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开始之前，先解释两个名词。在厦门人的语境中，“海口”一词通常指的是鹭江道从第一码头到和平码头一带的滨海地段（厦门港就不属于海口的范围）。“路头”这个词在厦门话中是简易码头、渡头的意思。厦门是一个海岛，早年城区的街路呈放射状，走到尽头就通往大海。因此以“路头”称之十分形象，很有厦门本地特色。
▲民国时期拍摄的厦门新路头（洪凯杰 收藏）
厦门曾经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孤岛，对外交通完全依赖水路。清初海氛既靖，厦门海运繁荣，那时候沿海遍布提督路头、岛美路头、水仙宫路头等十几个简易码头，船只来往频繁。由于陆路交通不便，厦门各地交通也以水路为主，由水仙宫路头，搭乘小舟沿海边南下至厦门港。与禾山交通，水路从新填地、旧路头一带，乘小帆船沿筼筜港而上，可达江头镇。
▲清末鱼仔路头至寮仔后一带的船只
海口一带究竟有多少个路头？各类文献记录不一，难有完整统计。明末厦门已有岛美、水仙宫等渡头名称见于史载。老厦门有“十三路头”之说。清乾隆年间《鹭江志》卷二·津澳篇中记载的当时市区一带的路头，有竹树脚渡、典宝渡、洪本部渡、打铁渡、小史渡、得胜渡、磁街渡、大史巷渡、新渡、港仔口渡、岛美渡、水仙宫渡、寮仔后渡，正好是十三个，印证了这一说法。
▲道光四年（1824）厦门地图上标注的路头
而80年后的道光《厦门志》继续罗列了这些路头，并注“按厦门渡连列者十三，各处大小船辏集停泊，乃通商要地。”
▲清道光《厦门志》卷二.津澳篇中罗列的十三路头
到了民国初年，人们依旧沿袭“十三路头”的说法。在1916年出版的《最新厦门市镇歌》中，第四段写到“计有十三兮路头/小船万只路头兜/番人五行在水口/海关邮政番仔楼”。
▲1916年《最新厦门市镇歌》片段（台湾大学图书馆藏）
其实，两百多年来，路头有兴有废，不少位置亦有变化。历代地图也可以证明，海口一带的路头不止有13个。可见，“十三路头”跟“七池八河十一溪”一样，是一个方便群众称说的约略说法。
▲民国初期海后滩，路头已向前延伸至今海后路一带（杨羽翔 收藏）
随着二十世纪初海后滩的建设以及民国市政建设时期鹭江道填海筑堤，这些路头远离了海边，逐渐改建或荒废，取而代之的是鹭江道上以数字编号的码头。而这期我们就来到“十三路头”原本的位置，看看它们当今的模样，寻找历史留下的印迹。
▲“十三路头”位置示意图（底图：《老厦门手绘地图》）
▲竹树脚一带今貌
开禾路与厦禾路交汇处古称“竹树脚”，因古时地处筼筜港岸边，竹林茂密而得此名。开禾路靠厦禾路那一段在市政建设前叫做“竹树脚街”，路口的礼拜堂就被称为“竹树礼拜堂”。竹树脚路头本为小渡口，乾隆年间有叶氏家族购入海中小屿填筑，盖店屋数十间及开辟码头，渡船移泊于此，故此地亦称“新填地”。所以，竹树脚路头在1870年以后的地图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取而代之出现了旧路头与新填地路头。
▲开禾路口（原竹树脚街）一百多年历史的基督教竹树堂
▲典宝路头位置今貌（典宝路头街）
典宝路头在典宝路头街尾。古时附近有典当行和珠宝店，因此得名。典宝路头是厦门现在唯一一条带有“路头”二字的官方道路名称（另一条鱼仔路头巷在二十一世纪初因兴建和平里酒店（今瑞颐酒店）而拆除）。典宝路头街的存在是厦门老路头留下的最直观的印记。路头的北侧是厦门著名的天主教堂—玫瑰圣母堂所在地。现在的典宝路头街北侧因为天主堂的扩建工程已经拆除。
▲1868年的天主堂旧影，右侧为典宝路头
▲洪本部路头位置今貌（洪本部街）
洪本部路头在洪本部街尾，因明代郑成功部将洪旭有府第在此而得名。现如今巷子里的墙壁上仍尚存清乾隆四十年（1775）所立的《重修洪本部渡头碑记》以及光绪二年（1876）的《增修洪本部渡头碑记》。碑文上提及路头相传乃洪旭所筑，足见其历史之悠久。原本的洪本部街可直通鹭江道，不过如今已被财富中心大厦阻断。
▲洪本部街（巷）上的两块碑记距离50米，见证了洪本部一带海岸线不断外移的历史
▲打铁路头位置今貌（打铁街）
打铁路头在打铁街尾（今钻石海岸大厦），因古时聚集许多打造船锚、铁链的作坊而得名。打铁街的福寿宫前，原本树立着一块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刻的《重修打铁路头碑记》，2002年那一带拆迁时，石碑迁置于市博物馆。原本的打铁街可通往鹭江道，不过如今已被钻石海岸大厦阻断。
▲小史路头位置今貌（小使巷）
