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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玺||二狗子绳叉抛石打飞机
包头黄河对岸的“二狗子湾”,并非开发此地的人叫二狗子,因为此地自古以来名气就很大,原有地名叫“昭君坟”。

是什么样的人与什么样的事件?它的影响力能够盖过昭君出塞之史诗、昭君琵琶之名气,并且硬生生地把咯“昭君坟”的地名给改成了二狗子湾。

这个地名是因为有一位叫二狗子的人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用绳叉子抛石子儿,就打下来一架日本飞机。

首先是这个人的名字很快就传开了,人名传播之时也就自然演变成了地名。所以,二狗子湾的地名并不是权力机构所命名,而是老百姓叫出去的。

那么,这个二狗子何许人也?他却是一位刚满月就离开家、走了口外的府谷人。要知道这个故事,您的有点耐心听、我就慢慢从头讲。

这是一个极不情愿讲、非常凄苦、心理难以承受的悲惨故事。

这也是一个非常愿意讲,值的全体中国人思考、明耻;府谷人更自信、更骄傲的真实故事。

主人公连他自己的名字,是叫王二狗,还是叫刘二狗,连他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有人要问为什么?就因为未见面的生父姓王而继父姓刘。

平时冠王姓、冠刘姓的人都有。如果有人冠刘姓呼叫他刘二狗子时,他的应答也非常爽快,虽然父子间有重名之憾。

他的生命虽然受之生父,而真正能够让他活下来、救得其性命并将其养育成人的却是继父。生父是天伦近亲,继父更是对其恩重如山、尽到了所有父亲应有责任的真正父亲。

在那个什么都怨,什么都怨不着,怨什么都没有任何结果的年代。

怨天:苍天不会睁眼,几乎没有给他们母子留下活路。

怨地:地也不给他们母子留出插锥的地方。

怨人:他们都是一个个真实地人,却得不到人的权利。

怨山:山峦虽然高大,他们却不能依靠。

怨河:大河又总是强行送给他们灾难。

怨川:宽旷的平川,容不下刚一呱呱坠地、也算是一个人的生命。

怨坡:坡上也没有能让他们母子填饱肚子的草菜。

怨家族:祠堂也许早已坍塌,饿死也没宗族中人给他们喝一口凉水。

怨民族:民族不能够给他们提供任何庇护,却只能任由那样的一个极贫极弱、冷漠而无知觉型的社会任意摧残。

怨国家:少吃没喝,已经不算什么。他们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却还要饱受外国人的欺侮,更是连讲理的地方也没有。

怨社会:日本人跑到中国来屠杀老百姓还不算,连牲畜也不放过。如果一时找不到要屠杀中国人的对象时,就要屠杀他们几代人发展起来的羊群,半刻钟还不到,偌大一个羊群就找不到一个活的了。

怨大大:他大在罹难的时候,他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

唯一不能怨的,就是那个妈了,不到十六岁的这个妈,无论如何艰难,她都没有抛弃了自己的儿子。

几句闲话叙过,话说在大清朝末年,好像就是宣统元年(1909年),这年出生的娃娃属鸡,天生就没带来口粮。一出生就没饭吃,要刨一爪子吃一口。


陕西府谷县西津关一户杨姓人家,数代贪苦,地无一垅,房屋只可勉强遮风避雨。父子俩人全靠在黄河上当艄公扳船受苦,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或者叫延续生命,能够传宗接代。

长门大儿媳初生养了第一个孩子,虽然正是秋后十月天,家里却揭不开锅。还因为是生了个女孩儿,刚一呱呱坠地,家里就没有容纳她的地方。

因为家资和扳船收入只能育活一名婴儿。所以,女儿就得给儿子让位,希望来年能生个儿子,继承没啥前景、只能维持生命的父业。

好歹挨到第二天,就将这个出生才一天的女孩儿,连一口她妈的奶水也没给吃,就用一斗谷牛纽(没打成谷子的谷穗单苞)的价钱,卖给马真后沟一户王姓人家做了童养媳。连小名都没给起,甚至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世界,看一眼她这个娘家人,不认识她妈就成了王杨氏。

王杨氏生命力极强,还真算贪上了一位好婆婆,虽然一生都没尝过一口奶水的滋味。但是到了王家,总算有了米糊糊喝,喝了一勺又一勺,总是喝不够,竟然奇迹般健康地活了下来。

大约到了民国十一年(1922年)过了大年,王杨氏十四岁就结发、上头、圆房。只有两根蘸了一点大麻籽(蓖麻)油的旧棉花捻子,用生铁火链打着了压在手指甲下面、火石上面的葛霉子,再引燃一根炔灯子(土火柴),点燃了多半截有油,放了一对棉花捻子的这盏双头喜灯,和用一个放满了谷子的半升子代替了斗。拜过天地以后,就是这样的灯斗,陪伴着王杨氏入了洞房,与大他两岁的“哥哥”王孻(nai)子(ze)合卺成婚,配合成为结发夫妻。

王孻子这年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是一名老梢公了。自从十三岁上船当了帮艄公。就在十六岁这一年又以身股顶十分之一股,和别人合买了一支七棹(zao)旧船。按当时的说法,装有七根棹杆的船就是府谷黄河水道中最大的船了,船上常用人力是一位老艄加六位艄公为七人。王孻子从此也算是大船股东了。

顶身股就是自己不出船资,苦力顶十股的一股。因为王孻子没有垫船资,只有以身入股,叫做顶身股或者净身股。

还因为买船钱要七位以身入股的股东还,挣了的钱先还船资。所以,船资只占三股,还清船资以后,入股者才可以开始按股分红。

如果是刚盈利就分红,也就是船资股与净身股同时分红,那船资股要全体股东按船的成色评议,最低也要等于身股。身股按棹杆数是固定的,如果是新船,船资股要达到身股的几倍。

本船上的老稍与艄公股值相同,老艄的身股顶了一股,船资投了三股中的一股,就成了这支船上最大的投资人。其它五位艄公均摊了剩余两股船资股。所以,老艄也就自然成了船财主,王孻子是唯一顶身股的人。

但是,不出船资只顶身股的人,不能离开船。在船上再出工,也就没有了工钱,只是在船上当河路汉,吃河路饭。

如果顶身股者一旦离开船,那就这段时间算白干了,不付给工钱。挣了钱以后,什么时候把买船钱还完,再挣了钱以后,才能按股分红利,但不包括离船而去的人。

王孻子可以分到利润的十分之一,如果卖船时,也能分到卖船价的十分之一。当然,顶身股流船未来的红利,总是要比扳船挣工钱多很多。

从另一个侧面看,王孻子已经成了一名扳船高手,干活他一定是很卖力的行家里手。同时还是本船选中培养老梢的对象。流船有空时给老艄当徒弟,空闲时间又要伺候老艄的饮食起居。行船期间又是正式艄公执棹,虽然每天都要付出两份劳动,但他却愈加勤快。这也正是其它股东相中王孻子的原因。顶身股这样的机会,平时不努力也是得不到的。

一年多时间了,虽然大船已经略显破旧。船上老是要带着好线麻和长、短几种雨点钉子,拶头钉子,环锥,小柳木板等简易修船的材料和工具。随时都准备要锥扎船板缝隙,修补空缺孔洞,以防漏水。

这一天,总算把船钱还完了,只要再流一个来回,就能有利润,眼看就能分到红利了。但是,正好在这个档口,本是大股东的船财主、老艄他妈归天西去了,老艄也只好回家安葬他母亲去了。

这里要说明的是:府谷船行的说法,艄公是扳船出力的受苦人,老艄才是船上的舵手、总司令,行船安全寄置于老艄一人。船令远大于军令,老艄对艄公有绝对地命令权。连船财主(船主)也要绝对服从。

特别是在黄河上跑长船(远距离运输),因为府谷段的黄河处于秦晋大峡谷北段,刚出“雾迷浪”,黄河最大的泥沙注入支流、黄甫川川口,是黄河全河段水最浑的河段。

沿河两岸又全是石头山。河道水情与天下河道都不同。清水河道中,在吃水线以内是可以看见的。黄河中没有可视深度,河道中不但碛口和礁石很多,还有不少能在河水中有时候能滚动,有时候又滚不动的大石头,形成了不固定的暗礁。

老艄就是有超乎常人智商的人。并有多年的行船经验,更是熟悉黄河水道,特别是还能看出黄河浑水中不固定的暗礁。会跌碛、会躲礁石,更会避险的流船高手。

平时只掌管尾(yi)棹和下令张帆还是收帆,随风向调整大帆角度,命令左右各棹杆,需要扳几棹几舵。或者决定是否要艄公逆水拉纤,老艄还要负责撑杆使船与河岸不摩擦,总负责控制流船速度与方向。

