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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文||大榆树下的童年

大榆树下的童年

文/李玲文

我家旧居附近有两棵大树,一棵是榆树,另一棵也是榆树,周围别无它树,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两树一南一北成双伫立,相距3米左右,树身各有俩成年人合抱粗细。榆树成材慢,据树主人介绍,是他爷爷幼时植下的,树龄约有80多年(到现在更是超越百年)。

南边这棵,树身粗壮笔直,到四五米处顶端减去优势,枝干分作数股,树冠呈巨形伞盖状,望去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三国演义》中刘玄德儿时把此类树喻作天子出行时的车盖。

北边这棵,树身高大略微倾斜,旁枝较为稀疏,主干独占风流,有力的枝条直插云霄,观之屈曲盘旋,沧桑劲美,犹如《封神演义》中与哪吒三太子鏖战的东海蛟龙。

两树枝叶参差交错,浑然一体,如同孪生姐妹,相依相偎,牵手空中,亲密无间;树根局部裸露,粗犷嶙峋,又宛如骨肉兄弟,相牵相挂,紧握大地,不离不弃。她(他)们同承风雨,共抗流岚,寒来暑往巍然屹立,斗转星移韶华依旧。

树下路分四处,北通白雨庙所在的后梁,东抵流水淙淙的桥沟,西接人烟稠密的“北巷廊”,南达繁华热闹的戏台街中心。天然的地理优势,再加上枝叶作亭盖,树根作椅凳,使得这儿自动形成街坊四邻们的活动中心:

下地归来时,不忙回家,来树下歇歇,顺便倒掉鞋子里咯脚的石子黄土;

斜风细雨时,无须回家,跑树下避避,即可免除一身难捱湿漉;

骄阳似火时,不想回家,去树下躲躲,凉爽感觉直沁心脾;

天热开饭时,不愿在家,凑树下聚聚,东邻一盘,西家一碗,各自蹲坐树下,边聊边用,间或相互品品,彼此尝尝,家常便饭吃得津津有味;

农闲有空时,全不宅家,坐树下唠唠,男人们抽根蓝花旱烟,畅谈庄稼的长势收成,吞吐着发家致富的远景规划;女人们搓根要子草绳,倾诉各自的户长里短,编织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梦想。

大榆树下更是我童年的乐园。

幼时的我常常带着妹妹,拿着铁铲,来到树下玩“过家家”。挖几孔小窑洞算是住所,微湿的土拍成院墙,捡来的瓦片碎碗就是锅灶,拔些杂草野菜当饭来做,捉几只路虎子当作猪养。兄妹俩玩得兴致勃勃,得玩全神贯注。

不知不觉日已当头,阳光从树叶间的罅隙穿射下来,斑斑驳驳的影子洒落在地面上,洒落在我们的身体上。树冠之上的天空中不时会传来飞机掠过隆隆的轰鸣声。这一切是那样的安然,是那样祥和,是那样的使人沉迷,是那样的令人陶醉。

奶奶在院子里的召唤声打破了这一切,我们需马上回去,回迟了她会责怪的。于是兄妹俩很不情愿的起了身,恋恋不舍地丢下这副精心打造的“家业”,依依离开树下。

当然也有放纵的时候。

一次和邻居小伙伴约好在树下“打黄土仗”。我俩先在相距2米的地方,各自推起一堆细绵黄土,正要准备冲着对方开火。不料正赶上父亲抗着锄头下地回来了,喊我回家。眼看这场激烈的战斗就要泡汤了,真是不舍,于是我没有理会父亲,迅速背向对方,弯下腰,撅起屁股,叉开双腿,把这堆视为弹药的黄土置于腿间,凶狠地向对方抛去。当然对方也不甘示弱,以同样的方式还以颜色。一会儿功夫我俩互相把对方从头到脚变作土人。父亲大为生气,接下来的后果就显而易见了:先是屁股上重重挨了两脚,然后一边刮土一边拍打,最后是挈着衣领指责训斥。痛得我泪流满面,却不许哭出声来。从此我再也不敢玩这类游戏了。

昔日有“孟母三迁”的故事,强调环境对个人成长的重要作用。我家没有孟母,更没有三迁,所以我可以像未迁的孟子那样,在大榆树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培养我童年的梦想:长大后我要放羊。

