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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21岁青年的生日心愿
(接上文)


10.王二的21岁生日心愿

 
那天晚上,陈清扬来的比平常晚了许多。
 
那些天,每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时分,大约傍晚六七点左右的时候,放牛回来的王二在水泵房里点起汽灯,陈清扬就会忽然到来,趿着拖鞋裹着白大褂,两人胡扯一会后再各自回屋睡觉。
 
然而王二生日那天晚上,受到邀请的陈清扬却磨蹭到了夜里九点才到。而且一改往日装束,穿了一身白——平日里穿一套白大褂的陈清扬脱了白大褂后也还喜欢穿一身白衣服,这说明陈清扬对白色是多么喜爱,大约到了一种爱憎分明的喜爱。而且打扮得格外整齐,看得出来是下班后精心拾掇了一番后才终于出来的。
 
在这荒僻农场一向穿戴随意的陈清扬突然装扮地这么整齐这么认真,原因只有一个:她要盛装出席自己好友王二的生日晚宴。而且心里似乎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准备:在王二21岁生日的当天晚上,她愿意送给她这唯一朋友的一个生日礼物——她自己。
 
既然不能证明自己不是破鞋,那不如就做一名真正的破鞋;既然不能证明自己没和王二在搞破鞋,那就不如真和王二搞一下破鞋。与无价的友谊相比,贞操能值几钱呢?这个勇敢的女人这样想着,想了整整一天和半个晚上,到了夜里九点终于来到了王二的门口。
 
她感觉自己全身火辣辣的,溢于言表。就连王二都能看出来她表情不大轻松、火气甚旺。
 
当然不是因为没有吃到鱼。
 
于是王二的三重“伟大友谊”故事只讲了三分之一,陈清扬就当即拍板,你这伟大友谊,我要了!并且会以更伟大的友谊回报你,哪怕你是一个混蛋流氓卑鄙小人也在所不惜!
 
于是王二讲出了预谋已久的话:那么,看在咱俩之间伟大友谊的份上,能不能把你身体借我一用?反正我的身体你是可以随便借去用的,比如假如你想拿我的身体练开膛,你可以随便拿去用。
 
陈清扬满脸通红,但没有发火。她不是在意自己的身体是否可以借给他,她在意的是王二说的这个伟大友谊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借给他身体用一用固然是没有关系的。
 
她虽然有这样的疑惑,但是那些关于伟大友谊的话像咒语一样让她着迷,她着迷于在这冰凉人间竟然还能听到如此动听的话。所以她选择了相信,无论他是真还是假,她都宁愿选择相信他是说的是真的,这她来说当然是一场冒险,但她当然是一个为了可能的友情而选择冒险的人。
 
而对王二来说,只要对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他说的就是真的——这是王二的特点。
 
这是两个孤独的人面对“友谊”这一圣洁命题的各自承诺。
 
“友谊”这个词之所以在他们眼里变得如此崇高甚至圣洁,是因为他们活在一个缺乏友谊的时代,一个友谊已经变成了物以稀为贵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告密、揭发、背叛并且不以这些告密、揭发、背叛为耻反而为荣的时代;这是一个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各种划清界限、以及划清界限后的批斗与被批斗在时时上演的时代;这是一个人人朝不保夕、一日在台上一日阶下囚的时代;这是一个真正的朋友难找、真正的友谊难交、人间的友情几乎已经丧失殆尽的时代。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缺乏友谊的时代。不同的是,多数人觉得没有友谊也没太大关系,只要能好歹活着就行——友谊并非是生命中的必需品。而他们不一样,他们认为友谊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找不到以人为友谊对象的王二,把渴望友谊的热情撒向他喂的猪、他放的牛、他插的秧、他看的云身上;找不到以人为友谊对象的陈清扬,每天过得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终日。
 
与王二一样,陈清扬当然也是一个渴望友谊的人,并且常常以自我牺牲来获得友谊。以前在北京医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同宿舍的女生,长得丑恶如鬼,晚上却非要和她一起睡。一起睡还不算,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要抱住她、吻她的嘴、摸她的乳房。说实在的,她没有这方面的爱好,然而为了友情,她忍住了,任由那个女同学在她的身上乱摸、在她嘴上乱亲。这说明她把友情放在了多么高的位置,她实在是一个为了友情可以做出巨大牺牲的女人。
 
为了友谊可以向女生牺牲色相,如果这个女生能给予她真的友情的话;那么为了友谊同样可以向男人牺牲色相,如果这个男人真的能给予她友情的话。在陈清扬的眼里,把友谊看得比什么都重。
 
传统的道德理论和世俗观念以及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妇道、贞操比女人的生命更重,为了它们可以牺牲生命,更不用说什么鬼友谊了。她却不这么认为,她认为生命比妇道、贞操更重,而比生命更重的,只能是友谊,是伟大的友谊,这一点甚至超过了爱情。
 
所以“伟大友谊”四个字对他们双方各自都具有强烈的诱惑力。所谓的“伟大友谊”,不是友谊中的伟大者,而是真正的友谊本身就是伟大的:在这人情纸薄、世道险恶的时代,真正的友谊是多么难寻多么难遇多么可贵。
 
当你活在一个身边极度缺乏友谊的环境里,而你又视友谊为必需品,寻觅了很久而不得,这个时候当有人给你说出了一大串伟大友谊的话,向你伸出了伟大友谊的手,即使这话真假不定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你选择相信还是选择不相信?
 
