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庙（五）：地方庙会，却“真大观也”

关于二娘娘三娘娘的身份，当地还流传着几种不同的说法，但是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其唯一正确性，在不同的人群里，口口流传着不同的传说。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娘娘们的具体身份似乎并不重要，每年来这里参与祭祀的人多数并不知道他们跪拜的神仙是谁，人们统一称三位女神为娘娘：大娘娘二娘娘和三娘娘，他们还进一步给各位娘娘赋予了不同的性格特点，说大娘娘仁德，二娘娘贤淑，三娘娘脾气暴爱热闹，但就是暴脾气的三娘娘却和群众之间的距离最近，能和群众打成一片，庙会里闹得最激烈的一些节目，据说也主要是演给三娘娘看的。

（檀道庙壁画：娘娘下凡图）

由于这里聚三位女神于一处，聚集了极为浓重的仙气，所以尽管檀道庙在史书上少于记载知者寥寥，在当地却是一个极受尊崇的圣地，方圆百里的信众，但凡遇到大事小灾解决不了的，都会长途迢迢前来问神，寻求神仙娘娘的庇护。

尽管最开始女神们的神力可能是专精于某一领域的，比如只负责给人送子的，但在经过了数千年的漫长演变后，三位神仙娘娘逐渐变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全能神，附近民众无论是遇到生孩子、盖房子、娶媳妇、治病去灾、升官发财、求学问路等各种五花八门的难题，都会来到这里上香祈愿，祈求娘娘保佑其完成心愿。

一年当中，最集中的庙会祈愿祭祀活动则是农历三月十八前后几天，在这几天，当地群众会自发地举行当地最盛大隆重的庙会，而周边晋、陕、豫几省的朝拜者都会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准时赶来赴会，一时之间，这原本偏僻幽静的山下古庙顿时变得人声鼎沸人潮汹涌，成为当地最为著名的年度盛会。

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重修后土庙碑记》记载：“平芮居条山之阳，为周虞芮地，其接境处即古闲田也。当时仁让之风，人乐道之，直闲田之北可十里许，为后土庙。北踞条峰，南临大河，地脉丰厚，川原广衍，诚两邑之胜境也。庙左属平陆县，曰胡村、曰上洪池、曰下洪池、曰南侯、折而西曰岳村，是为东五社。庙右属芮城县，偏北曰东峪、曰西峪，迤南曰马壁，与西峪合社，又南曰庄里、曰张家滑，是为西四社。每遇三月十八日，春风骀宕，融合两社人士，各演戏酬神。旌旗拥导，鼓乐喧天，余曾目睹，为真大观也。”

“真大观也”四字，诚不欺人。

我小时候所参加过的每一届檀道庙庙会，都可谓盛况空前，其实盛况空前几个字尚不足以形容檀道庙庙会的隆重程度，檀道庙的庙会，堪称奢华。

旌旗蔽日，鼓乐喧天，三省来拜，人神共庆。

在这里，檀道庙庙会沿袭着最古老的形式，承传着最古老的隆重。

后来在北京，我也看过很多次庙会，最终却发现这些庙会其实都是打着庙会名号搞的一些小商贩集散地专卖日，与檀道庙原汁原味的庙会相比，北京城的诸多庙会尽管也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却无聊。

因为北京城的庙会已经演变成人与人的游戏，而檀道庙的庙会却仍然保持着人与神之间的虔诚对话。

“三月十八”四个字，在当地是一个独特的语言符号，具有特别的含义。

在当地说出三月十八这四个字，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檀道庙庙会，在这里，几乎不需要营造具体的上下文语境，“三月十八”这四个字与“檀道庙庙会”可以同义替换。

因为据说农历三月十八是后土娘娘的生日，于是也就成了檀道庙的一年一度的庙会日。

所以，檀道庙庙会的初衷是庆祝娘娘的生日，而不只是向娘娘索取恩惠。

檀道庙庙会作为一种传统的民间庙会，历经千年而不衰，这是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的特殊的竞争机制分不开的。

