。

 

男劳力中有两人，经众人一致同意，不得参赌。即董二与孙三。

董二个大，力大，三百斤的担子，一肩悠个十里八里，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次从街上挑着二百斤的担子，踩着泥泞，冒着秋雨，十连黄烧饼下肚，不喝一口水，挑起来，一气到家。曾有人亲眼见过，三斤半米的饭，连锅巴一起，吃得像狗舔的，还喊未饱。这样的食量，无人可比，故不在赌吃之内。

 

孙三个子不大，吃肉有特异功能。据其自己说，出生以来，从未吃过一顿宽绰的肉。一年年初一，孙三半夜三更，背着十三斤重的猪头敬菩萨，庙有几十里。孙三逗上了机会，事先备好了刀，庙中烧香拜佛归来，忍不住。边走，边割，边吃，家也到了，猪头也只剩下骨头。那时的孙三，此前还有两碗圆子垫底。到家后，女人见猪头没了，新年头里年初一，气话不说，干饭直扒，孙三见没汤没咸，吃了两碗白饭作罢。孙三吃肉，没人同他赌肉。寸把厚肥膘肉，自认五斤打底。

中秋近，靠谱的赌，是赌吃月饼。底数十个。

 

不是小数字，张大与李四下了注。由张大负责，弄十个月饼，李四须四十分钟内吃完，一个屑子不剩，就是赢家。十个月饼白吃，费用归张大负责。若李四在规定时间内，未能吃完，则十个月饼的钱粮由孙四出，另再罚十个。

 

在场人皆为公证人，裁判。

 

结果，李四赢。张大认栽。李四赢是赢了，坐于田边一句话不说，两手不断抹肚子，据说回家后，又吐又呕。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稍缓过气来。发誓以后再不充雄，参加赌吃。

 

2020年09月20日

【作者简介】乔永星，男，江苏盐城人，1949年生，童年在上海度过，1958年随亲下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乡劳动。种过地，后在单位工作，直至退休。喜欢文学和书法。经常写些小说、散文，大多以农村、农民题材为主。著有长篇小说《串场河畔》、《串场浪花》，中篇小说《学书》，以及若干短篇小说和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