小史路头在今小使巷尾。早年为内陆农民运粪肥处所，故称”屎巷“。“史”、“屎”读音相似，雅化为“史巷”（今又改为使节的“使”），因巷狭窄，冠以“小”字以别于（大）史巷。不过在1870年代以后的地图上就不见有小史路头的标注。可能是因为位置离打铁路头过近，早年已废。
▲提督路头位置今貌（开元路）
提督路头，又称“得胜路头”，在今开元路近鹭江道一带。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率师东渡，平定台湾，凯旋回来，就由这个码头登岸，所以有“得胜路头”的美称。1920年厦门兴建第一条马路—开元路，提督路头原有路段，改建并入开元路。
▲磁街路头位置今貌（磁巷）
磁街路头在磁街尾（今磁巷）。旧时因有多家陶瓷店开设于此，故名。磁街历史悠久，早在乾隆年间就是厦门有记载的25条主要街道之一。后来磁街有一段拓宽成为了人和路的主路。磁街路头废后，其路段被称为“磁巷”。如今的磁巷是条半边巷，北侧已拆除成为公交车站与停车场。
▲1920年代堤岸建造前的磁街路头
▲史巷路头位置今貌（大同路）
史巷路头在今大同路近鹭江道一带。南北走向原有大史巷。大史巷名称的由来与小史巷如出一辙，是由“屎巷”雅化而来的。1920年代末兴建大同路，史巷路头原有路段，改建并入大同路。史巷路头至岛美路头的滨海地段原本是个海湾，称“神前澳”，为古厦门五大澳之一。“澳”为海边弯曲可以停船的地方。后来，海后滩填海造地，海岸线被拉直，神前澳消失。
▲新路头位置今貌（新路街）
新路头虽然有一个“新”字，但也是始建于康熙年间，后来历经多次重修。民国市政建设后，新路头消失后变为了新路街。新路街上曾立有嘉庆十三年（1808）立的《重修新路头碑记》，可惜1986年兴建海关大厦时，被施工工人摧毁。如今的新路街保留完整，西通鹭江道，东接镇邦路，两侧有支路连接大同路、惠通巷。
▲港仔口路头位置今貌（升平路）
港仔口路头在今镇邦路与升平路交叉口。南北走向原有港仔口街。港仔口街在清乾隆年间就是厦门有记载的25条主要街道之一。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这里银行、钱庄林立，是厦门旧日的金融街。港仔口街这个地名也反映了这一带原本为滨海地带（神前澳）。民国市政建设后，港仔口路头成为了升平路的一部分。
▲港仔口街（今镇邦路）曾经是厦门的金融街
▲岛美路头位置今貌（中山路）
岛美路头在今中山路与水仙路交叉口。南北走向原有岛美街。岛美路头是十三路头中一个重要的码头，曾经的闽海关正口（又称“常关”，今华侨银行一带）就设于此。这里也曾是横洋（闽台贸易）船只的停泊处。开埠后，设有太古洋行的货栈（今东海大厦）。1920年代末辟中山路，岛美路头改建，成为了中山路西段的终点。
▲民国堤岸兴建前的岛美路头
▲水仙宫路头位置今貌（三条巷）
水仙宫路头在三条巷近鹭江道处，因水仙宫得名。水仙宫始于明代，祀大禹、伍员、屈原、项羽、公输子五位水神。1920年代市政建设时期因辟水仙路被毁。据说当年鲁迅来厦门时，也是在水仙宫路头乘坐“双桨仔”前往厦门港一带的。如今，在水仙路竹寮巷口也留些水仙宫残存的遗迹，岩壁上还隐约可见“水天一色”四字。
▲民国堤岸兴建前的水仙宫路头
▲寮仔后路头位置今貌
寮仔后路头在今新领荟广场一带。清初于此海滨建军功战船厂，工坊厦门话称“寮”，位于战船厂后部地段因称“寮仔后”并衍为地名。也有一说是因附近望高石有明末名士阮旻锡隐居的夕阳寮，这里才叫寮仔后。寮仔后一带自清末起就成为日本人、日籍台人的聚集地，亦是女伶、流莺、匪徒混杂之地，直至二战结束。尖顶塔楼的福星旅社为这一带最显眼的建筑物。
▲寮仔后一带今貌
1920年代末，政府在鹭江填海筑堤兴建鹭江道，并在鹭江道沿线新规划了以数字编号的十五个码头。除了一些新建码头外，许多码头是之前路头的延伸。如第四码头为典宝路头、第五码头为洪本部路头、第六码头为打铁路头、第七码头为提督路头、第八码头为磁街路头……
▲1930年代堤岸修建后的厦门海滨
1996年，鹭江道重新进行规划和改造，道路拓宽到44米，建设了观景平台和观海长廊，仅保留了第一码头、旅游客运码头、厦鼓轮渡码头、和平码头等几座民用码头，而原本的路头的位置，离海边就更远了……
参考资料：
《鹭江志》
道光《厦门志》
民国《厦门市志》
《厦门碑铭》（1991）
《厦门路路通》（2005）
图/文：厦门手绘地图（特别说明除外）本文着重讲述的是民国市政建设前路头的情况
市政建设后的码头变迁，本文不再赘述
因年代跨度大，涉及地点多，资料有限，本文只能取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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