由于檀道庙建于虞芮两国交界的闲原中心，属两国共同建造的公共财产，所以此庙一分为二，东半边属于虞国，西半边属于芮国，后世尽管千年竞过，虞芮两国也早已灰飞烟灭，但无论历史如何演变，这个边界线却至此未变。时至今日，檀道庙的东半边属于山西省平陆县，也即以前的虞国旧址，西半边属于山西省芮城县，也即以前的芮国旧址，檀道庙的中线，则是两县在此地的分界线，这个分界线，由于檀道庙的存在，数千年来就没有变过。

在檀道庙正殿中，大娘娘后土娘娘居中而坐，由虞芮两国共同供奉，二娘娘居东而坐，由虞国供奉，三娘娘居西而坐，由芮国供奉，这个供奉秩序，至今未改。

每年的庙会也由两县民众共同举办，主办方则是平陆芮城的两县十三村，大约基本上是原来的闲原十三村。由十三村共同选举出来的庙会管理委员会主持，这两县十三村每年要以村为单位在庙会上表演自己精心准备的节目，据说哪个村子的节目表演的好，能讨得娘娘们开心，哪个村子也就会更加受到娘娘们的庇佑。

而这十来个村子自然而然地根据所在地分成了两个大组，一组平陆一组芮城，每个村庄都有数十上百人的表演队伍，每逢庙会开演前，平陆一组以村为单位在庙门东侧的路上一字排开，长长的队伍可以绵延到最近的平陆的村庄里；芮城一组以村为单位在庙门西侧路上一字排开，长长的队伍可以绵延到最西边的沟壑边。随着庙会的开展，两县各村表演队依次交替进入庙门，在檀道庙院内场地表演节目，此时院内早已挤满了观看演出的观众，这样的机制导致各村为了给本县争光为了给本村争光不惜花费重金在庙会节目上推陈出新花样百出，都想在庙会表演上压倒对方博得娘娘欢心博得观众喝彩。

所以在檀道庙庙会上不仅能看到几乎所有的传统庙会的表演节目，如敲大鼓、踩高跷、戴高帽、划龙船、舞狮子、跳金龙、翻跟斗、演杂技等等，而且能看到各种极具地方特色的表演节目，这些节目几乎年年翻新。

在进场表演的整个过程中，往往由于竞争太过激烈而发生摩擦，这些摩擦往往会升级成面红耳赤的争吵，双方会为进场的先后顺序、表演的时间长短、抬娘娘像的高低差异等极为细小的事情争执不下。而当庙会结束后，争执的双方彼此相逢一笑泯恩仇，他们都是附近熟识的村民，他们的争执，并不带有个人的恩怨。

千百年来，在这个特殊的庙会上年年上演着虞芮相争和虞芮相让的故事，这几乎是檀道庙庙会里最独具特色的地方了。

檀道庙庙会以三月十八为中心日，三月十八当日的庙会称为正会，前后几日的庙会称为副会，所有的这些村庄的正式节目演出都从三月十八这天清晨开始举行，一直持续到下午结束。而庙会的副会，则一般在三月十四左右就已经开始了。

檀道庙庙会，以三月十八为中心，至少持续六天六夜。

作为檀道庙庙会的标志性活动，檀道庙庙会以唱戏开始，以唱戏结束，这个戏，要唱整整六天六夜十二整场。

唱戏一开始，虞芮竞赛就已经开始上演。

檀道庙的东西两侧原本各有一个戏台，东侧戏台属虞，西侧戏台属芮，每逢庙会，双方各自请来自己的戏班登上自己的戏台唱戏，每一场戏的演出时间都完全相同，所以东西两个戏台总是一起开唱一起结束，是真正原汁原味的“对台戏”。

对台戏的输赢，以各自戏场观众数量的多寡为衡量标准，所以来唱对台戏的戏班子往往压力很大，但却给看戏的观众带来了莫大的享受。

这大约又是檀道庙庙会的独特之处了。

小时候我虽然参加过很多次檀道庙庙会，但却没有机会一睹对台戏的盛况，因为当年唱对台戏的两个戏台子早在文革期间已被拆毁，我看戏时的戏台子，都是每年临时搭起来的戏台。

后来檀道庙用信众的捐款在庙东建了一个阔气的戏台，砖石结构，比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戏台子要安全结实得多了。但是我却没有机会再去那里看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