一切源自大榆树的主人——一位放羊的光棍老汉,我们叫他应大爷。这位应大爷从未娶妻,以给周围邻居承揽放羊为生。炎炎夏日,放羊是要回晌的,否则人和羊儿都吃不消。正午时分的大榆树下就成了天然的羊舍,羊儿贪恋这份惬意的凉爽,虽然无遮无挡却也不会四处乱跑,呆傻的绵羊们在树荫中间挤卧作一团,呼呼喘着粗气,而且越热越挤;聪明的山羊们则成单卧在羊群边缘,目似冥,意暇甚,时而摇摇脑袋甩甩耳朵赶走讨厌的蚊蝇。

这时我常常会蹲坐在树荫一角,如醉如痴地欣赏着这些可爱的羊儿,这里有长着大盘角威武霸气的壮硕圪顶羊,有顶着小角文静羞涩的半大羯羊,有缀着大尾巴雍容华贵的成年母羊,有双角交叉长相奇特的机灵山羊,有秃脑袋长胡须暴脾气的骚胡羊,此外在一众大耳朵小耳朵、黑脑袋花脑袋的羊群中间,还有数十只丝毫不知疲倦,追逐嬉戏不已的小羊。

置身其间,百观不厌,渐渐在心中自然萌生出我的人生理想:当个放羊人,和这些可爱的羊儿,长久为伴。这种想法长盛不衰,日久弥坚。以致于每当应大爷放羊走后,我就带上妹妹到街头巷尾,墙角院畔捡些有棱有角的石头块,当作自己的羊群,然后来到大榆树下,模仿着应大爷的样子,吆喝着、驱赶着,吹着口哨、甩着鞭儿。洋洋得意,神气十足,着实过上一把放羊的瘾。

这样的爱好,在农村孩子中是司空见惯的,父母从来不会干涉。他们没有迁居却送我上学了,这样我孜孜追求的放羊梦想也就破灭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执著地爱着羊儿,在乡间,在田野,每当遇到团团羊群,我都会情不自禁驻足端详半天。

当然并不是所有小伙伴都像我这样对羊儿情有独钟。

时近傍晚,应大爷领着羊群回来了,裹尘带雾,气势浩大;众羊咩咩,声震四方。此时的应大爷头戴凉草帽,斜挎干粮包,左手执羊铲,右手甩长鞭,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羊群前方,就像一位凯旋而归的三军统帅。他的身后还有羊群首领——威武雄壮的大盘角圪顶羊带队,羊群严整有序鱼贯前行。

就在这时几个淘气的男孩子从树下猛然跑出,怪叫着张牙舞爪冲向羊群,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群羊顿时四散而逃,秩序大乱。这伙“小疯子”们乐得手舞足蹈,更加来劲了,持续在羊群中肆虐,追亡逐北,扩大战果,应大爷的叫骂声全然无效。此时,羊群首领出现了,它挺着一对壮硕的大盘角勇敢地冲起来顶向这些野蛮的入侵者。淘气鬼们慌了神,想逃跑却被四下乱跑的羊儿挡住绊住跑不利索。

邻家肉小人胖迟缓,被追上了,一头下去,应力匍匐倒地,刚要爬起,又是一头,摔个四仰八叉。大圪顶羊不依不饶,退后数步又要上前,眼看事要不妙,来不及阻止的应大爷急忙把手中的羊铲扔过去,羊一个愣神迟缓了一下,狼狈不堪的肉小才乘机连滚带爬逃开去了。

躲过了羊就没事了吗?被应大爷抓住同样没有好果子吃,总之,做了错事都是要得到教训的。

屋后耀文虽然没被可怕的大圪顶羊追上,却被生气的应大爷抓住了,讨饶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属于屡教不改的惯犯。只见应大爷左手抓住耀文是脖子,右手曲起手指,在他额头看似很轻地弹了几下便放他跑开,躲到树后的耀文捂着脑袋叫痛连连,眼泪都流下来了。原来,每个弹过的地方均是一个小包,应大爷的手劲真大啊!

有过这样的教训,淘气鬼们一段时间内不敢再来捣乱了。

冬日的树下较为无趣。羊儿们都被关回应大爷的院子里,由于天冷放羊也走得较晚,我常常会离开这冷飕飕、风呼呼,枯枝摇曳的树下,跨过简陋的羊栏,穿过遍地羊粪的院子,走进应大爷一进两开的泥墙小屋里坐坐。

应大爷是个爽朗,风趣的人,常年独守空屋,所以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受欢迎来陪伴他。由于是光棍一人,邻居们也不大担忧打扰他的生活,闲暇时间乐于扎堆到他这小屋子里,一起抽抽烟聊天天,打发百无聊赖的光阴。