只要是跌碛或者躲避礁石,艄公执行老艄的命令要分毫不差。稍有差迟,大船就会有危险。老艄让艄公扳几棹就扳几棹,力气是几舵就是几舵。

比如老艄喊“左棹三”,就是三根左棹都用三成力扳一棹。如果喊“右棹顶,那就是右侧三根棹要全力扳一棹。如果需要再扳一棹,就再下一次船令,不会下达扳多棹的命令,因为命令同时还是扳船号子。

船令也是用最简单、最少、最明白的字下达,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黄河两岸的沿河人家,不论家里是否有人吃河路饭,不管说什么话,都不准带有漏、烂、翻、碰、撞等字眼。

这支旧船上没有了老艄,就不能流船了。反正船钱已经还完了,全体股东、包括老艄船财主一致同意,先临时请一位老艄流上一两回。本船老艄也曾经有建议,临时请老艄时就请牛家沟刘师傅比较放心。这样的情况,这一年多来,也已经有过那么一、两回了。

当然,在那个年代闲着的老艄,犹如今天的司机一样有很多。当时的主要货物就是煤炭,他们自己将大船逆航拉纤到林烟荟张家码头装满了煤炭,准备到下河路政和、永和、葭州等地去售卖。

王孻子因为年青跑得快,又还是老艄培养对象,做为全体股东代表,去请了家住牛家沟的老艄刘师傅给他们先流一回。

这位刘师傅可是府谷河路上的名师,舵艄钱也比其它老艄要高一等。几十年的流船生涯,不论是自己养船还是给别人流船,从未有过闪失。还特别会利用风力鼓帆,行船速度也比其它老艄更快。所以,刘师傅挣钱也多,家境也好。

正因为刘老艄挣得钱太多了,才把老婆养成了一个大烟鬼。

流船要走的前一夜,因为刘师傅在流船出发之前,给老婆留下的买洋烟钱老婆不满意。大烟鬼老婆为了多要钱,就和刘师傅打了一黑夜架。致使刘师傅整一晚上就没能睡觉。

清早,大烟鬼老婆连饭也不给做,刘师傅没吃饭就往前磬儿码头赶。

天大亮时,刘老艄按时辰来到了船上,却没吃饭。艄公们连忙用船上的饭碗买来软油糕和乔麦面饸饹。为了赶时间,刘老艄一边吃饭,一边命令开船。

府谷的黄河朝西流,这天顺河套的大东北风正好顺水顺风,刘师傅下令,只升四桅大帆中的四、二帆,船头高昂。这真是人不费力,却船行似箭。

船上只有刘师傅手把着尾棹,掌控流船方向,其它艄公都闲着没事干。就有人看见刘师傅老是瞌睡打哈欠。

为了使刘师傅不至于睡着,艄公们就请刘师傅讲讲昨晚上打架的事。

有谁能预见,一时讲者激动,听者也入了迷。大家都在听刘老艄讲述和大烟鬼老婆一黑夜打架的原委与经过。

船却是正逢顺水顺风,自选随大流直走主水道,速度也就快了些。艄公们突然觉得船身晃了一下,向岸边看了一眼才知道,大船已经到了碛楞碛,快要进入碛楞碛的碛(大流)水口(正常行船需提前进入东侧航道)。

此时已经不用等老艄下令,大家赶快一起用力避险,企图将船扳入东面的正常行船航道。但为时已晚,右棹杆用力太猛,瞬间船身就在河道中打了个颠倒,船尾已经重重地撞在了岸边的岩石上。

黄河急水与岸边岩石动静合力,撞烂一支七棹大船,比人撕烂一张尺八纸还要容易。瞬间,大船与船货就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

全体艄公与刘师傅都落在了激流之中。岸上有人看见刘老艄直接就被尾棹杆挑起来抛在岩石圪尖上,再被破船一挤,就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幸亏河岸上当时就有会水的人,在碛楞碛下河面平缓处总算救起一个活人,但不是王孻子。

王杨氏从此刻起,就事实上成了一名不满十六岁的小寡妇,还挺着一面即将临盆的大肚子。那位刘老艄的抽洋烟老婆也同时成了老寡妇。

一支船上的八个人,只活着出来一个是帮艄公,因为当时六个艄公和老艄各扳一根棹杆拼命避险。刚开船帮艄公还没上手,只有这一个帮艄公闲着。他也只有十四岁。黄河边的孩子,水性自不必说。

他也是在其它艄公示意之下,主动从船帮合适处跳了下去,靠着超常有力的调大把水,在破船片与煤炭的夹杂之中,前后脚一起游过碛楞碛激流才得以逃生。其它人包括老艄刘师傅在内,一个人也没有活着出来。

就因为刘老艄挣的钱太多,养活了这么个抽洋烟的老婆。导致本次河路事故瞬间就死了七户人家的顶梁柱,造成了七个家庭的生离死别,支离破碎。当然,讲述与倾听打架原委走神,正是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

那个年代,人们的承受能力也特别强。家里各种情况死人的事也常有发生。反正也无人负责了,家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了不影响儿媳妇分娩与王家孙子的健康上世,只是王杨氏的公公和婆婆到黄河岸边痛哭了一场,却能将丧失长子的心痛强压在了无名之处。

当前的王家,表面看上去就像没发生啥事儿一样,王杨氏就没感觉到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没过几天,王杨氏临盆了,生下了一个男孩儿。王杨氏十分庆幸,虽然是初生头胎,痛累不堪,却还是在心灵里十分高兴。因为自己生的是个儿子,这个孩子也不会再走自己走过的老路,更不会被卖给别人家。

因为王孻子在世的时候,已经给儿子起好了名字,叫王二狗。

王孻子曾经说过,生成儿子就叫二狗子这个名字。如果生成个女子,那名字就以后再起吧!

王孻子曾经告诉过王杨氏,起贱名的孩子好养活。他为什么叫“孻子”,因为孻子和崽子,就是侏儒或者呆傻人。

所以,尽管家中少吃没喝,因为他的名字贱,身体才会这么壮。比那些有好吃好喝,财主家的儿子还要健壮很多。

儿子本来是大儿子,叫成狗子虽然已经够贱了,但老二就比老大还贱。即便是大儿子,也要叫成二狗子。

因为自己的弟弟、儿子他二爹本身就是侏儒,儿子从名字上看,就像是寄保(交给灵魂)给那个侏儒兄弟的娃娃,那就更是贱上加贱了。

孻子还说过,你看咱家咱老二。大名还是村里面的教书先生在老二刚出生时正好路过咱家给起得。名字虽然叫王富贵,长大以后,却是一个又呆又傻,又是侏儒的废人。老二才是真正的孻子、崽子。

咱们是穷人家,就是因为给老二起了这个叫富贵的名字,长大以后富贵没得到,却成了侏儒。咱这穷骨头就根本镇不住那个大名字。

王杨氏快过满月了,正寻思自己的夫君为啥这个时候还不回来,走的时间比以前已经长了好多天了。心里正盘算着,只要夫君一回来,就让他先看看儿子的模样。也好给夫君撒个娇,表表功,这是女人的本性吗!因为二狗子长得跟孻子就像一个模子里面抠出来的一样。

毕竟她还是害羞,也不好意思问婆婆,孻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给二狗子过满月了。当然,穷人家的娃娃过满月,虽然是长门、长子、长孙,也不会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之处。可能连一盏长明(命)灯(从日出前点到日落后的灯)也点不起。

王杨氏心里正寻思给儿子过满月和将要给丈夫撒娇与表功的预备心理,婆婆却领着弟弟王富贵走进她的屋里来了。

婆婆口气很特别地对王杨氏说:“孻子家(jie),从你出生的第二天,你就到了咱们家,妈就一直把你当亲闺女待。是妈妈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你说对吗”?王杨氏点头承认。

婆婆又说:“你看,你兄弟也找不上个媳妇,你就委屈点,今儿就接纳了他,你们今天就圆房吧”!

王杨氏一时转不过弯来,没听懂婆婆说的是啥话。就问道:“妈妈说的是啥话,我没听懂”。婆婆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婆婆语速很慢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王杨氏也更认真地又听了一遍,这一回听得的确定是非常清楚了。

头顶上好像被雷击了一样,王杨氏几乎晕倒了。

她一向十分敬重的妈婆婆,怎么能说出这样不合天理人伦的话语。

自古道嫂子能顶(代)母呀!平时她认为;虽然家里穷一些,婆婆把自己当亲闺女待,已经觉得很幸福啦!如今也已经能买得起船并还完了船钱。孻子再流一回船就能分到红利了,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

而她的婆婆,本来就是妈,是特别值得尊敬的母亲。就算弟弟娶不上媳妇,也不能趁着今天夫君不在家,竟然能说出这样损天理、败人伦的话语来。于是,毫不犹豫就很坚定地拒绝啦!