渴望友谊的陈清扬选择相信,尽管这对她来说是冒险的。但为了这可能的伟大友谊,她愿意冒这个险,她愿意以身冒险。
 
于是当王二说能不能借你身体一用的时候,陈清扬没有像对那些调戏她的男人们一样一耳光抽过去,也没有故意扭捏作态,只说了一句:不在这儿,咱们到山上去。

 
 

11.王二打架

 
那天夜里,在十五队的后山上,从前半夜到后半夜,从明月当空到月亮落下繁星满天雾气升起,陈清扬看在伟大友谊的面子上帮王二完成了他的生日心愿:从一个童男子升级成了一个男人。
 
陈清扬心甘情愿做了这件事,是出于伟大友谊的需要,然而她自己则是丝毫不享受这一过程的——她从来就不享受性爱过程,作为一个医生的她一直就觉得自己是个性冷淡者。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以前为什么天天想对她做这种事,就像她不明白王二为什么想要做这件事一样。以前她在丈夫面前是尽一个妻子的责任,现在则是为了尽一份伟大友谊的责任。所以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是为了友谊,是完全可以为此付出的。
 
然而变成了男人的王二却也不开心,甚至沮丧而且愤怒。虽然几年前在北京就欣赏过好朋友线条的胸部,知道女人的身体长什么样,理论上知道该怎么操作,但第一次做这事还是毛手毛脚不会弄,弄了半天也没弄对,期间还被陈清扬嘲笑,于是他就更火光了。后来好不容易弄对了,却很快就完事了,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愉悦,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陈清扬毫无反应,从头到尾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人狼狈地表演,搞的他很尴尬,于是他既沮丧又愤怒。
 
陈清扬也一肚子气,说这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只是借给你身体帮你完成心愿的,你竟然还怪起我来了?你这混蛋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两个人就在那深夜的荒山上又争争执执好半天,直到后来天都渐渐亮了,陈清扬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五岁的沮丧而愤怒的大个子小男人,忍不住笑了,说算了别吵了晚上咱们再到这儿来试一下看会不会能好一点。王二没说话,大概心里在想万一我又很快就完事了岂不要被她笑话一辈子了?
 
然后两人下了后山,各回各家,陈清扬回她的十五队医务室,王二回他的牛圈准备放牛。
 
然后就和三闷儿打了一架,也不知道是王二那沮丧而愤怒的情绪没有完全消除刚好让三闷儿撞上了,还是王二爱牛心切不让三闷儿拉走那头被毒蛇咬了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大白牛去干活于是态度生硬,可能两者都有,反正两人就打了一架。王二是一米九的大高个,站在云南当地人那里是赫然高出了一大截,三闷儿自然打不过他,就吃了亏,沾了一身的牛屎,回去就向他娘告状了。
 
三闷儿的娘是寡妇,泼得很——不泼的寡妇估计也会被变成破鞋的——当时就到队长那里闹了个天翻地覆。队长正愁找不到进一步收拾王二的理由呢,于是大喜。
 
王二晚上放牛回来,还没顾上吃饭就被队长捉住,说要开他的斗争会。王二怒道说你想借机整我,我们知青也是会打群架的。队长说那就不开斗争会改为帮助会吧,你上台给人家孤儿寡母好好做个检讨就行啦。
 
帮助会开得乱糟糟的,知青们和老乡们互相吵吵,这两拨人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王二当然也不做检讨,站在前面只是骂。于是就被三闷儿那泼辣能打的娘从后面摸上来抄起一条沉甸甸的拔秧凳冲着他的后背狠狠地拍了一下,恰恰就拍在王二后腰的旧伤上。王二当时就过去了,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一动不动。三闷儿娘看王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撒野子跑了。
 
会场大乱,人们都以为王二被打死了,罗小四领着一帮知青呐喊着要抓住三闷儿娘抵命,还说要放火烧牛圈,队长赶紧带了一帮当地青年追出去制止。
 
王二倒在会场的地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那年被踢了裤裆的李先生一动不动躺在矿大操场的地上一样。后来王二慢慢地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医院,就像当年李先生渐渐醒来后发现自己并不在医院一样。不同的是当年李先生醒来后发现自己没有被送到医院觉得很奇怪:踢我的人为什么没送我上医院呢?王二醒来后发现自己没有被送到医院并不感到奇怪: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地上他也不会奇怪,何况还有一堆人正围着他在热烈地争论呢。
 
