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有人写文物，东西被写死了。有人写文物，文字是活的，物具和建筑是有精气神的。陈鹏举的文字之美，除了文化底气，恐怕总离不开情怀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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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肝胆和生命之所
文/陈鹏举
去山西到了洪洞广胜寺等几个寺院，在那座飞虹般绚烂的琉璃塔下，蓦然想起了一个命题：不朽的肝胆和生命之所。
这些经历了上千年的伟大的寺院，几度倾废，又几度重建，除了所具有的有关信仰的力量外，就是艺术的器量了。那几个寺院，无论在人物雕塑、经卷、壁画和建筑方面都留下了历史的面影。在艺术创造所涉及的材质上，包涵了木、泥、铁、石，还有琉璃等等，都开辟了中国人的生命和才能所能到达的境地。人不能委屈自己，人应该绽放自己。面对天地和风雨灾难，我们的前人，捧出了足够的信心和器量，为我们留存了往日的景象，即不朽的肝胆和生命之所，给以我们纯净的心的家园，还有不必再怯懦的精神支柱。
说到人物雕塑，北魏、北齐的石刻，是不可超越的。那些日子，遍地哀鸿，人民不得其所。可就是这样的境况，伟大的艺术出现了，尤其是北齐的时刻，如此静穆和不为所动的人的形象出现了。风烟冰炭，就可以委屈天下人吗？天下人不相信，艺术家不相信。再大的灾祸和苦难，都不能漫漶方寸之心。天下人心中，什么都无缺，只要还剩有艺术。上述的山西的几个寺院从中古一脉而来的人物雕塑，大佛、观音、罗汉，还有佛弟子、芸芸众生，至今仍在这里上座、栖迟。这是些怎样的音容举止啊！广胜寺的大雄宝殿，缤纷庄严。生逢此地，俗虑俱忘。“景仰”真是个美好的名词，说出来直觉满口含香。双林寺里的十八罗汉，宋代所塑。甲罗汉扬手握颗弹丸，瞅着乙罗汉怀中低吠的小犬，示意打击。乙罗汉慈眉含笑，示意是它刚入佛门，理当宽容。一千年了，这颗弹丸，至今没有飞起来。
广胜寺原藏有伟大经卷。“赵城金藏”。这部由金代山西民女崔法珍断臂化缘，募资所刻的汉文大藏经，佛教界说它是“天壤间的孤本秘笈”。这部伟大的古版经卷，是由民间的捐款最后刻成的。上世纪三十年代，广胜寺所藏5000余卷经卷，闻名于世。当时广胜寺属山西赵城县，藏经为金代刻版，于是定名为“赵城金藏”。那个下午，见到了藏过经的四个大橱，静静地站立在大殿一侧。平凡至极的民女断臂化缘，民间无数的同样平凡的人捐款助刻，天地间最伟大的汉文大藏经经卷，就这样出现了。平凡的人们不朽的肝胆和生命之所，也就是这样出现了。广胜寺下寺水神庙，还有存世最早的戏剧壁画，元代所遗的重彩平涂壁画。这旷世的戏剧壁画，画在南壁东侧。那天是个下雨天，水一样的气息里，借着光亮，细看画上灿烂的演出。生、旦、净、末、丑，一个个浑身有戏。懵然间，还看见布景后探出来一个喜气的脸蛋。元代是什么样年代，竟然出现了关汉卿，还有他的伟大戏剧。现实的生活，茫然和怆然。可是人心不想死，还有戏剧，可以在戏台上，抹着脸，演出可怜和自尊的自己来。
接下来要说到建筑了。山西五台山南禅寺里的大佛殿，是现存最早的唐代遗物。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当年面对它欣喜若狂。我到达的平遥镇国寺有建于五代的殿堂，按存世的久远，据说在山西排名第三。面对它，说欣喜若狂一点也不为过，更何况殿堂前还生长着一棵唐槐。还是要说，不论是乱世还是盛世，人心的丰饶和安详是没人会丢弃的。伟大的建筑，和其他艺术相比，更是历来人们的肝胆和生命之所。广胜寺的那座琉璃塔，十三层，高高矗立在霍山之巅，绚烂的九霄云中。周身镶嵌着琉璃，闪耀着宁静和壮丽的光辉。那天大雨，天地和气息是绝尘地干净朗润。和这座至今四百年的琉璃塔不期而遇，心情无法言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话，这会儿是到得心里去了。“琉璃吹散琉璃碎”，是很伤心的诗句。历来多少人感受过，默默地和着泪说到过。只是琉璃塔在，这座中国人的肝胆和生命之所依然在。尽情参拜吧，人心的丰饶和安详终究是中国人不朽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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