这时候,王杨氏才看见妈婆婆的眼睛红的没有了正常模样,整个儿脸部都抽搐的厉害,并且已经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的将要背过气去。

摔了一大把鼻涕才开口对她说:“这都是因为我们娘俩的命苦呀!这是天杀我们呀!啊!啊”!哭的连气都缓不过来了。

妈婆婆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又接着说:“这些天来,也是妈妈害怕你养娃娃受不了,才没敢对你说,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才将流船跌碛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并且说:“哥哥不在了,叔嫂成亲的事例很多。你既然认我是妈,如果妈也能为你做主,你就必须要听妈的话。妈这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做呀”!

王杨氏听到半裁就昏了过去,在昏迷状态中听完婆婆说的话,好大一阵子才醒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当下这个又是侏儒,又还呆傻的弟弟小叔子。情不自禁又和自己的夫君做了一个比较,不管怎么说,这也难以接受,就再一次直接拒绝啦!

况且,即便是自己接受了,老二又不能干活,生活也无法维持。全家人也还需要公公婆婆养活,公公婆婆能养活这一家人到老吗?

到是婆婆也没有强迫她,看到闺女媳妇已经哭成了这个样子,安慰了王杨氏几句,当时就带着老二王富贵出去了。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婆婆都要带着王富贵来重复同样的话。而且一天比一天的口气还要硬阵一些。这个呆傻弟弟有时候也冲着她嗷嗷叫唤,但王杨氏全都是拒绝接受。

好歹给二狗子过了个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的满月。满月第二天的早晨,婆婆就不客气地对王杨氏说:“因为家里的顶梁柱殁啦!家里也养活不了你们娘俩,你也满月了,也够娘能忍耐、家里能承受啦”!

“你的眼前有三条路,因为你是我的亲闺女,你可以挑着走:第一条、和你弟弟圆房成亲,你还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过日子。第二条、我要收回我当年买你的那一斗谷牛纽,将你至少也要卖上一斗谷子。死儿卖寡妇,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第三条、对你也是最宽大的,你现在就带着二狗子离开这个家,生生死死都与家里没有任何关系,出了这个门就不能再回来”。

只有十六岁,又有点倔犟的王杨氏,毅然决定了走第三条路。身上穿了冬夏无需更换的这唯一的一身衣裳。但还是以给娃娃收拾垫沲子为名,偷了家里的小半把咸盐,其实也不算偷,婆婆都看到了。

她将咸盐放在当院心,又加了一点院子里面的泥土,将咸盐和泥土拌在一起。又在墙旮旯里面找了一小块年前糊窗子扯下来的旧窗户纸。包了一小包当院心里的故土盐带在身上。听老人们说,这故乡土是药,能治疗换水土、肚子疼、患伤寒的大毛病。

就要走啦!王杨氏面向婆婆提出一个小请求,要去给夫君上个坟。就是没纸烧,她也最后看一眼那个坟圪堆。婆婆妈此时又大哭起来,原来是连王孻子的尸首如今还没找到,当然也就没有坟圪堆了。

一个还不满十六岁的母亲,毅然抱着昨天才满月的儿子,在婆婆的嚎啕痛哭声中,大门豁口处还有公公也在放声大哭,小叔子还在院子里面嗷嗷怪叫。

她却没有落泪,铁着心离开了出生以后第二天就进来,生活了将近十六年,这个没有大门的家门。

到那里去,听说过有娘家,但从来也没有去过。在那个村里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父母亲姓字名谁了。爹娘也从来没见过面,连父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想来也是一双特别狠心的爹娘呀!不找也罢。

在那个年代,逃难的人很多。尽管有一大部分人走出去以后,就没有了音讯,凶多吉少。但大部分人离家后都是朝北走,据说是只要到了口外,走到有蒙古人居住的地方,就不会饿死。她此时也只能朝北走。

早晨就没怎么吃饭,快晌午了,肚子饿的直拧肠子。她就在地里面挽了一把救命的苦菜,在一条水道边洗了洗,用两块石头上下对着捣扎,连压带砸。扎碎以后,又放上了一点从家里面带出来的土盐,用手又在石头上搓揉服帖了,再从石头上将生苦菜碎沫用手挖在嘴里面,使劲嚼了嚼再努力咽下去。这就是出门以后的第一顿晌午饭。

显然是不好吃,但这还是逃难路上比较好的一顿饭。

刚满月的娃娃,直不住头,不能背,只能抱着走。

娃娃的食禄到还挺好,那是老天爷给的,就是妈妈的奶水。

虽然在逃难的路上少吃没喝,妈妈的奶水却不少,王二狗子足够吃。

大约走了三个月的时间;十六岁的母亲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身子似乎只剩了那张薄如蝉翼一样地人皮,包裹着还有点没大生长成熟的少女骨头架子。

王杨氏虽然瘦弱,毕竟年龄还小,被阳光和沙漠反射光晒黑的皮肤,还是透着亮光,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甚至有点老像。

原有的那一点儿肌肉也已经全部转移给了儿子。所以,儿子现在却变成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

王杨氏每每看见儿子,几乎和夫君长得一个模样。作为女人、妻子,她已经给夫君延续了骨血与香火,为夫君尽到了自己应有的责任。

就是在这极其悲痛的内心里,也因为这位母亲的年龄所决定,有时候仍然会有一丝丝地欢欣和安慰,甚至有时还能忘记苦难,逗儿子给笑脸时偶尔也会露出一点儿欢乐。

但儿子却一天沉似一天。虽然说能直住头,也可以背着走啦!但这个不满十六岁的母亲,也还是一个孩子呀!背上背得这个儿子,一天沉似一天,母消儿长,真的是有点儿背也背不动了。

她们娘儿俩,算是从夏天走到了秋天。走进了库布其大沙漠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沿路也不免时有乞讨,有很大一部分时间的伙食,就是连砸带压的沙盖(可以吃的沙漠植物)菜。

深入到沙漠腹地以后,连一点儿土盐也没有啦!沙漠里连两块石头都找不到,想洗一下菜或者想洗一把脸,更是找不到水。此时只能找可以生长沙盖菜、向阳一点的小沙壕,挽一把沙盖菜再生嚼着来充饥了。

饿了是生吃沙盖菜。渴了,找不着水的时候也是咀嚼沙盖菜,只不过有咀嚼后咽水吐菜渣与和菜渣一起咽的区别。现在要咽下去生嚼沙盖菜已经很习惯了,不用努力即可下咽,与正常吃饭已经没有啥不同。

自从越过了边墙(长城),出了口外,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冬天、在没有了沙盖菜、滴水成冰的日子会怎么过。

偏偏在这一天,阳婆只出来一会儿就阴了天,没有日影,王杨氏一上路便迷失了方向。在大沙漠中瞎转了一整天,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儿,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们娘俩。

晌午一过,天更是黑沉沉地,阴的厉害,并且连续下了几阵儿小雨。这样的天气,逃难的人见得多了,到也不是太害怕。

逃难路上遭受淋雨,那更是司空见惯得事情。这年雨水也多,受雨淋是经常要遇到的天气。沙漠里没有山洞,没有石檐。下雨时只好坐在沙丘较高处任凭风吹雨打。沙漠里面下雨,开头几乎不是雨,就像泥浆一样,头发、衣裳全被泥浆包裹了一层,多下一会儿以后雨点才会变成清水,将头发与身上的泥浆才能洗去一部分。

最困难的是刚下雨的时候,如何保护二狗子的鼻子和嘴不要被泥浆灌满,成了最大的难题。下雨淋湿了的衣裳,都是用身体的热量来烘干的。况且,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已经没有袖子和小裤腿了,袖子和小裤腿都早已经变成了补丁,补在了遮羞的地方。所以,衣裳干的也就更快了。

这年虽然雨水较多,当然沙盖菜也还算充足。只是今天天将要黑下来了,这一天就连一把沙盖菜都没遇上,身体连饿带累,实在是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啦!也将要倒下去了。

后背上背着孩子的小母亲,心里非常明白,只要倒下,也就意味着她们娘俩就永无音讯了。

能有一夜大风,娘俩能被黄沙粒遮盖一层厚沙做坟墓,就算老天爷恩赐的礼物了。但刚下过雨的沙漠是没有黄沙的,她还是尽最大能力坚持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

天快要黑啦!还是没见着一户人家。心里想,能在人家的屋檐下过一夜也比打露盘强的多呀。不用说人家了,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等到天大黑下来以后,又是阴雨天,对于亮光,反而看的更远啦!忽然看见前面那就是一点儿灯光,但非常微弱。就向老人们说过的鬼火,一闪一闪的,光亮却是蓝色的,心里想着的鬼火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害怕。那怕是鬼火,也只能照着鬼魅指给的方向走过去啦!