我乘机也来凑凑热闹,欣赏大人们相互间顶嘴、抬杠。只见他们唇枪舌剑,杀伐不已,词来语往,互不相让。小小屋子里人声鼎沸,笑语哄堂。获胜者志得意满、神气活现、眼神睥睨、目空一切;落败者神色颓唐、低头无语、面呈尴尬、心有不甘。煞是好笑,别有趣味。

有时长辈们讲些古今轶事、村闻趣谈,这时的我时而伸颈、时而侧目、时而微笑,时而默叹,沉迷其中欲罢不能,崇拜得五体投地。惊奇他们知道得怎那么多。

屋里人少时,听应大爷抽着水烟发些牢骚,也觉有趣。他骂自己这些害人的山羊猴儿吃光他刚糊的窗纸,骂放羊伙伴理发时作弄了他,故意留下几撮......再加上他装腔作势故作生气的样子,逗得我不由捧腹咯咯大笑,气氛沉闷的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满屋子的羊膻味、水烟味随着笑声被搅动起来,这时长年孤寂的应大爷那饱经风吹日晒黑里泛红的脸庞上也会露出久违的笑容,笑得那样开心,笑得那样坦然,就像个孩子。

春风轻轻地吹拂着,细雨悄悄地滋润着,别的树还没有动静,这两棵大榆树已在不知不觉中吐出褐红色的新芽。几天功夫,新芽就会变成圆圆的榆钱儿,微绿中带一点黄色,渐渐由小变大,钱心鼓鼓的、边儿薄薄的,水嫩嫩的。阵风吹过,沙沙声悦耳动听,串串榆钱仿佛是舞蹈的仙女。

玩耍的小孩子们,守着着这一大串一大串繁盛茂密的美味,只能望树兴叹口水横流,因为树身粗大很难攀爬。每每要等到半下午,大孩子们放学回来,此时树主人也放羊未归,才有了盼头。

只见几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子,掷下书包、踢掉布鞋、甩掉小褂,兵分两树,争先恐后,手攀脚蹬,一耸一耸猿猴般 抱树轻盈而上。置身于榆钱的海洋后,骑在横枝上,洋洋自得地捋上一大把,一古脑儿塞入口中,满嘴都是,两腮鼓起。前口吞咽未尽,又有一把已经送到,吃得如此贪婪,吃得如此尽兴。

我们这些不会爬树的小孩子,站在树下眼巴巴地仰望着树上那些大快朵颐的幸福之人,羡慕之情难以言表。哀求着呼喊着他们丢下些来,那些心眼好的年长孩子在自己大吃特吃的瞬间,扯断几根枝条,随着手儿一扬,划着优美弧线、带着诱人芳香的榆钱,似风般飘落下来,掉在树下的泥土上。树下急不可待的伙伴们一拥而上,疯抢起来,抢到者沾沾自喜乐不可滋,等不及捋下,就着树枝便啃咬起来,毫不顾及粘上的尘土,以及是否有小虫子。未抢到者灰心丧气无比失落,只得鼓起耐心继续等待树上那些“上帝们”再次抛下。

我就是这树下一族,有幸抢到几枝后,找来妹妹两人挨坐在树根上,把这来之不易的榆钱从枝上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无比珍贵地捧在手里,然后三片两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细细品尝着,那种惬意,那种香甜,至今如丝如缕难以忘怀。

随着求学生涯的延续,童年时光与我渐行渐远。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后,极大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经营积极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推动了农村经济全面发展,广大农民的生活水平得到很大提高。

父母乘着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凭着过人的勤劳以及省吃俭用,在村东庙台营造起一线六间青砖瓦房。在上初中那一年(1987)我家搬离旧居,喜迁新居。由于旧居同时已经出售,住校上学的日子里,虽说新旧之居在同一个村落,大榆下却也甚少回去。

别了,我童年的乐园!别了,我的大榆树!

以后的日子里,听说年老的应大爷将他这两棵祖传的大榆树给高价卖了。买家为了不损材料,挖开地面,砍得相当彻底精细,连树根都没有留下。

再以后,我参加工作并且定居县城,回村后偶尔路过这里,往日大榆树踪影不见,曾经的树根附近荒草丛生;旧时的邻居们去世的去世,搬迁的搬迁,多数旧屋荒废残破,墙塌院烂无人整治,间或有些新屋突兀而起,然而与周围环境又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时过境迁,在城镇化大潮下,童年的踪迹在现实中的确难以寻觅!

但在我心中曾经的大榆树一如既往高大挺拔,一如既往郁郁葱葱!

童年的大榆树啊,你用青葱陪伴了我的童年,我会用一生把你铭记!

二〇二〇年五月十五日

作者简介

李玲文,神池三中历史教师,教历史爱历史,喜欢研究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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