醒来后的王二看到自己周围围了一圈人正在热烈地议论,有人说赶紧抬上牛车送场部医院,有人说不能抬,腰杆断了,一抬人就死了。王二挣扎着插了一句话说你们憋说话听我说,我的腰好像还没有断赶紧抬我走。但谁也不敢下定论他腰到底断了没有,于是王二就那样一直在地上躺着。
 
到后来还是队长回来拿了主意:“快摇电话把陈清扬叫下来,让她看看腰断了没有。”
 
不一会儿,大家看到陈清扬披头散发眼皮红肿地跑了下来,劈头第一句话是:“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语带哭腔,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12.陈清扬的暴露

 
陈清扬本来在十五队的医务室里等着,等着王二叫她,准备夜里再上后山和王二试一下他们之间的第二次,看各自能不能感觉好一点,这是早上就和王二说好了的。但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王二的身影,最后却等来了王二被打、腰可能断了的电话。
 
陈清扬丢下电话,顾不上用手绢系头发就披头散发地跑出了门跑下了山,跑向十四队的队场,她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奔去,轻一脚重一脚跌跌撞撞。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似乎还有没忍住的啜泣声——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眼皮已经哭得红肿了。
 
等跑到王二的身边,来不及给他检查,就脱口而出对他哭着说出了那句话:“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这当然不是一个医生该对她的病人说的话。而应是一个妻子对她的丈夫、一个恋人对她的恋人、一个情人对她的情人说的话。
 
于是陈清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暴露了自己是王二的破鞋、王二是她的野汉子的事实,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了。
 
陈清扬没想抵赖。如果王二真的瘫了,她真的会照顾他一辈子,因为他们之间有刚刚建立的伟大友谊。她愿意为这伟大友谊付出一切——她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一个妻子对她的丈夫、一个恋人对她的恋人、一个情人对她的情人的承诺,而是一个唯一的朋友对他的唯一的朋友的承诺。
 
而这其他人怎么会懂,其他人认为懂的是:陈清扬终于暴露了自己是王二的破鞋了。
 
然而王二没有瘫。

那晚王二被抬上了牛车,陈清扬跟着车把他送到了总场医院,拍了X光,看了以后知道没什么大问题,王二不会瘫。然后陈清扬才放心地回去了,对他说过一两天再来看他。然而放心之余,陈清扬却有点怅然若失:那句冲口而出的话太暴露了,不仅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真的是破鞋,而且在王二面前暴露了自己对他的真情实感。

 
王二没瘫当然是好事,但不小心过早地暴露了自己却让陈清扬有点踌躇:她虽然已经接受和建立了与王二之间的友谊,但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要和他光明正大地搞破鞋。
 
于是陈清扬又一次犹豫了,就像那天晚上给王二过生日时候犹犹豫豫磨蹭到九点钟才去一样,她在做一个决策前总是有点犹豫,尽管做完决策后她便一往无前绝不后悔。
 
所以她虽然对王二说过一两天就去场部医院看他,但她一直犹犹豫豫地没有去看。陈清扬没有去看住院的王二,也就没有人去看他了,罗小四等知青也没有去医院看他,前面说了,王二人缘不好,虽然他把交朋友当成终生事业,但在这里没有朋友。王二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一周的院,一周后能下地走动了,就自己出院了。
 
王二出院回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队长。队长问他你的腰怎么样了?能干活了吗?王二说差不多没事了,只要不插秧啥都能干。队长说既然你大病初愈,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要不你去清平温泉洗洗温泉养养病吧,现在不是农忙时,缺你一个人干活没事的。王二心里纳闷,不知道队长又在玩什么花招,便说那里没得吃没得喝的,一片泥坑又不是个招待所,我才不去那里洗温泉呢。队长说你没有吃的喝的没关系,我家里有啊,我可以借给你啊。王二见有这样的便宜可占,便说我借了可不一定还你——言下之意是一定不会还你的。队长连说没事的不要紧不还就不还。
 
于是王二到队长家里猛借(猛宰)了一堆东西,包括锅碗瓢盆、腊肉香肠等各种炊具和食品,足够两个人吃一个月的量,装在背篓里冒了尖。队长一反常态地很大气,王二借啥队长给他啥,还笑眯眯地看着他打包,直到最后背篓里实在装不下了。王二对队长说,好了队长,我这就去清平洗温泉疗伤去了。队长笑眯眯地说去吧去吧。
 
王二便背着背篓上山了,往清平方向而去。

(未完待续)

资料来源:王小波《黄金时代》《三十而立》《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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