王杨氏看见了这一点儿光亮,尽管从心底里面翻出来很多十分恐怖地鬼魅画面,却还是立刻就来了精神。不顾一切,便朝着那个有亮光的方向照直走了过去。

在大沙漠之中,因为没有岩洞供大型野兽做窝,便没有野狼与虎豹等大型野兽,也没有大的沟渠断崖。偶尔只能听到几声沙狐狸呼唤同伴的直声子、或者叫一出子声音地叫唤。

虽然是一片阕黑分不清天地,阴天夜行也还比较安全。逃难时间长了也有经验,看不见亮光时仍然照直爬沙梁,只要走到这个沙圪梁上面,就又看见那点儿灯光了。如果赶平路顺沙壕走,再想看到亮光就很难了。

沙漠中刚下了几阵儿小雨,地皮就硬了一点,也比平常好走了很多。

王杨氏拼尽全身力气走到了亮光跟前,原来这不是灯光。是一个窝棚里面的炭火堆,窝棚外面还有一条小水沟,却没发现有人在跟前。

她走了一整天,又没吃饭,实在是饥渴难耐,浑身没有了一丝丝力气。就跌坐在火堆外面的水沟边上。

用手掬了一掬凉水想喝几口,刚喝了半口,就一阵眩晕,昏了过去。实际上就是因为累饿交加休克啦!

这时候,天阴的像扣过来的油铁锅。十月间天气,在厚云层下面,阳婆落山以后马上就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凉风吹过,这就是大雨将要来临的信号。在凉风的吹拂下,王杨氏终于醒了过来。

虽然看不清面目,明显地可以感觉到,有个人给递过来一个饭碗。王杨氏凭着对香味的判断,碗里面有硬炒米和奶茶。

出门以后的这些天,也偶尔有人给喝过那么几回。

王杨氏饿极啦!什么都没想,接过来就喝。最后用弯回来的食指中节,将碗里面粘在碗壁上的米粒也摸黑全部刮干净,都吃到了嘴里面,嚼碎了再咽到了肚子里面去。直到用舌头在碗壁上舔不到米粒与奶茶为止,这时候才将饭碗放下。

过了一小会儿,又给递过来一碗。还是没多想,接过来和前面一样,也吃、喝光了,身体也同时恢复了青年人的力气。这时候,雨头儿也下起来了。

好像有人说话了,她听见他说:“下雨啦!你们到'我那儿’避一会儿雨吧”!虽然看不清人模样,从声音判断,跟前这是一个成年男人。

王杨氏此刻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按照这个男人指引的方向到了他那儿。

他那儿是那儿?就是那个有着炭火堆的窝棚,照着亮光走。站起来跨过水沟只向上走了三、五步。

这个男人就说:“到了,因为我这儿没有灯,你自己弯腰摸黑先进去,摸到羊皮了,你就在羊皮当中先坐下”。

摸到羊皮坐下来以后,王杨氏将背上的娃娃也放下来,又给二狗子喂了奶。反正天黑的啥也看不见,摸黑给娃娃喂奶也很坦然。

实在是因为迷了路,又跑了一整天沙路,太累啦!这会儿肚子也不饿了。不一会儿,王杨氏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以后又倒在了羊皮上面。

这一黑夜的倾盆大雨,在秋后的库布其沙漠中是难得一遇的,而且气温要降低很多,但王杨氏竟浑然不知。连夜里给儿子喂了几遍奶,她都是在糊里糊涂中胡乱完成的。

天大明了以后,年青的妈妈才勉强睡醒了过来,习惯性地将上衣拉下来盖住了夜里给儿子喂奶的乳房。

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有一个男人蹲自己在跟前,她的脚趾都蹬在这个男人的膝盖上了,这才回忆起昨天傍黑的事情。好在这个男人还没睡醒,她下意识地赶紧将腿脚收了回来。

因为从出生到现在,脚上从来就没穿过鞋袜,脚底下厚厚的一层老茧,早已遮盖住了感知神经,所以,脚登在了别人的膝盖上也没有感觉。

虽然生活在那个小脚女人的年代,很庆幸自己却有一双天脚。因为没有人给她缠过脚,实际上是穷的连裹脚布也买不起。

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衣裳都很完整。摸了一下裤腰带,也没有被别人动过,坚信自己睡着了也没有失身。可这个男人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说明他在自己跟前整整蹲了一黑夜,至今蹲在那儿睡着了还没醒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下,叫“我那儿”的这个地方;这是用几根柳木棍子在一尺多高的沙土墙上,搭起来一个丈数深的狗脊梁架子。架子下面,顺架子方向只有一个人睡觉的地方,周围倒也还算宽绰。

睡在这个窝棚里面,雨再大也淋不着,大敝着口,既没门,也没窗。

因为狗脊梁架子上面放了象山一样大的一堆芦草,雨再大也下不透。到了冬天,这垛芦草肯定又是牲畜越冬的饲料。

一个较深的泥糊土壁沙坑内,燃了一个煨炭火堆。火堆四周用煨炭灰埋起来,只有手指大的一个孔洞透着兰光,但决没有火焰,又暖和又安全,这就是王杨氏昨天傍晚看见鬼火一样的灯光。

火堆旁边还放了一个砂盆子,盆子里头还有昨晚喝剩下,盆底上的一点奶茶。旁边只有一个粗瓷碗,碗口上架了两根柳木棍,算是筷子。

睡觉的地方倒是有十多张生羊皮大小不一,说明它不是正常卧羊时宰杀的好羊皮,这些帊(废)羊皮肯定是当褥子使。窝棚内没有被子,只有一件半新大皮袄,昨天晚上是盖在自己和儿子身上的。

旁边还放了一把镰刀,树棍上还挂了两根脚踏手搓的、不一样长,但很紧的羊毛绳子。但又不像是绳子,因为这根绳子的中间有一段分成两股,两端还各有一个大环和小环。她一时还真看不出,也不认识,这是两件什么东西。

王杨氏生怕将这位男人惊醒,小心翼翼地从这个窝棚里面弯腰走出来。

嘿!这里的风光还真是美丽。在大沙漠之中,虽然不能算是一处沙漠绿洲,也能算是一颗沙漠绿豆了。

阳婆已经升了起来,王杨氏对地理的方向也就明确了,这是一条从南向北流,不太深的沙壕。

沙漠中风刮不动,而且能长草的地方,当地人就叫做硬地。

这个窝棚面朝东南,窝棚前面向正东八字形又向下展开一道硬地平缓坡,足有半里多长,形状活像一个大簸箕。这个窝棚就搭在簸箕的膊根上面三、五步。

向壕掌的地方看过去,有二十几棵大柳树。因为这里既不缺水且又是黏土硬地,柳树生长也相当旺盛,在整个儿库布其大沙漠中也显得特别高大惹眼。

窝棚前面的簸箕膊根处有很大一块漫水湿地,长了半人多高的芦草。很明显,这是被人徒手挖泥修筑的一个小围堰与寸草地分割开来的。芦草已经被人割了一部分。围堰下面至簸箕舌头处是一大片寸草地。


芦草地上面有一股泉水,还真不小,一出水口就比大人的胳膊粗得多。泉水在流经芦草地时拨动了芦草叶,发出嗦嗦嗡嗡声,犹如马头琴的低音部般浑厚,非常地优美动听。

王杨氏虽然做了妈妈,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好奇地跑到泉水边,真想照着泉水仔细梳妆一番。可是身边连个梳子都没有,连一小块猪胰子也没有,只能用十个手指头蘸着泉水,将蓬乱的头发拢了拢。裸露着胳膊,用手掬着泉水洗了一把快半个月没见着水的眉眼。

她站在水口上向里面一看,啊!这原来不是一眼泉,而是一口浅浅的大井,大井四周都是煨炭,泉水都是从四周的煨炭里面渗出来得。四面都是看不见流淌的水印子,连小水滴都流不成。

她估模着,窝棚里面煨炭火用得煨炭,就是冬冻夏化自然裂开以后,从这口井里面用手扳下来慢慢拿回去的。

节令已经是深秋了,大柳树、芦草和这个斜坡上的寸草,都变成了枯萎地红黄色。

在芦草、斜坡和沙漠的三角地带,用立插柳树棍与树条圈了一下,算是羊圈,羊圈里头卧了一大片绵羊,足有一百多只。她从这群绵羊推断,这个男人就是这里的羊倌。但是不是主人,还不敢说。

她正在欣赏着这份景色,这个男人也睡醒啦!从窝棚中出来却将昨天傍黑剩在砂盆底子上那点奶茶倒掉了,她觉得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杨氏看着他径直向羊群走去,一会儿就从母羊奶头上挤了少半砂盆子绵羊奶。边走边将砂盆子里面、羊奶中的几根羊毛用小指指甲挑出来,又边走边擦在了自己的衣裳上。

回到窝棚里面放下砂盆子,又拿着碗从大井里面舀了两碗水,倒在了砂盆子里面。又用砂盆子底将炭火堆上面抹成一个小平面,顺便将砂盆子放在了火堆的平面上。

再将火堆上部的炭灰用柳树棍拨开,火就大了起来,又往砂盆子里面放了一小块茶叶。水烧开了,再用碗将茶水扬了百十来下,不一会儿,奶茶就熬好了。这味道真香呀!这半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食物味道。

羊倌又在窝棚顶部的空隙里掏出来一个硬炒米簇子,从簇子里面抓了一把硬茶米,放在粗瓷碗里面。又把熬好的奶茶将碗倒满,又放上筷子,端到了王杨氏面前。虽然没说话,明白地知道,这就是让她吃早饭。

王杨氏吃完这一碗,又有点怯怯地看了羊倌一眼。得到眼神同意后,自己就按照羊倌的方法又倒了一碗吃喝完毕,向羊倌示意自己已经是很饱啦!砂盆子里面的奶茶,就只剩一碗了。

这个男人自己吃完以后,又如前法挤奶、添水,又熬了半盆奶茶。他自己就一顿全吃光了,好像跟前没有其它人的存在。

吃过了早饭,王杨氏就将娃娃背在背上,对着羊倌说:“恩人请上,您昨天救我母子俩人不死,夜来和今天又给我吃了两顿黑夜饭和早起饭。我如今身无分文,无以为报。只能请您上座,受未亡人一拜了”。

说完,就跪在地上,朝着羊倌磕了三个响头。实际是磕了六个头,因为背上的王二狗子也同时给羊倌磕了三个头。

叩首完毕以后,双手拍了一下手上的沙子,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这时候羊倌才说道:“你要到那里去”?王杨氏回道:“我也不知道,走到那里算那里吧!反正朝北走”。羊倌又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未亡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的男人不在了吗”?

王杨氏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是寡妇。羊倌说:“你先晚走一会儿,等我把羊吆出去以后,我送送你。在这个大沙漠之中,你一个女人家,还背着一个娃娃,你就根本走不出去”。

“因为沙漠中没有路,前边的人走过去,风一刮,连脚踪也留不下。走路,也只能看着山弦和方向走,而且是走一步,退半步。如果你顺着沙渠走,因为转湾太多,到黄河边还有好几百里的路程哩。路上连一户人家也没有。就是走近路,离有人家最近的地方,也有三、四十里地。如果一走错路,到天黑你都见不着一户人家”。

王杨氏听了羊倌的话,也就没有马上走。羊倌又问起她的身世,王杨氏就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羊倌也给她讲了他和他的羊群、与这个地方的漫长来历。

羊倌也夹杂着说了些他的身世。说他在清朝的时候,自己在七、八岁上,就被父母亲卖给盖森王爷(达旗宗主)做了家奴。王爷还给他起了一个蒙古名字,叫“忽尼赛”,就是小羊或者好羊的意思。

羊倌笑了一下又说:父母亲说我是狗,王爷又说我是羊,反正非羊即狗吧。羊和狗本来就是很好的伙计,但我却既是狗又是羊。

民国啦!盖森王爷还比较开明,主动废除了家奴制,拨给了我九腔母羊,一头胳羝羊,允许我在盖森王爷管辖的草场内择场放牧。

每年到了五六月间,羊羔子也就没有失少了。盖森王爷或管家来看一回羊群,依当年下的小羊羔为计算数的基础数。秋后初冬季卧羊时交给王爷当年羊羔数一半的肉羊,留一半是自己的,用于日常生活。如果这年的羊羔是单数,那半腔羊王爷就不要啦!

这些年来,交给王爷的都是大羯子和老母羊,留下来的都是正当年的下羔母羊。经过这十几年的发展,现在的羊群有一百多腔绵羊。大约有二十来腔是王爷的,自己的绵羊,基本是一百腔左右。今后不管羊群发展到多大规模,每年下的羊羔子都有一半是王爷的。

盖森王爷拨给我绵羊的时候是在昭君坟。那里原先还有个刚能住一两个人的地窨小屋子,如今也坍塌啦!屋子跟前还有几垧地,也是王爷拨给我的,这些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羊倌随后说:全家就我一杆人,陪伴我的人,只有自己的人影儿算是有个人模样。自己吃饱了,全家就都饱了。

现在这个地方,以前可能还没人来过。是我跟着羊群,边走边放羊,从昭君坟起身,每天黑夜都是打露盘,顺着沙壕总共走了二十多天,才来到了这里。因为这块草坡的地形就像个簸箕,我就给它起了个地名,叫簸箕湾。

沟掌那边的柳树,也是我来了以后从昭君坟带来栽子(柳树苗)自己栽的。翻过沙圪梁那面,就是杭锦旗了,就是阿席腾王爷(杭锦旗宗主)的地盘了。

簸箕湾前面的这条沟叫壕赖沟,离沟掌还有二十好几里。壕赖沟到了昭君坟就流入黄河,北面离黄河直线也有一百多里地。

正应了那句古话,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安排一样。正是因为昨天是阴天,王杨氏才迷了路,偏离了向北行走的方向。基本一上路以后就向西又小偏北走啦,这才走到了簸箕湾,是老天爷使这一对男人和女人走到了一起。

男女相会,自然相互之间就有吸引力,也就拉开了话匣子。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竟然忘记了吃晌午饭。忽然一看,阳婆已经偏西很多了,连羊群也自己跑出去啦!他、她们都没看见。当然,到那里能有草吃,羊儿自己都知道,沙漠里面也没有庄稼怕糟害。

这就先后又熬了两盆奶茶,算是有说有笑地吃过了晌午饭。这里不论早、午、晚,春夏秋冬,什么节日,一年四季就吃喝这一种茶饭。

王杨氏这时候鼓起勇气说道:“我觉得大哥也是一个好人,你愿意不愿意收留我们母子。我会种地,我能干活,在这里也能开出一块可以耕种的水地来,因为有水浇”。

“只要有块地种,我肯定能养活自己和我的儿子,不用你受累,我还能有空给你洗涮缝补衣裳,做饭做菜伺候你”。

羊倌看了王杨氏一眼。很委婉地说:“你说得收留你们母子是什么意思?收留以后,我们是一家人,还是两家人”?

王杨氏回道:“那就要看大哥您的意思了,你说一家人咱就一家人,你说两家人咱就两家人”。

羊倌道:“这一家人和两家人都不算太合适。如果是两家人,我是一个光棍,你是一个年青寡妇;生活起居会很不方便,社会上还会有人说闲话。最根本的是这里只有一个窝棚,两家人没法住。如果让你到昭君坟去居住和种地,那里目前连住人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是一家人,你还很年青。远盘也就是咯二十来回,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年龄上也不合适。至于生活,你就是不种地,靠放羊我们也能够过下去。只要是我娶了老婆,王爷还一定会给我一点帮助”。

王杨氏没敢说出她的实际年龄,因为光棍羊倌的年龄,比她这个做了母亲的女人大一倍还多。

最后,羊倌也答应了照顾和收留她们母子。简单协商以后决定,结合成为一家人。

羊倌又说:“我们虽然是奴隶,也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或者说,非狗即羊,连人都不一定能够算得上。但是,人再卑微、既然是婚配娶老婆,婚礼再简单,也一定要依纲常之礼来举办”。

首先,他、她们共同来到大井旁,共同向大井和芦草分别各叩了三个头,并请大井与这一片芦草做他们的媒人与证婚人,妁合他们成婚和证明他、她们成婚以前各自的清白。证明他、她们拜堂成亲以后,就结合成了一家人,配合成为半路夫妻。

成婚以后,他、她们就像这大井水一样,从煨炭里面渗出来,就汇成了泉水,汇成了大井。然后流向壕赖沟,流向黄河,流向更远的地方。子子孙孙,香火就会留传到永恒。

他们又从窝棚里面的屋顶靠墙的地方,抽了三根多年沤糟的芦草,去皮做成了约一尺长的三柱芦草香。在煨炭火上点着,插在掬过来的沙子堆上。赶在阳婆落山之前,面对阳婆上香并先给阳婆磕了头。

又依香火为中心,换了个位置,面朝着正北方,举行了八拜三叩首的拜天地大礼。

不只是和有钱人家娶媳妇的婚礼排场不能相比;与正常人家拜天地的最大不同之处还在于:芦草香不能自行续燃。叩首一次,需要用手扇一扇香火头。待火头旺了,就再叩首一次。拜天地的香火是绝对不可以中途熄灭的。据老人们说,只要香火中途没有熄灭,这俩个人就能白头偕老。

他、她们依次叩拜了天、地、君、亲、师,关圣、文昌和月老仙翁八尊神圣,依礼完成八拜天地之礼。叩拜完毕以后,王杨氏一直用手将芦草香不停地扇着,让其完全燃烧到沙子上平面,婚礼也就算结束啦!

接下来就是收拾洞房了。王杨氏满含着酸楚的眼泪,在极度怀念结发夫君的悲痛之中,明白地知道,自己今天将要与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心里如何对夫君阴间灵魂有所交待,既没法言语、也不能表露,只能在寞寞之中于心灵里叙述,以获得夫君的谅解。

本应是夫君的独占之物,今天将要奉献给他人,此时说是心如刀铰,一点也不过分。事到如今,她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了。只好用夫君留下这最后的一点儿遗物来换取养育儿子的生活所需啦!

除此而外,王杨氏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如果不走这条路的话,这一个冬天,她、他们母子能够活得过去吗?就算自己能尽节,儿子怎么办?如果儿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连夫君的香火也不能延续了。

但是还不能太表露,以免又会伤了新丈夫的心。这寡妇改嫁,心里面要承受的艰难,那是要说多难就有多难呀!特别是她才刚满十六岁。

此时的王杨氏,只得将窝棚内原来一个人睡觉的地方,用手将沙土向外刨大了一点儿,可以能容得下两个人,再将这十几张生羊皮均匀地铺在上面。在旁边还为儿子收拾了一个小圪台子也铺上了羊皮。

这一夜和前一夜,自然就有天壤之别。前一夜是伸手不见五指,大雨倾盆。这一夜却是雨后天晴,秋高气爽,水洗万里空穹,繁星万点,月明如昼。

在新婚夜的窝棚洞房里,一新一旧两人交合,也不免宽衣解带。共同盖着王杨氏已经盖了一晚上那一领半新不旧的大皮袄。

羊倌也是在皮袄筒子里面第一次闻到了女人特有地香味,她和炖羊肉的香味可完全不一样。

炖羊肉的味道勾起来的是味觉馋虫。女人香味勾起来的,却是三魂七魄的不安分和无法言表且男人对女人所特有的、烈火般的激情。

这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汉,原来还真的不懂女人,甚至连那个可以让男人销魂的地方都找不着。猛然间对着妻子的神阙穴就使劲,闹的新婚妻子这才借故说痛而哭出声来。

当然,这个哭泣也得有度,继而又变成了哭笑相杂。

至于王杨氏真正的面部表情,在这黑灯瞎火的初夜里,羊倌肯定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此刻的欲火激情已经烧到了脑门顶,那还能顾得过来体会新婚妻子这阵子的心情。

现在他的女人年龄虽小,新婚之夜虽然已是过来人,还是免不了内心里隐隐作痛。也是在新婚妻子的指引和帮助下,羊倌才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知道了女人,得到了女人,品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原来女人可以让其生死迷茫,云里梦里。

本已是干涸旱透了的一湾沃土,适逢倾盆大雨般浇灌浸润,此刻已经是一汪稀泥,任由雨水拍打、汇流、冲刷,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涟漪与浪花。急促的呼吸加速了心跳,香香淋漓的汗水洗去了多时的污垢,被晒黑而又瘦弱的脸庞也泛起了阵阵红晕。

这一夜,王杨氏既满足了新婚丈夫、自身也获得滋润,虽然在这个大敝口而既没门也无窗的窝棚洞房里面,那个晚上的觉,激情过后也是睡的相当甜美、踏实、安稳。

第二天日上三杆王杨氏才醒来,翻身坐起来又走出窝棚,却发现新婚丈夫不见了。实在是不知道此时他到那里去啦!只好在簸箕湾等待。

过了晌午以后,才看见丈夫急丛丛地从簸箕湾背后赶了回来。

原来是丈夫清早就从羊群中赶了两腔大绵羊。前晌在展旦召集上,用绵羊换了两个顿村(老布品牌,产自山西忻州顿村)大布,余下的钱顺便还买了兰洋胭脂和硫化青(染料),针线、剪子等物,顺便又买了一个很便宜、能染布的大砂锅,背着全部东西过午才回到了簸箕湾。

这还是王杨氏从出生以来和两次婚姻以后,第一次用新布做衣裳。不但给自己和新丈夫各做了一身,剩下的还够给儿子做两身。看来也确实是,只要能走到口外,的确是能够容易活下去。

她这一边缝衣裳,同时还要哄孩子,不时亲妮地呼唤儿子的名字。没想到,她只要一叫二狗子嗳,丈夫就要答应。原来,她改嫁的新丈夫也叫二狗子。在婚配前,她竟然不知道新丈夫姓字名谁。

不管怎么说,继老子和前家儿都叫二狗子,共用一个名字,总是有点儿不太方便。羊倌就想给娃娃改个名字,王杨氏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的理由是:王二狗子的名字,是王孻子在世的时候给起得,在老家时已经在祠堂上记了家谱。他长大成人以后,还必须要认祖归宗。要祭奠祖宗和给他父亲上坟烧纸。

如果改了名字,祖宗可能会不要他。将来到了阴间,父亲也可能会不承认他这个儿子。

家族因为多种原因,可以将她们母子逼出家门。但作为子弟,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不认祖宗。

好在继老子姓刘,前家儿姓王。王杨氏再喊儿子时,一定要冠上姓氏,叫儿子就喊王二狗子,喊丈夫就叫刘二狗子或者掌柜得加以区别。

这年初冬卧羊季,盖森王爷的管家来收肉羊时,少收了两腔羊,算是代表王爷给刘二狗子娶老婆的贺礼,顺便还代表王爷说了些祝福的话。

王二狗子和他妈王杨氏,总算在簸箕湾安顿了下来。王杨氏也是特别勤俭之人。次年春天,她又在大井旁边开了一块地,围上篱笆,种菜也种粮,饭菜也就可以变着花样吃啦!日子还过的相当安逸。

自从王二狗子学会走路,就跟着刘二狗子放羊。稍大一点儿,对继父放羊用的绳叉子抛石籽儿技术就很感兴趣。

王二狗子十一、二岁时,用绳叉子抛石籽儿的本事,就和刘二狗子的水平不相上下了。都能将石籽儿抛到半里地开外;而且王二狗子的准头更高,能准确地将石籽儿抛到很远的羊儿跟前,又打不在羊儿身上。

这个绳叉子抛石籽儿技术,是沙漠草场羊倌的基本技能,重要的是这个绳叉子的制作。他们用的绳叉子,都是自己用绵羊春天脱毛时捡回来的长羊毛撕绒以后搓成的。

先搓不到一尺长的细绳,盘回来做成一个大环,要套在手腕上。再将大环两头合并,分成两半股再搓成一大股,搓到四尺来长的时候,再将单股分为两股,各搓七八寸长,再合在一起也搓约四尺。将绳头返回来,绣(插)成一个小环,能勾在中指的末节上就算完成啦!

使用时,顺手心将大环套在手腕上,小环套在中指上;再将大小合适的石头籽或沙娃娃(粘土沙子遇雨的结块)放在中间分成两股的地方。

然后由拇指、食指和中指将两股绳子捏在一起。就向抛铅球那样,用胳膊抡起来旋转,一直旋转到所要求达到的距离之合适速度。

线速度决定抛石距离,绵羊毛搓的绳子,当速度很快时,还会自动拉长,石籽儿的线速度就更快。速度达到距离要求时,突然伸直中指,放开中指上的小环,将石籽儿抛出去。

王二狗子到了十三、四岁时,妈妈又为继父生了几个弟妹,光放羊维持生活显的紧张些。他、她们就回到黄河边的昭君坟收拾了一下原来的地窨小屋子,再种上那几垧地,希望生活能好维持一些。

簸箕湾的羊群,就完全交给了王二狗子。这时候的羊群,已经是三百多腔好绵羊的大羊群。每年给王爷的贡献,虽然是五、六十腔大肉羊,但都是羊群中要淘汰的老母羊和不会下羊羔的大羯子。因为王爷要的是羊肉,不需要繁殖羊群。

到了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也是国共合作抗战以后的第二年。

全民抗战并没有能阻断日寇占领中国的侵略步伐,日本人又在无抵抗状态中侵占了包头与河东,但始终没有到河西来。

虽然时不时有日寇飞机越过黄河飞到西岸,向人群扔炸弹或者用机枪扫射,但屠杀针对的主要对象是从山西、察哈尔、河北、平原、河南、陕西等省逃荒来的难民人群,因为害怕其中夹杂有反日分子。

现在的逃荒目的地和几年前不同,前几年的目的地是到了包头再打主意。可以留包头、进后山、进后套,去沙县、去归绥。

如今的目的地就是直接进大后套。一者是大后套土地肥沃容易生存。二者是因为后套还在傅作义的手里。中国人在傅作义的地盘上生命有保证。如果在日本人的地盘上,枪杀中国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三者是到了后套以后,还可以绕行狼山再进后山。这样就因为日寇占领了包头,将难民逃难大路也向西移了二百来里地,正好从壕赖沟的东面移到了壕赖沟西面。

王二狗子的羊群,藏在大沙漠的深处,周围几十里以内都没有人烟,日本飞机对其基本影响不大。

要说那个年代的日本飞机飞到河西来杀人,主要的手段也不是轰炸,而是从飞机机舱内伸出机关枪来扫射,也仍手榴弹。一般不使用机翼下面的机关炮,也基本不投炸弹。

当时在达拉特旗和杭锦旗虽然也有民国驻军,因为河西正好是第二战区(阎锡山)和第八战区(蒋介石)的结合部。行政归属绥远省,属于第二战区,但二战区军事部署以黄河为界。河西与陕西一起,却归了第八战区。所驻部队也都是陆军,陆军就不管天上的事。

河西的正规军只有原张学良东北军、当时何柱国骑二军骑七师的一个骑兵营最正规,那是有国军番号的正规部队,政府能保证发给军饷。

马占山的东北挺进军虽然原来也是东北军,但马占山的部队没有获得国军番号,民国政府也就不发给军饷。属于民国政府允许军饷自筹、地方财税支持的军队。

何柱国帅骑二军之一部,所以要到陕西以北,也是奉了八战区长官命令,特意到此地阻止马占山继续南下。

因为民国政府只能给入关的东北军六个军的番号(二十万人),已经没有打算再给马占山番号了,原因就是不发给马占山部军饷。所以,就命令何柱国将马占山的军队阻涉于绥、陕之间。

马占山在达拉特旗也驻有一、两个团,但就饷驻扎便成为必然。所以,这一、两个团也不能保证长期驻扎。

当然啦,日本飞机枪杀的主要对象是从周围各省逃难来的外地人,当地军队更有理由不管,这也完全符合总统夙愿。真实的情况是根本就管不了。

虽然在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底,发生了西安事变,国共合作进入了全民抗战阶段。

在何柱国与马占山正规部队以外,其它梅林军队都是各旗王爷的地方武装,那就更不管打飞机了。

所以,日本飞机枪杀老百姓,这些年来,一直就是任其所为。所有军队就像没有看见、没有责任一样。真正的原因却是没有能力,更没有办法肩负起保护人民的应尽责任。如果一旦击落了日本飞机,就根本经不起日寇的报复,更承担不了报复责任。

河西地面与包头河东之间隔河相望,没有山峦阻隔。河西属于沙漠与丘陵地貌,也没有高山。日本飞机只要能高过山丘、房子和大树就可以啦!飞得越低,越能看清楚逃难的人群。

倾角越小,越便于机枪扫射。有些时候好像跳起来伸手就能够着鬼子的红头飞机一样,甚至有时候飞机的气浪就能使地面上的人站立不稳。

到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男人十八岁是个坎儿;这一年,王二狗子又到了十八岁,和他父亲一样,灾难又突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正值炎夏地正当午时,羊群都回簸箕湾来避晌,三百多腔雪白的绵羊疑似白云坠地般躺卧在簸箕湾的羊圈中。

被阳婆晒成金黄色的沙漠之中、簸箕形绿豆边缘,有一湾半人多高的墨绿色青芦草。芦草中清泉流淌,叮咚作响,犹如牧童低唱。

绿莹莹的寸草地上开满了各色小花,就像铺开的五彩巨毯,满是柔情地依偎在几十棵大柳树身旁。

草地上头还有一座小草屋像大蘑菇般显得格外俊俏。真是犹如仙境般的一处风景,本来是一幅多么和谐、祥和、美丽的画卷。

不知道为什么,两架日本的红头飞机从东向西飞过去以后,约有一个多时辰又从原路返回来了。

可能这几十棵大柳树本身就是日寇飞机在沙漠中飞行的地标参照物。所以,飞过去与飞回来都从大柳树上空飞过。

也许是这次没找到枪杀对象?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还有人猜想说,是因为今天没找到屠杀对象,回去以后就没有功劳。杀一群羊也算是今天起飞的成绩。回去后好向长官交待。

飞机突然在簸箕湾上空盘旋了多半圈,猛然间就向羊群和那个窝棚开了火,炸弹、手榴弹、机关枪瞬间就全部用上了。

最多还不到半刻钟时辰,整个儿簸箕湾已经没有了原样。寸草地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弹坑,青青的活芦草都被枪弹燃得着了火。

那个小窝棚更是首先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簸箕湾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三个时辰不到,整个儿簸箕湾连杀带烧就啥也没有啦!。

因为这绵羊和山羊本性不一样,打死它们都不会乱跑。簸箕湾的三百多腔好绵羊,眨眼工夫就血肉横飞。被炸死的绵羊大都飞起来又跌落在地下,没有给一腔羊儿留下了性命,全部被炸死或者用机关枪打死了,连一腔小羊羔的生命也没留下。

正在柳树枝上睡午觉的王二狗子,在睡梦中突然听见枪弹如劲雷一样的爆炸声,惊醒后一时还反映不过来。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就让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全过程。因为柳树很高,不能跳下来,他只能赶忙从大柳树上咄溜下来。

如果能跳下来又有何用呢?幸亏当时没有跳下来,如果是提早下来了,那后果就必然是连他的小命也搭上了,正是因为这大柳树繁茂的枝叶掩护,才给王二狗子留下了一条性命。

当他从大柳树上咄溜下来,没命地跑向羊群的时候,日本飞机已经向东飞回去了。

不用说,他想撵是撵不上了,只能是诅咒这些豺狼、畜牲。

十八岁的二狗子,这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跑回昭君坟,向继父刘二狗子哭诉和叙说了日本飞机向羊群开火的全过程。

刘二狗子也没办法,又只好去向盖森王爷报告了这件事,因为今年没办法继续向王爷交肉羊了。可王爷又有啥法子泥?它和冰雹、雷击、洪水一样,只能对苍天抱怨几句,也没有其它办法。

盖森王爷骑着骆驼带着人连夜去了趟簸箕湾,看到了这片满地都是死绵羊、到处都是大小弹坑和烧焦的草地、窝棚。

看了现场以后只是说:“忽尼赛,你将能吃的羊肉,你尽可能多拿一些,晾晒成肉干留着冬天吃,剩下的我派人全部收拾回去”。

这件事情也只能这样了。当然,王爷也没有再给他们重拨新给羊群,也没有再来收缴当年应该交给王爷的大肉羊。

没有了羊群,刘二狗子、王二狗子也就失去了生活依靠,暂时只能都回到了昭君坟。

自从那场灾难降临以后,王二狗子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真是疯啦!谁都不知道他成天在想些什么,见了谁都不说话。

过了几天,他就一个人又回到了簸箕湾。每天都在沙壕河床中捡大小正好合适的硬石头仔儿,体积小、重量大、又圆滑是首先要得选择。

因为窝棚也没有了,他就白天晚上,都住在了大柳树上。

干脆,又在最大的那棵柳树上用树枝搭了一个小窝棚,活像一个大喜鹊窝。又将石头籽儿也搬到了柳树上。捡了些炸死的绵羊留下来的羊毛,又新搓了一支足有八尺多长的绳叉子。

第一是因为这个超长绳叉子要垂直旋抛,在平地上根本不能旋转。所以,他干脆就白天晚上也都住在了大柳树上。

第二是为了练习这个超长的绳叉子技术,脚踏树枝,背靠树干,八尺多长的绳叉子,更重一点儿的硬石头籽儿,旋转起来力量实在是太大了,连大柳树都随着绳叉子的旋转在摇摆、起伏、晃动。

第三是二狗子干脆就将这棵大柳树也当成了地弹簧,借势起伏。他找了一个最合适的站立位置,清理了碍事枝叶,正好这棵大柳树又在树丛中间,很好隐蔽。二狗子就站在这个位置上没明没夜的练习,连撒尿拉屎也不下来。

第四是因为绳叉子比以前长了四尺多,石头籽儿的旋转外线速度却增长了不止两倍。以前放羊用的石仔儿是水平旋飞,现在他还要让这个石籽儿能够向天上飞,那就只能是在树上垂直旋抛了。

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检验,他可以将石籽儿抛到一里地开外。

饿啦!就吃一口从昭君坟带来的茶米,渴啦!只能喝一口砂盆子里面舀上来的凉水。其它时间,都是站在这棵大柳树的枝杈上没明没夜地练习这个超长绳叉子。

这一天,天也将要黑啦!西沙梁沙畔上的阳婆只剩了多半个,王二狗子要的机会也终于等到了,日寇西去屠杀中国人的飞机飞回来啦!

王二狗子明显地听到了远远地飞机轰鸣声,他也赶紧做好准备。

只见两架日寇飞机一前一后,从西南方向朝他站的这棵大柳树飞了过来。王二狗子看见距离合适了,他相当自信,他的石头籽儿准能打到飞得不算很高、鬼子的红头飞机。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轮圆绳叉子又到极限速度时的中指尖,放开小环的一刹那,飞机也正好飞了过来,等于稍晚了一点儿。真没想到,让第一架飞机坦然地飞过去了,没打着。

可是,紧接着更是又一个没想到,眼看见石籽儿打在第二架飞机前面那个转动的家伙上。只听见“咔嚓”的一声脆响,红头飞机摇晃了几下。只见一个倒栽葱,飞机头就直接插进东面的沙壕里面去了。

王二狗子赶紧又从大柳树上咄溜下来,就跟着飞机跑了过去。虽说不远,也有二、三里远的沙漠地。

当他跑到飞机跟前,天已经大黑了,靠近一点也只能看个大概。

只见飞机尾巴直立在沙壕中,也没有爆炸的痕迹,飞机头和飞机翅膀基本都钻到沙子里面去了,连开飞机的座舱也看不见,都钻到了沙子里面,外面只露了这么个大尾巴。

刚好这一夜,又刮了一黑夜大风。第二天天亮以后,王二狗子又跑去看了一次,沙壕已经变成了沙丘,风刮沙子将整个儿飞机都埋住了。只能看见半个飞机尾巴接近垂直地暴露在沙丘外面,活像一个外国传教士坟包上面的十字架。只是这个十字架比那个十字架大了很多。

王二狗子用绳叉子抛石头籽儿,打下来日本飞机的事情不胫而走。周围有好多人都来探听真假,也有很多人专程去看了这个大“十字架”。更有人要看看这个二狗子是什么样的人,真把二狗子当成了神仙,当成了人世间的大英雄。

这一段时间,人们只知道有英雄二狗子,却忘记了王昭君,人们就将昭君坟边,壕赖沟口上的这个地方,直接就叫成了二狗子湾。

也有一些人弄不清楚是王二狗子打得,还是刘二狗子打得,因为两个二狗子都是绳叉子抛石高手。

从那天以后,日本飞机就再也没有过河西来轰炸、扫射和屠杀老百姓。可是,连续两天,都有日本飞机一整天都要在达拉旗和杭锦旗接壤的地方盘旋,肯定是在寻找它们的飞机。所以,虽然不轰炸、不扫射,老百姓却仍然害怕。

刘二狗子和王二狗子没有了羊群,维持生活自然也就更艰难了。

王二狗子为自己的羊群报了仇、也算些许报了点儿国仇家恨以后,就辞别了继父和母亲,回到了府谷老家。

爷爷以前的家他虽然没有任何记忆。按照妈妈叙说的情形找到了家。到家以后一看,这时候的爷爷家,比他们母子二人出走的时候更穷。

家里突然回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小子;起初,爷爷见了高兴的控制不住情绪,又是哭又是笑。因为孙子是跪在坑楞根底的,爷爷坐在坑楞上,双手抱住了孙子的头就不肯放开手。

说是又看到了他的儿子,甚至说这不是孙子,就是他的儿子,因为恰好这正是王孻子罹难的年龄。

爷爷只是乐活了少半天,这现实的问题,又在爷爷的心里面形成了。如果他收留了这个孙子,不只是只有吃饭问题。

府谷人的习惯,穷死也要给儿孙娶上媳妇儿。儿子不在了,这娶媳妇的责任自然就是爷爷的任务呀!可这娶媳妇儿的事情更是比天还要大的大事情,而且还是个没有办法实现的大事情。

因为王二狗子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已经没有可以给他买童养媳的条件。需要给娶一个长成就了的大姑娘。就他爷爷现在这个家的经济能力,无论如何拨变,也是做不到的。

后来又听说,王二狗子回到马真以后,先到祠堂拜祭了祖宗,又给没见过面、而且是说不清是不是父亲真尸骨的坟堆上烧了纸钱。只是在马真后沟爷爷家住了两天。身上还剩有一块来钱,都留给了爷爷,就去府谷县西市河神庙湾二十二军八十六师高双成的队伍上当了兵,跟上部队打仗去了。

再说这架被打下来的飞机,日本人通过两、三天的飞机侦察,肯定是没有看见那个大十字架。或者说,没有找到他们的红头飞机。

过了两天,日本鬼子派了汉奸李守信,亲自带了十来名随从,渡过黄河,来调查这架飞机的下落。

有很多人都见过说盖森王爷还接待了这个大汉奸和他的马弁。

这是被王二狗子用石籽儿打下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日寇在河西屠杀老百姓的几年间,被人为击落、唯一的一架日本飞机。

当汉奸李守信来调查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打听,还有人向汉奸主动夸耀这件事情。英雄与汉奸的嘴脸,立即就形成了显明地对比。

但是,库布其沙漠之中不能骑马,只能走骆驼。或者从王爷府起身,要步行一百好几十里的沙路,才能看见那个飞机尾巴,来回需要用好几天时间。第一是汉奸肯定吃不了这个苦。第二是更害怕在沙漠之中有人将他们正法处决了。

汉奸李守信与他的随从们,过河的当天就返回去了。向他们的日本主子汇报说:河西有很多人都看见过这架飞机。一致都说道,那天前面这架飞机飞过去以后,后面那一架飞机突然转弯朝南飞下去了。据估计不是投降了榆林的邓宝珊,就是投靠了延安的八路军。

这个铁杆汉奸李守信,虽然也是在糊弄洋鬼子,却暴露了汉奸的共性、唯我心态,他对什么主子也并无忠心。民族、国家、民众、弟兄,在他们心中什么都不是,心里唯有他自己。

可是,这个大汉奸李守信信手拈来的一句慌话,就创作了一个假情报。他给榆林城和延安城几乎制造了一场灭顶之灾。

民国三十年(1941年),太平洋战事吃紧,日寇在山西将要撤走全部空军,调往太平洋前线。在撤走前集中力量对延安和榆林轰炸了半个多月,将带不走的炸弹全部倾泻到了榆林和延安城。但也肯定看不到他们要找的红头飞机。

这就是王二狗绳叉子抛石籽儿打飞机的故事。

这件事情我肯定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小的时候,县城周围和南乡沿河一带讲的人很多,甚至还传成一句俗话。

当藐视某人能力的时候就会说:“你酣能的上树打飞机格哩”,说明这个事情当年传说的人很多。

笔者也是在十多岁的时候,跟父亲在阴儿塔耍手艺干活期间,晚间无事,大家凑在一起打塌嘴(闲聊),因为我当时破解了一个大人玩的小魔术,没有揭穿他,我也照样表演了一遍。别人就是用这句话来对待我的,也许这是讽刺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我是首先听到了这句俗话,觉得新奇却不理解。后来经过多方访问才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梗概。这个故事在我心里面装了五十多年,这几十年间,我也多次去了二狗子湾,陆续做了五十多年的资料收集与调查研究。诚然,写作的时候情节上也有加工成分,但我相信主要史实都是真实的。退休啦!今天才有空把它写出来。

我也真害怕人们忘记了这个真实的故事,故将其整理成这么一段文字资料,想让今后的人们记住这件事。更不要忘记中华民族近百年间这段悲惨屈辱地历史年代,常想着我们的英雄—-王二狗子,尽管他最后跟错了主子、留下遗憾。

作者简介

张玉玺,笔名镜翁,祖藉登州,1950年出生于陕西府谷。高级工程师、榆林市、府谷县作家协会会员。武汉汽车工业大学汽车设计制造专业本科毕业。又先后在榆林财贸学校和北京商学院进修,学习财务和企业管理。年青时转战陕西多处三线建设工地十数年。一生主要服务于国家第二冶金公司和陕西府谷商业储运公司。历任教师、工人、技术员、车队长、副经理、经理、董事长。国家内贸部华运榆林公司总经理等职。九十年代后期,依特邀专家身分转到山东工作,定居济南。作者毕生从事理工科职业,曾编写过汽车专业大学选修教材。为清华大学创办实习基地,在清华大学设有奖学金。还担任过国内多家汽车厂技术顾问。获得国家技术专利一百二十多项,基本已经实施。有的产品,曾占全国市场八成,还远销欧美等发达国家。

进入二十一世纪,六十岁以后,初涉文史、文学整理创作,先后两版发行过《府谷名胜故事选》。退休以后,陆续完成长篇小说《镜世义商》。中短篇文史作品《镜世书场》,两部著作的创作一百二十余万字,均由时代出版社正式出版,《镜世书场》续卷编纂完成即将付印。还出版发行了道家《易经》《周易》《易数》三大著作第三部之《易数﹒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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